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必他摘下面罩,只那一双眸子,钱灵雨便认得。明明吵过一架后,他就不知所踪,眼下又如何出现在此处?
她怔愣片刻,脱口而出:“你怎么……你为什么要回来?!”
李涉扫过她一眼,将目光凝在腆着肚子拍手走来的郑则鸣身上,尾音渐冷:“怎么,只许钱大人有颗救世济民的大善心,旁人便有不得了?”
仍是牙尖嘴利那套,钱灵雨却不上当。她深呼了一口气,偏头正对着李涉,坦然道:“你能来,我其实很开心。”
“我知晓自己脾气算不得好,平素针尖对麦芒也未觉有何不妥,大抵是冲撞惯了。”他不说,钱灵雨话却多了起来,“所以你气头上的表面话,我再不信一句。”
似是没料到钱灵雨这一点就着的炮仗会来这出,李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瞧出别的阴阳意味,确如她口中说的坦诚之至,于那些临到嘴边的回绝话术,再无一句能说出来:“……”
二人的话众人云里雾里,但单看这一出英雄救美,便大差不差的了然。郑则鸣一点不意外,反而连连道:“好。好的很。”
苏佑计划时便提及钱灵雨或有外应,于是把一众可疑的牛鬼蛇神都塞入了今夜的队伍。除开今夜知晓围攻计划的死侍外,外加数百心腹重兵,里外包围,水泄不通。
饶是郑则鸣这般贪生怕死,也没料到自己严阵以待换来的,居然是区区二人。
郑则鸣:“眼下要死了,我看你怎么开心的出来!”
“我死了,你又能开心多久?”对李涉要顺毛,便发不得火,对郑则鸣还需要忍吗?横竖是死,叫他担惊受怕的多点又如何?钱灵雨当即回道:“我既已知你炸堰之事,便留了足够证据与风岐。他若贪生怕死,便将这棘手玩意当皮球踢出去,余下三司与岭安王,又有谁会放过你?”
“哼,二位未免太小瞧我!也好,方便了我处理。”郑则鸣一挥手,身后鬼魅般多出数百人。万箭齐发,四面八方,皆无路可退。只待一点声动,两方便混战成团。
李涉拧眉:“你便偏要与他吵?”
钱灵雨哼了一声,不甘示弱道:“都要死了,逞逞口舌之快而已!这你也要管我?”
大部分利刃皆被李涉的剑挑了去,无一逼至她眼前。郑则鸣的死侍却也不是吃素的,一波倒下一波又起,出招愈发密不透风。再这样下去,她二人真要被戳成筛子的了!
圈子越缩越小。人头攒动,如海浪扑面而来,倍感窒息。钱灵雨一咬牙,捡起地上掉的剑,挥舞着便朝人员稀少的地方闯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确实将重重包围打散了些。只是散了片刻,众人的目标,又自动对准了钱灵雨。人人皆想第一个拿到钱灵雨的项上人头,至于她身旁帮忙的某李姓杂兵,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郑则鸣不关心,他们就更不会关心了。
钱灵雨想着,自己好歹是当过老大的人,虽是负隅顽抗,但秉持着能拖多久是多久,余下的办法,却无甚气力去想了。
李涉那边人少了大半,够他施展身手,很快,就杀的七七八八了。余下三四人,他也无心纠缠,抬目直奔人群,皆是一概的黑衣,却不见钱灵雨的身影,手中的剑愈发使得快了起来。
钱灵雨这边,状况委实不太好。动动嘴皮子还发觉不出,使剑方觉手中并无太大的劲力。原身鲜少出门,动的是笔墨功夫,于打架使剑一窍不通,这可真叫她有劲无处使!
打不过,她还躲不过吗?钱灵雨心中叫苦不迭,鞋底抹了油,骨碌碌转着眼珠子又要跑开,忽的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往他怀中一带,挥剑挡下一击。
没多喘息的机会,众人又以泰山压顶之势袭来。李涉身上的血腥味不比她身上少,要兼顾她,必会两败俱伤。钱灵雨默了片刻,便要挣开,道:“一会儿我找机会窜出去……”
李涉却似没听见般,愈发收紧了些:“好好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由是心有顾及,李涉一手施展不开,却是再无更多刀剑可伤及她,统统被卸了劲拦下,反推出去,巧妙毙命。
人说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其实是因为真正练剑的人都知晓,不是一刀一剑都要硬碰硬实打实的,往往借了巧劲出其不意,任剑尖看似肆意斗折蛇形般出招,是为“逢冲必靠、欲左先右、逢开必合、欲前先后”,步步不显杀机,处处尽是杀机。
郑则鸣好吃好喝养的心腹精锐,竟被一不知来路的小白脸杀的士气低迷,畏葸不前。他蹬了太师椅,面色通红,气得鼻孔冒白烟:“狗东西,捉了这些时候,连两个人都捉不住!!”
