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第28章 阳错

那时候萧衡先行上了船，秦升站在高处，见着小柳儿真的跟在黄玉良后面，明白周灵没有诓他，那么接下来只需要等着黄玉良带小柳儿上船之后，秦落放绳就完事。这样简单的事情，他想不出来能有什么差错。

他就这样轻易地想着，转身溜进了屋内。

这是一个甚至能称得上是破旧的茶馆，桌子椅子断了的丢在一边，剩些好胳膊好腿的看起来也不怎么样。他摸着上了楼，心里不断的都是对周灵的怨气，什么时候竟然有人敢跟他讲条件？就是太子殿下护着她又怎么样，反正现在都是——

“人呢？！”赶来的秦落暴怒。

“我问你人呢？你是不是被她鬼迷心窍了？！没了东西我们怎么跟二殿下交代？！”

秦升一推开门，满地空旷，哪里有人影？他眼底的阴鸷一扫而过，挥手道：“行了！”

他转过身面对秦落：“她跑了！”

“你让她跑了？！”秦落高声。

“她跑不远。”秦升判断道：“你走正门我走侧门，找！”

秦落再怎么不悦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还是找人更重要，然而心里还是一股气，冷冷道：“你要在二殿下面前表现自己，也不用搞成现在这样，别到最后找不到人拿不到东西，什么都保不住，也白费你跟我耍心眼。”

不说还好，一说秦升反而被惹毛，拳头紧攥一抬眼又是秦落半嘲讽半轻蔑的眼神。

“你聪明，我都他妈听你的。”说完便砸身去了正门。

他们都出去了，然而，角落钻出一个人影。

“她到底在哪？！”他们夜间视力优于常人，然而找了一通无果，天都已经亮起。

秦升秦落最后在岸边碰头，一对眼就知道对方的结果。

“再想想她可能去哪？”秦升道。

秦落现在特别讨厌秦升这副高傲淡然样，甚至好笑起来：“你倒是不急，要不是你答应跟她做什么破交易，我早趁着太子殿下上船的时候就杀了她。”

然而杀是不能的，他们还有话要问，秦升没吭声，又听秦落发牢骚：“你怎么想的？她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要把那个谁一起弄上船！行了吧！”秦升也烦，不管不顾地打断他。

“谁？！”

“我怎么知道！”

……怎么不说话了？秦升狐疑，然而见秦落一副如遭雷劈的样子，问：“你怎么了？”

秦落咬牙：“跟我走！”

“想不出来别想了，我们换个地方找。”秦升嗤笑。

秦落一想到被周灵耍了就咬牙切齿，甚至忘记反驳秦升，拽着他的胳膊就跑：“那人没上船！肯定是找周灵去了！她下来东西都没拿，肯定是回去了！”

周灵等着小柳儿走了之后，七拐八拐进入一座偏僻的山，在背阴处躲了一阵，直到天光大亮。

她大概猜到了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东西，如果他们是冲着这个而来，那么她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是冲着她来的，她躲到现在，他们估计也走远了。

毕竟是逃出来，不可能不紧张，周灵警惕地往回走，如果是后者，她要带着那东西走。

周灵往外看了眼，没有什么人，缓慢推开了门，连接处挠挠地响。

正要送一口气的时候，面前的墙上出现两道人影，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她眼前。

她呼吸一滞。

“东西在哪？”秦落狠声道。

周灵不予回答，先是关上了柴房门，细致地落了锁，拦下了满屋的木屑味，而后转身，不紧不慢道：“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少装。”秦落立刻抽出腰间的匕首，划出一道细而薄的寒光，转瞬之间那刀尖离她的眼睛只剩不到一指的距离，周灵甚至看得到刀柄反射出来的自己有些惨白的脸。她的的确确被吓到，双腿被钉在原地似的无法动弹，鸡皮疙瘩自下而上升起，带来滔天的惧意。

她怕了。比起之前官兵破门，将长矛抵在她后腰的那种恐惧，秦落眼中的，却是毫不掩饰的杀意。那群人杀不了她，但秦落不一定，更应该说，萧衡应着她的时候过多，就是她利用起来也顺利得不可思议，以至于她忘了，萧衡，他身边的人，他们这样的人，要杀了她简直易如反掌。

没有人是不怕死的，没有人。她头一次这样清晰地分辨出来，若是今天死在这，更多的，她会后悔。

比起复仇，她想好好活。

秦落的匕首仍然没有离开，周灵僵在那里，眼前的东西反反复复模糊又清晰，最后腹中翻涌，竟叫她想吐。

随后秦落把它放下，周灵的眼前，乍然是秦落铁青着的脸，有怨恨，有烦躁，有不甘。

有不甘。

周灵想到这里先是心悸，她的身体不大好，尤其受不了刺激，然而那瞬间之后席卷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战栗。

秦落为什么没杀她？但是为什么不重要，是他自己动的手又选择松开，一个回合之后既然留了她一条命，那她就会珍惜这份落到手里的主动权。

这时候秦升才匆匆摁住他的手，低吼道：“安分点，你知道我们今天来干什么。”秦落被训，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用那种凶狠的眼神盯着她，恨不得将她扎穿。

