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剑舞!”
“堪称刚柔并济,气贯长虹!”
“这女子是何来历,以前竟从未见过?”
这一舞技惊四座,几位权贵府邸的管事早已按捺不住,纷纷打探能否请这位姑娘赴府献艺。
“所以,你意下如何?”
窗外,几杆湘妃竹绿意婆娑,狄月望着面前手执琴谱而座的司乐使纪淮生,心知他绝非随口一问。
“舞楼隶属礼部,专司宫廷礼乐,私下接活怕是不合规矩?”
“你的身契又不在我这儿,谁说你是舞楼的人。”
狄月索性也不装了:“大人这是想赚些外快?”
“哎,朝廷那点俸禄,连把像样的古琴都置办,不如大家共谋出路,你三我七。否则光凭这几两月银,你合适能还清五殿下的债?”
【瞧着人模人样,竟是个眼见钱开的奸商。你这五百两的欠款,可真是闹得人尽皆知了……】
那还不是托了你的福,狄月在心里腹诽,面上却眼珠一转:“四六分成,否则就请大人另请高明。”
纪淮生倒是没有生气,手中竹简“啪”地合拢,笑意一如既往:“成交。”
【亏了,早知或许能再砍下一成!】
系统愤愤不平,狄月却心里清楚,自己初来乍到又两袖空空,能借此在京城立足已是绝不可多得的良机。如今她已破格升任甲等伶人,有了更好的待遇和住所,若再贪心,过犹不及。
她稳了稳心神,接过纪淮生递来的洒金请帖。
“五日后西市醉仙楼开业,下帖点名要你献曲。老板李秋风是户部侍郎的亲侄,座上宾客非富即贵,不巧近日张乐师告假回乡,有人向我推荐你来总领这次舞曲的排演。”
几日之内,没有乐师辅助,要排一出能登大雅之堂的曲子几乎是天方夜谭。若是因此耽误了开业,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
细细想来,推荐者不一定是出于好心,她更加好奇到底是谁了。
纪淮生倒也没有隐瞒,喝了口茶幽幽道:“周三娘。”
狄月一怔。
“且明日我与几位大人同赴京郊,归期未定,舞楼内事务也暂时交予她统管。你且记住,专心排练,莫生事端。”
竟然是她,一开始将自己关在柴房的刻薄老妇周嬷嬷。那日威逼利诱之下,自己不但叫她断了财路,还借萧钧燕之名将她哄了个团团转。
【看来,这桩找上门来的生意凶多吉少,恐怕是想要新仇旧恨一并清算。要拒绝他吗?】
不。
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她脸上了,狄月却不打算就这样轻而顺了她的意。
她眼神清亮,笑得狡黠:“承蒙嬷嬷厚爱,晚辈自当竭尽全力。不过这次时间紧任务重,能不能恳请大人允我三个小小的条件……”
翌日清晨,阳光洒落青砖泛起淡淡暖意,脂粉的香气在空气中涌动。乐堂前早已围得水泄不通,伶人们好奇地仰望着墙上的“招贤榜”,窃窃私语。
春杏踮起脚念道:“……特招四名伶人姐妹排演新曲,为期四日,要求舞艺曲艺俱佳,有经验者优先,薪资透明十两起步,待遇上佳,早九晚六三倍加班费,联系人狄月?”
“没错!”
一旁,狄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双手圈成喇叭状高呼:“看一看瞧一瞧,求贤若渴,童叟无欺!”
舞楼历来潜规则横行,往日伶人们若想在大场合抛头露面,少不得被上面的当值嬷嬷敲骨吸髓,层层盘剥。长此以往,技艺精湛与否早不重要,人情世故倒是排在了第一。
姑娘们都谁不被扒过一层皮,已经在压迫中习以为常,如今见到有人明目张胆地打破常规,倒是一件奇事。
“真的能拿十两银子吗?”
“基础薪资,奖金另算。”
“我没有演出经验,可以报名吗?”
“当然可以,能者胜任。”
……
不到半个时辰,狄手上的名册就登记了将近三十余人,还有一干姐妹排着长队等候。
等周嬷嬷慌慌张张地闻讯赶来,连第二轮面试都已进行了一半。
“嘶拉”一声,榜文被她狠狠撕碎。
“反了!司乐使大人不在,你们一言一行都由我来做主,起容你们等随便放肆!”
周嬷嬷冲进人群,众人连忙作鸟兽散,唯独一个跑慢了的女孩被她恶狠狠地攥住了手臂,纤细的胳膊上顿时留下青紫的指痕。
满场噤若寒蝉,唯独狄月拨开人群疾步上前:
“嬷嬷贵人多忘事,怎么忘了这份差事不正是您推举了我?”
她说着抖开怀中信笺,像众人展示道:“这是司乐使大人留下的文书,上面写了,这次排练期间从人员到选曲一切皆听我调度,任何人不得干预。”
周嬷嬷何尝料到被一黄毛丫头踩在头顶,当即松了女孩扑上来就夺。
狄月轻巧地侧身避开:“司乐使大人可说了,亲笔文书,见字如见人。”
她越追,狄月就越躲。不到一盅茶的功夫,周嬷嬷就在姑娘们的窃笑声众中扶墙累得直喘。
“好!好!且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狄月浑不在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还从来没有怕过谁。
忙碌半日,她选出了连同春杏在内的三位姑娘,唯独迟迟定不下第四位的人选。
【这个不行那个不要,你是皇帝选妃,如此挑剔?】
狄月拍拍系统脑袋,叫它别闹。
其实轮技艺而言,大多数候选人都早已超过了狄月心中的及格线。可以她的经验来看,此时团队里不缺安全牌,唯独却一张没有短板的ACE。
午歇时间,众人散去,她趴在桌上正对着名册删删改改,忽然见到忧心忡忡的春杏前来送饭。
解开食盒一看,三个杂粮面饼加一碗稀粥,就算是甲等伶人,姑娘们平时竟只靠这些吃食果腹。
“我听说,她在到处找你的麻烦呢……”
狄月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刚刚疑惑地附耳过去,余光便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只见一大一小两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立刻扣下了手里的名册,率先护在春杏面前。
“你来干什么?”