郑则鸣扭过身子,四/大幕僚中,连出了这馊主意的苏佑都在看戏,他愈发气不打一处来,暴跳如雷道:“你出的主意,你说怎么办?!”
苏佑收回观望的眼神,不咸不淡的跟郑则鸣装孙子:“大人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李涉的剑滞了一瞬,果有人抓住这刻破绽,奋力而上,持剑劈下。玩巧劲虽然得以保存体力,但精神却一刻不得停,数番厮杀,终会大伤元气。李涉凝了凝心神,下意识以剑身去挡,因着那人大开大合的打法,二人一路退至数尺外。
长发淋肩,李涉卷了剑支撑,曲指擦去嘴角溢出的殷红血丝。抬手抚上他右肩,已是洇湿一片。因着一身黑衣,不见血色。
“你的伤又开裂了?!”
看着自己满手血,钱灵雨心惊道。抬眸,二人身处之地,也遍是尸山血海。饶是再镇定,她也不免心脏狂跳起来。
要是她自己没有来,李涉是不是不会暴露,也不会死?连带着不知情的林姗姗,还有金水镇造势的百姓,都要被她害死了!!!如果她再谨慎一点,如果她一开始就不牵扯到其他人……
“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山穷水尽,钱灵雨脑中一片混沌,对前前后后自己的所做所为生出不绝如缕的悔意。
李涉握上她搭在自己肩侧的手,皱了皱眉,道:“……不碍事。你别多想。”
“还真是能坚持。”苏佑啧啧称奇。“我给你下了比旁人多一倍的软筋散,你还能撑到现在。现在,总该觉得浑浑噩噩、四肢无力,提不起剑了吧?”
“你个无/耻小人!!!”钱灵雨咬牙切齿,当即去瞧李涉反应,却被他推拒出去,换得一句无事。
没事?他哪里像没事的样子!!怕是连强撑着站起来,都难了吧。
“正是最好的时机,那就先杀了他!”郑则鸣一声令下,钱灵雨忽的提剑而起,一言不发挡在李涉身前。
“怎么?为你新姘头一张好看的脸,连命也不要了?”郑则鸣讥讽道,“好哇,你是为他推掉了其他门客,和王兄做了了断?实在无知、无趣、无味。”
“无知?无趣?无味?”钱灵雨冷笑一声,走到今日,她已忍够了:“形容你自己还差不多,鱼肉百姓丧尽天良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评判我?!怎么你娶七房就是风/流,轮到我,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改口叫淫/乱了?我乐意爱谁爱谁,乐意护谁就护谁。”
还未有人如此巧舌如簧,与他当堂对峙。郑则鸣憋了几个你,破口大骂道:“杀了她!给我杀了她!把他们这对狗/男女剁成肉泥,扔到后院养花!!”
一片混战,在郑则鸣的指指点点下,更加乌烟瘴气。四/大幕僚坐山观虎,被郑则鸣忘在了九霄云外。苏佑看的起劲,连连拍手称好。
覃毅身后的两位幕僚看了一路,却有些不忍心起来:“钱大人有情有义,这么回怼无非是想把人引去对付她。可即使如此,又如何救得了她的心上人,救得了她自己,不过是饮鸩止渴,唉。”
苏佑:“人这一生,不就是饮鸩止渴吗?钱大人如此,咱们郑大人亦如此。谁又能逃得过呢,哈哈!”
覃毅不明白:“你两边都帮,又两边都害,苏佑,你究竟什么意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陇洲就一直在下雨。冰冷的雨重重砸进手心,又飞溅出去,打得木窗噼里啪啦,打得人心落了满地。
豆大的雨珠从通风的屋檐滚下,滴在用五彩细线串起的新桑上,沿着叶脉轮廓,从赶路人微微仰起的侧脸滑落。接着,又有更多的雨水,嘈嘈切切,盈湿了肩角,缠绵于腰封,浮出斑驳错落的水花。
一/夜就快过去。门外的士兵望着天,雨淅淅沥沥,连带着道路开始泥泞,呼吸中的土腥味,好似变成了刀尖的血锈味。
钱灵雨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的肩上、手臂上、腰上、腿部,处处都有伤痕。想要挥剑,浑身上下仿佛被撕裂成两半般的疼痛,如此凌迟,生不如死。到最后,几乎是凭着一腔本能去挥剑。
郑则鸣:“让她留一口命活着问话。那边的那个小子,杀了。”
轻飘飘的一句杀了。
钱灵雨微微一凛,蒙上水雾般的脑子瞬间清醒。
剑既已出,再无收回的道理。她提剑,上方的剑狠狠压/在她的剑上。郑则鸣见状,又帮了死侍一把,二人齐力,这剑便连着钱灵雨手中的剑,彻底扎在她的右肩。
“呃……!”
逢冲必靠、欲左先右、逢开必合、欲前先后——孙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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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