周灵勾了勾唇角，来的这样急么？

然而没等她想好说什么，突然眼睛一闪，周灵瞬间愕然，眨眼之间，小柳儿——

小柳儿？小柳儿！周灵瞳孔骤缩。

小柳儿已经出现在自己身前，挡住了她看向秦升秦落全部的视线。

小柳儿张开双臂，声音因惊惧而发抖，仍然不甘示弱道：“你们要干什么？”

而后她回头，看着此时缩在她影子下的周灵，对着她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用口型道：“别怕。”

“滚开！不然老子连你一块收拾！”秦落冷声道，示威似的匕首在手里转了好几个圈儿，狭长的眼睛眯起。

小柳儿强装着镇定道：“打狗也要看主人的。”

“哼。”秦落嗤笑，他不屑于对这样的小孩出手，然而小柳儿下一句又让他在暴怒边缘。

“伤害灵姐姐，萧衡哥哥不会放过你！”

“你放什么狗屁！”秦落青筋暴起：“她算什么东西？！”

“够了！秦落！”秦升厉声道，使劲给秦落使眼色，然而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的秦落根本听不进去，一把推开秦升朝周灵走去，双拳捏的咔咔作响：“我今天就是要替太子殿下收拾你这个胆大包天的东西——”

小柳儿颤抖地更厉害了，眼见着秦落离她越来越近，周灵微微一动，闪身往墙角奔去。

一直紧紧盯着她的走向的秦落也随之大步跨去，周灵顺势踢倒脚边的桌椅，桌上的棋盘棋子酒瓶不管是何物全然向身后扔去，秦落不得不落后几个身位躲开。他皱眉，然而身边一道快速的黑影，看清是谁后倏而展开：“秦升！”

秦升从另一个方向朝着周灵奔去，屋内狭小，五步四步三步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然而周灵突然原地起跳，方才盯得太过反倒这时没给他反应的时间。

秦升眼眸一暗，突然瞥见旁边呆呆站着的小柳儿，朝她的方向挪了些。

周灵看见了，悄悄摸到藏在衣袖里的弹弓，自从萧衡说丰州城门已经无人把守时候她就时时刻刻将这东西带在身上。

她不信上天，只信自己。周灵屏气凝神，双脚蹬墙做了一个漂亮的空翻，而后接着众人看不见的时候，迅速拉弓将东西朝秦落射去！

她只是三脚猫功夫，对付着空有蛮力的地痞流氓还好，然而在秦升秦落这样自小习武的人眼中还是不够看。她能利用秦升秦落愣神的间隙迅速拉弓，弹珠爆裂弥漫一阵灰烟。

周灵一心想打到秦落，她未必能在不伤害到小柳儿的情况下打中秦升，再者若是秦升真的用小柳儿挟持她，她也会毫不客气的废掉秦落的腿。

她自诩心思缜密，然而人无法完全推断出自己不熟知的东西，比如秦落看着五大三粗实际心思一点不比秦升细，即使暴怒到极致也可以瞬间恢复理智。

背地里的秦升嗤笑了声，换了个方向，已经朝周灵跑去。

周灵直直盯着弹珠的方向，等着秦落的惨叫，然而并未听到，她暗道不好，急急忙忙转身调换方向躲避身前的秦落，却迎面撞见同样朝她这里扑来的秦升。

秦升微微扬手，周灵强忍恐惧，毫不犹豫地拉弓——

“啊！”

他们几人同时落地，小柳儿嘴角渗血，摇摇欲坠着也要倒下。

“小柳儿！”

周灵慌了，已经来不及去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伤及原本站在一边的小柳儿，秦升秦落似乎也没想到是这种局面，怔怔站在原地。

突然门开，周灵还没抓起小柳儿的衣角，却看到来人抱住了她，一时气急，不管不顾地朝对方出拳，然而被他轻轻闪身躲了去。

周灵简直要疯，浑身的怒意在血液中燃烧，整张脸也是大片的红，再是要拿起弹弓，手一摸却找不到弹珠了。

那人做好弹弓给她的时候，说了这弹珠只有三颗。

“只此三颗，都能保命，小心着用。”周灵想起那人有些严肃的表情。

第一颗，她为了自保，但被矮瘦男人拦了下；第二颗，她有意要挟，但秦落轻轻松松躲过；第三颗，她慌不择路，却伤害了小柳儿。

她把东西都用完，却没有一颗发挥了它实际的用处。

不能自保，就更保护不了珍视的人；不能保护珍视的人，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对她来说，倒不如——

“去死！”周灵红了眼，听不见周遭任何声音，看不见身边任何东西，眼中只有小柳儿痛苦似的闭上眼睛，泪水和血液是两条同样方向的河。

周灵出掌，他闪身躲过；周灵扫腿，他轻轻一跃，她忘掉了所有的谨慎小心，忘掉了所有的观察技巧，莽莽撞撞像是被牵引，随着那人的方向移动。直到她重新看到秦升，看到他微微皱眉的冷漠的神情。

他凭什么这样漠不关心？他凭什么这样高高挂起？她要他偿命！

“滚开！”

无尽的恨意决堤，周灵转了方向扑向他的一瞬，瞬间烟尘四起，周灵慌不择路捂住眼睛，然而意想的疼痛感被铺天盖地的眩晕代替，周灵咬牙，等待安稳之后猛地睁开眼：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