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第54章 长恨

废除萧衡太子身份的懿旨下达在他赶回京城的前，萧怀远自这一刻感到彻底的孤立无援。他不清楚萧义景的目的，不知道魏逊的动向，更不知道父王身体状况如何。勤政殿与皇帝寝宫相距极近，但他从从未感觉宫墙有那么高。

萧怀远的行宫离这两处都远，平日除了几个照顾的太监宫女，和找他念书玩耍的萧衡之外，再没什么人会来，他也乐得清闲自在。以前并未多想公平地位之事，但他如今恨自己一无所有，恨自己以前想的当然，恨萧义景明晃晃说的“你和萧衡都是一样的天真”。恨得明白，想的明白，然而还没想好之后怎么做、怎么走，却听到萧衡差点被魏逊弄死在勤政殿的消息。

他马不停蹄地跑过去，背上最擅长的满弓，心想着魏逊如果一点不顾念从前的情分，他也一定不会手下留情。宫宇高阁，白瓦红墙，环环回回，迎面逼风唱，萧怀远利索地翻过一条又一条小道，所有人都不可信，宫里的人换了一批，他感觉得到，这一定是萧义景的手段。他到底是不是有心害萧衡，目的是什么。然而这几天的事情总是发生得目不暇接，他眼下最重要的却是保证萧衡的安全。

“萧广。”

萧怀远条件反射地朝身后射了一箭，来人被逼得连连后退几步，就是只这几步也足够叫萧怀远震惊，想必这人是有极大的力气和绝佳的反应，这样的人——他的视线慢慢上移，是林威林将军。

“林将军。”萧怀远咬牙道：“林将军若是无事，我改日再去拜访。”

“站住！”

这一下，他的脚便真生了根似的走不动，僵硬转过头去，却见着林威将他的箭矢插入背上，失声道：“将军...”

“去找你哥吧，去吧。”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经历几十年沙场沉浮的人，一双眼睛不怒自威。他那时候还太浅薄，比起探究他眼中的深意，理解年长者对自己的忠告和期盼，萧怀远想的却还是要赶到勤政殿。

他听到了不知道谁说的“杀！”，登时心都紧了起来，毫不犹豫地翻身上墙，一眼看到踉踉跄跄往外跑的萧衡，他受了伤，长胜在他手中也一抖一抖。扫离靠近自己的所有人，萧怀远看出萧衡有意要往大门去，边上的小厮眼疾手快就要去关门，铁门厚重，萧衡受了伤却不一定能破开，若是他留在这里，魏逊会怎么做，萧义景会不会将他抓起来？

萧怀远不管不顾，立即拔箭往门边射去。他用了十成的力气，箭一下射穿了铁门，连着萧衡都被惊到。

他们二人也终于在此刻见上面，他看清了萧衡苍白的面色，几乎是立刻就想断定这一切都是针对萧衡的阴谋！

那小厮哆哆嗦嗦在角落不敢动，魏逊带着来人堪堪停在勤政殿门口，萧怀远扫视一圈，才发现这里竟然不止一处队伍。

宫中军队按属规划，多以兵器命名，林威将军的雷霆锤，萧衡的长胜剑，不过这些军队只是听命于将军，实际上仍然是皇帝所有。除特地领兵的队伍和宫中禁卫军以外，其余人皆身着普通服饰，因而一眼他便看出两方并不是一拨人。

魏逊奉的谁的命令，父王吗？父王醒了吗，为什么要捉拿萧衡？那边的普通士兵由兵部管理，兵部同样听命于皇帝...兵部与户部同属内防，必要之时相互制约，除皇帝直接下达命令之外，户部制令和什么也可以一起调动...

他很急切，恨不得所有事情都在一瞬之内想清楚理明白，然而时间没有流逝地如他所愿一般地慢，萧衡见着他，反应过来后就是要捡起手边的长胜向外逃去。

他要往哪里去？殿外的土地还很平整，萧衡定然是一人回来的。他的身后那些蠢蠢欲动的士兵，回去要彻查个清楚他们到底听了谁的命令。萧怀远试着推断萧衡的逃亡轨迹，蓦地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