柳如烟牵出躲在背后的女孩,当面拉开她的袖口,漏出一片斑驳的小臂。
“是谁做的?”
那正是被周嬷嬷所伤的孩子,狄月下意识以为柳如烟又来找茬,语气不善道:“是我让春杏给她上的药,有何指教?”
未曾想到,那个骄傲而不可一世的柳如烟竟当场朝二人深深一拜:
“多谢你们救了我的妹妹阿渺……先前是我混账,那一巴掌你要打要罚悉听尊便,我绝无怨言!”
狄月眼尖地发现,女孩的伤痕虽然看起来依旧吓人,但早已被细心敷了药,加之柳如烟的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便知道她是出于真心。
她回头问春杏:“你还气吗?”
“我……”春杏大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红了眼圈,极小声道:“家破人亡前,我也有个叫人放心不下的小妹。”
相顾无言,或许她们往日的明争暗斗本就没有意义,只是一颗颗投入枯井的石子,回响消散,便只剩下无边的空洞。
系统哀叹:【哎,原来都是苦命人。】
狄月看着春杏上前将她扶起,一个绝妙的点子忽然闪过她的脑海。
眼下既定三人中,春杏实力稳定、瑛哥擅长曲艺、宛平出身南诏,独带一份异域特色的风情……而最后一个位置最合适的人选,或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顾对方的诧异,狄月不假思索地握住了柳如烟的手:“终于找到了,就是你。”
人员已齐,次日,排练便立即紧锣密鼓地展开。
凭借前世参与制作的丰富经验,狄月力排众议,拍板决定对古曲《破阵子》重新编演。在原曲基础上改编,一来难度较低,能留给新团队足够的磨合空间,二来工作量较少,毕竟排练时间所剩无几。
她主导以战鼓节奏为基础,融入强烈的节拍变化与声部层次,一切以展现舞台效果为先。
这样超前的想法让众人初时费解,但逐渐磨合之下,齐心协力,倒也碰撞出几分惊艳的火花。
午膳时刻,正是筋疲力尽。狄月叫杂役们提来了巨大的食盒。
掀开盖子一看,姑娘们瞪大眼睛,全都不自觉地围拢上前。只见每一层食盒都满满当当,有肉有菜,香气扑鼻。
这便是狄月要求纪淮生应允的第二个要求:纵然古代女子以瘦为美,却不应该忽略膳食营养。
排演辛苦,厨房需照她的标准为姐妹们按时提供饭食,荤素搭配,不得克扣,再另派几名杂役专司茶水与后勤。
“我最近可是在减重,哪里吃得了这些大鱼大肉……”
柳如烟的抱怨话音未落,春杏已将满满一碗冒尖的饭塞入她手中。后者犹疑片刻,眼观鼻鼻观心,最后下箸的速度却绝不与人逊色。
众人狼吞虎咽之间,唯余筷子碰撞碗沿的轻响。狄月见到,心中暗笑,毕竟苦练一上午,节食哪有真真切切的红烧肉香。
饭菜下肚,疲惫暂缓,眼见一切都步入正轨之际,阿渺却忽然冒冒失失地闯入了乐堂。
“不好了,出事了……乐班子里几位师傅被官府带走了!我亲眼所见,说是昨日喝酒闹事,三日之内肯定是回不来了!”
“什么?”众人脸色骤变。
没有乐班伴奏,歌喉再妙也不过清唱孤吟,如何镇得住场子?况且这还是她们的第一场表演,若是失败,恐怕不仅沦为全京城笑柄,这门生意也是再做不下去了。
胆小的瑛哥差点哭了出来,连柳如烟都变了脸色。
春杏急道:“我看还是赶紧去找别的乐班子顶替,兴许还来得及……”
“不,来不及了。”狄月心头一沉,“既然能让乐班子被带走,自然也不会给我们留其他后路。”
这事来得太巧也太怪,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至于幕后主使是谁,狄月想都不用想,先前她只奇怪,是周嬷嬷的秉性,竟然能忍得到今日。
大敌当前,一切安排必以完成表演为先。狄月立刻强迫自己厘清思绪:“醉仙楼的老板是户部侍郎的亲侄李秋风,你们谁可认得?”
柳如烟快速道:“有所耳闻,听说他年纪轻、爱热闹,当年宁死不愿考取仕途,如今也未婚娶,平日交往的都是一些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蛮劲走不通,便只能用巧劲。
公子哥、叛逆爱热闹……如果以现代的标准来看,这类人群最可能热衷何种表演?
狄月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词是——摇滚。
【你疯了?古代连电都没有,你却异想天开玩摇滚?】
可是谁规定摇滚在于形式,在于时代,在于那些声效与电音?
“没时间了,”她果断拍板:“我们先去库房把剩下的乐器找出来,剩多少就要多少!”
众人有些茫然,狄月却暗中攥紧了拳头。
不就是古风摇滚吗?她偏要搞点震撼的东西,给他们古代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