共生恨 第14章 上学

地铁人潮涌动，脚步声和地铁广播组成一组都市电视剧的无聊背景音。随着地铁滴滴的开启门，又一波人群涌了进来，宋怀川退到了另一侧门边，干脆倚靠在门上，低头看手机。

手机屏幕上是他给纪聿礼发的消息，发于十分钟前：“晚饭吃了么。”

纪聿礼没回。

宋怀川无意识轻敲手机侧面，不知道第几次点进纪聿礼的主页。

纪聿礼的头像是一个白底黑字的【滚】，十分符合他本人的形象，点进朋友圈，同样空空如也。

宋怀川垂眸看着那个大大的滚字，脑海里浮现昨天晚上纪聿礼跪在床上红着眼眶瞪着他的画面，还是第一次看见纪聿礼露出那样的神情，纪聿礼虽然反复无常，一碰就炸，但哪怕是愤怒他也永远是理直气壮、高高在上的，像一个暴君，没有人会因为暴君的歇斯底里而忽略他本身的威胁。但这样的人一旦露出脆弱的表情，便格外惹人怜爱。

他想那时候纪聿礼是不是心情也是这样的黑色呢。

头应该撞得很疼吧。

地铁到站，宋怀川把手机放回口袋，抬脚下车。

他一如往常地在咖啡店里面等待客人和做咖啡，女老板看见他和女孩们交谈甚欢的模样，欣慰地离开了。

时针指到八，店里的客人不算很多，大多是留在这办公的，店内氛围很温馨。大门又被打开，宋怀川转头看到纪聿礼的脸时，捏着工具愣了半晌。

纪聿礼穿了一件他的T恤，宽宽大大的衣服衬得他的身材愈发单薄，脖颈修长，肩线平直优美，穿着普通白T走进咖啡店也像穿着白衬衫走进名利场的贵公子。

纪聿礼面色淡淡地走到他面前，懒洋洋地垂着眼睛：“草莓慕斯，一杯摩卡。”

宋怀川一瞬间心跳如擂鼓，勉强压下情绪，问道：“你怎么来了？”

纪聿礼抬眸，平静无波的浅色眼眸对上他，从鼻子里溢出一个轻轻的“哼”便转头离开，坐到他以前坐过的位置。

宋怀川一直目送着他落座，随即垂下眼睛，在原地呆呆地站了会，拿出自己的手机给纪聿礼点的东西买单。

他端着草莓慕斯、提拉米苏和果茶到纪聿礼桌上，纪聿礼一看便皱眉：“我点的是咖啡。”

“太晚了喝咖啡容易失眠。”宋怀川硬邦邦吐出一句，随即意识到自己又习惯性地说出命令式的话语，纪聿礼肯定不爱听，于是补充道，“下次再给你做，这个果汁销量很高，你尝尝好不好喝。”

纪聿礼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口，抿唇品味了一番，对宋怀川挥挥手，示意他走，应该是还算满意。

宋怀川松了口气，转身回到收银台继续工作。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夜色愈发深沉，店内的人越来越少，宋怀川清洗工具的间隙往纪聿礼的位置望了一眼，原先还在撑着脑袋看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了下去。

宋怀川看了看表，距离九点整还差十分钟，他果断地选择提早下班。他将门口的牌子翻了个面，将椅子和工具整理好，脱下围裙。

宋怀川走到纪聿礼旁边，低头看见纪聿礼枕在臂弯里闭着眼睛，这人睡着的样子比醒着的时候看着乖多了。

宋怀川弯腰轻轻喊了一声纪聿礼的名字，纪聿礼睫毛颤了几下，随即睁开眼睛，眼底一片迷蒙的水雾，一眨不眨地盯着宋怀川。

宋怀川脱下校服外套，披到他身上：“打烊了。”

“嗯……”纪聿礼含糊地应了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好困……”

“回去再睡。”