他披着一件黑色裘毛大衣，整个人如一团散不去的很色浓雾。萧怀远立刻就要拉弓，然而透过弦上的箭头，他看见那边的萧义景轻轻笑了下。

甚至再转过身来，整个正面暴露在萧怀远的攻击范围内，微微张开了手，向前走了几步，他的身体也被放大，放到那么大，像是欢迎他的攻击。

萧怀远被吓得慌了神，弓要不受控制地崩断，千钧一发之际，他狠下心来对准了萧衡的方向，猛然一射，剑身插进脚下地面已半根有余。

没射中萧衡，好在他没受伤，不过他竟然丢下了长胜。

萧怀远几乎是出了一身的冷汗，握着弓箭的手都在发抖，头一次这样感谢自己这样擅长。

他刚刚对萧义景已经是明晃晃的杀意了，即使不是萧义景，是另外的任何一人，也都只是证明他意欲放萧衡出宫。门外空旷无法藏人，萧怀远站在高处看得清楚，萧义景孤身一人前来，他拦不住萧衡。那他的目的只能是，故意暴露自己，要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对萧衡下手。

下雨了，萧义景不见了，他这团雾一淋到雨就消失得干干净净，只不过眨眼之间。萧怀远彻底明白：他走不了了。

身后的士兵又嚎叫着往萧衡的方向追来。

“大哥。”

是他在说话吗？他分不清。但这话又是真真切切从他嘴里说出来，除了他还有谁会叫萧衡大哥。他们本该是这样的。

“下次见面，我们便没有关系了。”

“等弄清这一切，我会。”他顿了下。

“我会一个一个地和你算账。”

其实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也被人所害，迫不得已。

如果我能找到最后的答案，如果我能在他之前找到你。

我会一个一个地方地找你，只要你拜托他们，只要你安然无恙。

雨，哪里都是雨，萧衡的背影被化开，身后追兵的背影浓缩在一起。

*

若是萧义景来找他的麻烦，他大可装着不知道当时殿外之人是他，总之最后那支箭是射在萧衡的脚边，说得过去。然而，萧义景之竟是再没找过他，说他不在意那天的事情简直不可能，只是为什么不来找他？

好像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皇帝仍然垂危，萧义景当着忠臣替他分忧处理事务，朝中没传来什么争吵声，却也闭口不提萧衡。

说来也奇怪，他们将他推出来安了个勇除逆贼的名声，结果萧衡跑了，他也没收到任何苛责，朝中更是当这件事不存在了一般。有时候萧怀远自己也怀疑，他到底算是哪一派的？他们到底认为他是哪一派的？

这些消息，还是他威胁了一个磨墨的小太监知道的。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小太监露出破绽，小太监频频答应保证，最后安全无误带回了消息，那时萧怀远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他这个什么都不用做的人却是比以身犯险的人更紧张。

距离萧衡出宫已经整整过了三日。三日，他盘算着，萧衡应当能到凉州与明州的分界线。凉州他可以插人，明州也可以，好在他先前游历各处，结交了些朋友，可以帮着些。

但这些远远不够，不说他们如何准确认出萧衡，再就是得到了消息传给他，又将是什么时候？他需要一支隐秘的队伍，他们有武力，有能力，认得出萧衡，懂随机应变，会传递情报，他需要这样一支人。

想好了就开始盘算，数落着所有人选的可能性，又绝望地发现组建这样一支队伍根本不可能，不求一个地方安插三至三人，但有时一个地方，甚至想不出谁可以胜任。

就在这时，秦升秦落来了。

*

魏逊摸过来的时候是在半夜，萧怀远被房梁上的动静惊醒，转眼看见魏逊放在他脖子上的匕首泛着寒凉的光。

“！！”

萧怀远一个翻身，低低道：“你做什么？”

“可以留活口。”魏逊道。

“什么？”萧怀远不解。

“......”魏逊讷讷应了声：“小时候的游戏。”

“......”萧怀远这才想起来，他们几个小时候一起玩，一个扮演刺客，一个扮演下达杀令的人，一个扮演刺客反串的受害者。只要受害者能在刺客即将杀死自己之前反应过来，刺客的计划便告失败，刺客就会死，反之受害者就是原来的结局。他们小时候常常玩，输了一个个都不甘心，时间战线无限拉长，半夜迷迷糊糊起身都要先反应一下刺客会不会埋伏在附近。

“二殿下。”魏逊正色：“陛下醒了，叫您过去，切勿让人知道。”

“什么？“萧怀远先是惊呼，而后反应过来，警惕道：”让人？”

魏逊与他说父王的事情，还是效忠父王的意思么？

魏逊面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道：“朝闻宫。”

也正是在朝闻宫，萧怀远见到了秦升秦落。萧衡曾与他说，秦升秦落是他在外面捡来的，前脚后脚，两个小孩都要死不活，他一口气带了两个回来，之后他们便留着不愿意走了。

他们互不认识，萧衡给他们起了一对兄弟名，之后两个人竟然是真的越长越像了。

萧衡的长胜军传言全军无一活口，皇帝传言撑不住几口气，这样几个人，竟然出现在同一地方。

萧怀远沉下心，慢慢朝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