“唔……”纪聿礼撑着下巴，歪着头，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动作。

宋怀川会意，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他半跪下。

一条纤长胳膊环上宋怀川的脖颈，后背覆上一具温热的身体，宋怀川托着他的大腿站起身，背着他离开咖啡店。

夜晚微凉的风从他们身边穿过，街上空荡荡，路灯被飞蛾拥簇，洒在地上变成闪烁暧昧的光。

宋怀川问道：“晚饭吃了什么？”

纪聿礼头埋在他肩膀上，因为困意懒懒地拖长音：“没吃。”

宋怀川短促地蹙了下眉，短促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不饿？”

“现在有点饿了。”纪聿礼说，“我想吃你昨天煮的面。”

宋怀川略惊讶地挑了下眉：“怎么今天不吃垃圾食品了？”

“就是想让你给我服务。”纪聿礼低笑一声，“不过不许放青菜！我要吃肉，也不要那么辣，最好加点香菜。”

“你还挑上了？”

夜色阑珊，宋怀川背着睡意浓重的人一步步走回家。

-

纪聿礼发现，周末那两天宋怀川也没多少休息时间。宋怀川白天做家教，下午做乱七八糟的零工，晚上还要去咖啡店继续做咖啡，不惜推掉学校的晚自习，简直比上学的时间还要忙。

纪聿礼都不知道他平均一天睡四个小时，怎么还能有这么多精力，不仅每天打n份工，还常年霸占年级第一的位置，他不会累的吗？

纪聿礼自从在宋怀川家里住下后，每天都能睡十个多小时，简直快和他家的床融为一体。他甚至觉得自己在他家待的这几天比宋怀川待得还久。

周日的下午，宋怀川带回来一个坏消息：李兴平把他别墅的密码改了。

这也意味着纪聿礼进不了自己家拿他想要的那些东西，有可能再过段时间那里就会易主，彻底抹杀他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你很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么？”宋怀川露出一个深思的表情，“如果你很想要……”

“不是很想要。我对那里没什么留恋的，就是一个房子而已，我顶多有点舍不得我那些衣服和游戏机。”纪聿礼斜睨了他一眼，“你想做什么，不会还想私闯民宅吧？省省吧你，那小区的监控比你的余额还多，你一走进去所有监控都会对准你，把你每一个毛孔都拍的清清楚楚。你不想蹲大牢就老实点，我不缺那点东西。”

宋怀川推了推眼镜，抿唇沉默半晌，道：“好。”

老实说，这有点超乎宋怀川的意料，他一直认为纪聿礼很娇气，纪聿礼优渥的家境带给他极高的生活品质，由奢入俭难，他原以为纪聿礼会非常不适应这样的生活，吵着闹着要回去，但现在看来，好像自己的确有些误解他。

当然，娇气还是娇气的，纪聿礼受不了疼、受不了热、受不了脏，但只要依着他的脾气把事情打理好，纪聿礼便不会再闹。

其实只要顺着他一点，纪聿礼还是挺好养的。宋怀川心里想着，忽而被纪聿礼踹了一脚。

“发什么愣呢。”纪聿礼的脚踩在宋怀川大腿上，趾高气昂地命令道，“给我把苹果切了端过来，要切成一块块的，记得削皮。”

宋怀川挥开他的脚：“你要求可真多。对了，有个事要通知你，下周一开始期末考，你病好的差不多，必须得去学校了。”

纪聿礼一听，生无可恋地瘫到床上开始撒泼打滚，宋怀川懒得理他，到厨房给他切了个苹果，出来看到他成大字型脸朝下趴在床上。

宋怀川将盘子放到床头柜：“有这么不愿意么。”

“不愿意，很不愿意。”纪聿礼幽怨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我不想上学，不想早起，我直接退学行吗。”

宋怀川坐在床边：“嗯，以你的资质，也没有上学的必要。”

一说他不行，纪聿礼又不干了：“喂，你什么意思啊，我成绩不好是我不想学，不是我不能，懂？”

“不管是你不想还是不能，结果都是一样，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工作，纠结不想还是不能有意义么。”

纪聿礼轻蔑一哼，坐起身叉了块水果：“我不想考大学，也不要找工作，我只想一辈子窝在家里睡觉。”

宋怀川道：“你想的倒是美。”

“等着瞧呗。”纪聿礼伸手挑起宋怀川的下巴，嘴角噙笑，“我以后会比那些打工仔有钱多了，信么。到时候你求求我，我可能会勉为其难包养你。”

当然，得先活到二十岁。

宋怀川面无表情地拍开他的手。

无论纪聿礼心里有多不愿意，他也得去上学。

起床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纪聿礼被宋怀川从床上拖起来的时候，四肢还紧紧缠在抱枕上面，打着瞌睡磕磕绊绊洗漱完，被宋怀川领着去坐地铁。

纪聿礼没坐过地铁，他养尊处优的前十八年人生里没有和一群人抢夺生存空间的选项，因此当人流往他身边涌来时纪聿礼蹙起眉，闷头往宋怀川身后躲。

宋怀川似乎发现他的不适，转身背对他，一只手握住他身前的栏杆——将他围在栏杆与车门之间，形成一方小空间，与别人的身体隔离开。

纪聿礼站了一会便睡意翻涌，把头抵在宋怀川的后背，合上了眼睛，宋怀川的身形挺拔，温热的体温隔着两层布料慢慢地透出来，传达到纪聿礼的额头。

-

学校在期末考，一进校门，他们便心照不宣地分开找到各自的考场。座位按照成绩排，于是宋怀川的教室在一楼第一间，纪聿礼在顶楼实验室。

纪聿礼考场里的人都在呼呼大睡，纪聿礼一坐下就加入了他们，监考老师见怪不怪，发了试卷便站在考场外交谈。

语数英和副科都压缩在了一天内考完，因此休息时间很短，但学生们大多数已经习惯高强度的测试，比起疲惫更多是对暑假的翘首以盼。

纪聿礼一觉睡醒时他们已经考完了一半的科目，教室外来来往往的学生都拿着试卷讨论题目，脸上神色各异，懊悔、兴奋、麻木、疲惫。

纪聿礼撑着脑袋往窗外望，居高临下的视角，一楼攒动的人影在他眼里就像一只只蚂蚁，不知道宋怀川这只蚂蚁会不会出现在其中。

纪聿礼掏出手机给宋怀川发了个消息：“考得怎么样？”

过了一分钟左右，宋怀川才回信息，他说：“不太好。”

“第一的位置要拱手让人了？”

“不会。”

纪聿礼垂眼勾了勾唇，继续在楼底下一群小蚂蚁中寻找宋怀川的身影。

所有科目考完后，学校已经压不住学生们躁动的心，各个班级喊回自己班学生开了个简短班会后便解散了，学校一瞬间欢声如雷，学生们鱼潮般涌了出来，成群结队地蹿出校门，有人到处呼朋唤友计划当晚的聚会，有人安静地被父母接回了家。

宋怀川被老师叫住在办公室待了会时间，夕阳很快将天空染得火红绚烂，学校里渐渐地恢复原有的寂静，校门口只有稀稀拉拉的学生走出来。

宋怀川出来的时候，纪聿礼正蹲在路边拿烟头烫地上的落叶。他身上穿的是宋怀川的校服，比他的身形大了一个码，显得空荡荡的，蹲下来时乖得像等家长来认领的走失儿童。

宋怀川站在他身边，纪聿礼仰头望了他一眼，把烟头在地上碾熄，随即一扬手往宋怀川脸上扔：“你慢死了！”

宋怀川偏头躲过，提着他领子小鸡仔一样拎起来：“走吧。”

两人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并肩走着，纪聿礼说着自己晚上要吃的菜，宋怀川目视前方，装作听不见。

云城高中即将迎来一个无比炎热的暑假，宋怀川也一脚踏入一个注定无法平静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