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第15章 前戏

炭烧得通红，不时蹦出零碎的火星，小柳儿坐在边上，眼球逐渐紧缩起来，像是被烧干。

她在这里发了许久的呆，满脑子都是周灵下山时候的样子。

她的周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哀伤，离自己很近，但又像是触不可及的遥远。

小柳儿用力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

爹娘的去世的时候她还很小，还来不及感受悲伤，从此便和几个哥哥姐姐生活在一起。然而等她终于明白哪种时候应该囫囵掉几滴眼泪时，转眼又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个人来丰州辗转许久，直到遇见周灵，她打心眼里将她当作最亲的人。

看到她难过，也跟着难过；不知道怎么安慰，没办法面对那双一直温柔注视她的眼睛。有时候她想，娘亲就应该是周灵这样的。

小柳儿甩甩头，有些烦躁，这一抬眼，恰好就见到了刚走进来的人。

“萧衡哥哥。”

萧衡僵硬应了声，拎着钳子加炭，刺啦一声，火苗瞬间又旺起来，周遭的黑暗都被驱散了些。

小柳儿呆呆看着他加炭的动作，鬼使神差问：“萧衡哥哥，你的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衡在她身边坐下来，一言不发，冷峻的侧脸线条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小柳儿心想罢了，周灵也不是她真的娘亲，却听到萧衡说：“她，待我很好。”

萧衡脑子里浮现出母后的样子：永远端庄华贵，高坐在榻上，嘴角噙着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笑。

“这倒是。”小柳儿心想，她虽不曾感受过，但全天下的娘亲应道都是对孩子好的。

她想起了左边鞋匠刘掌柜家，他们有个十二三岁的儿子，正是调皮的年纪，又不爱念书。他的娘亲又是个急脾气的，因此常常能在他家门口看到书本桌椅满天飞，叫骂嬉笑穿来回的景象。然而母慈子孝的画面也不少，刘若还经常跟她炫耀他娘亲做的小酥饼，他的娘亲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哄得李姨娘乐不可支。

小柳儿低低笑了下。

萧衡有些坐立不安，几次几欲张口又生生咽了回来，他想问周灵的事情。下山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想周灵对他说的那些话，想她对萧怀远的态度，对自己的态度，然而只凭这些推断不出来什么，他便想到来问小柳儿。眼见着小柳儿也是一副哀伤的表情，他不忍心。

周灵本人又该是多伤心呢？他想起她孤零零站在雪里的画面，斗篷下摆被吹地翻飞，漆黑的眼睛里倒映面前那场漫天白雪。

他会替周灵报仇的，如果，如果真的是萧怀远所为，萧衡攥紧双拳。

于是他转了个弯，问起小柳儿和周灵相遇时候的事情。

萧衡加了一句：“她同我说过她是郢城人。”小柳儿懵懵点头，思索起来。

“一年以前，我倒在灵姐姐的门前，她收留了我。”她努力想加些什么情节，但想来想去这一句话好像就足够。

“之后我就一直和她在一起，灵姐姐偶尔会回郢城，但次数不多，大多两三日便回来了。”

萧衡感觉不同寻常：“去郢城做什么？”

小柳儿叹气：“她说去找一个重要的人。”

“什么样的人？”萧衡脑中的弦绷紧，难道是……萧怀远？

“不知道。”

他的心猛然落地，之后是许久的茫然。

不是萧怀远又是谁？

他不能去问周灵，几乎是没脸出现在她身边。他想知道更多，然而小柳儿对这些竟然也一知半解。

小柳儿默默划拉盆里的草木灰，想到什么，反问萧衡：“你和灵姐姐是怎么认识的？”

她实在是好奇，然而周灵只说，出了些事情，萧衡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这一留，就快两个月，就是借宿的也没有那么久，后面还带了个黄玉良，周灵竟然也同意了。

黄玉良他…暂且不说，萧衡倒是一个实心的好人，虽然不爱说话，但对他们很好，又打跑三德又帮着干活，平日还去码头做工，她判断地出来。

萧衡迟疑了一瞬，小柳儿以为是在回想，目光落到他的脸上。

平常他太过于不苟言笑，她总是不敢直视他，然而今日他主动同她聊天，也觉得亲近了几分。这一看又被惊艳到，浓而深的眉毛，薄薄的嘴唇，很硬朗的长相。

好吧，也怪不得她下意识怕萧衡，其实他长得有点凶。

萧衡：“我深受重伤，她恰巧救了我一命。”

小柳儿点头：“灵姐姐一贯心软，看不得眼皮子底下的人受难。”

“谁都是吗？”萧衡问。

小柳儿使劲点头：“我一开始还不大理解，有时候那些人醒了就走，一句感谢的话都不留，这样她也说没关系。她说那些人总是叫她想起我。”

小柳儿泄了气：“我觉得灵姐姐特别伟大。”

萧衡不说话了。

他是不是也叫她想起小柳儿？

盆里的炭又要烧干净，萧衡起身要去加火，被小柳儿拦住：“不用加了不用加了。”

萧衡疑惑：“为何？”

“灵姐姐守岁时候要烧一整晚的，现在不能用的太多。”她刚这样说完，窗子缝隙里来的冷风就叫她哆嗦了阵，实在是冷，她尴尬笑了下。

萧衡转头去取炭火，利落地一块块加进去，只说：“明日我再去买些。”

小柳儿心里一阵感动。火又燃起来，温暖遍布整个屋子的时候，门开了。

周灵和黄玉良回来了，然而周灵没什么好脸色。想来便是黄玉良又做了什么，小柳儿瞪了眼黄玉良，后者摊手，一副无辜的表情。

四人许久没有在一个空间里了，一时只剩下沉默和跃动的火星。小柳儿和黄玉良还在眼神大战，周灵和萧衡则是双双不知道如何，或是不愿意面对对方。

周灵决定先从黄玉良开始，原先还在对小柳儿单方面挤眉弄眼的黄玉良见着周灵背过来，一下子激灵，站得笔直。

周灵扶额：“你先回去好好想一下，过两日我带你登门谢罪。”

黄玉良错愕：“方才不是还说等年后？”

“干什么那么咒人家？”

“不是你说的？”他又被周灵踢了一脚，他向来怕疼，这会龇牙咧嘴倒是让周灵怀疑自己是否下了狠手，然而他经过小柳儿时——故作风雅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这些被周灵尽收眼底。

萧衡主动道：“明日我去买炭。”

周灵淡淡嗯了一声，应道：“小心。”

敷衍。萧衡心想，她好像对自己的关心永远就是小心，再不济就是加个前缀，然而说黄玉良的却是一句不重复。

但是一想到今日祭拜之事便哑口无言了，这时候周灵还愿意和他搭两句话，不能不识好歹。萧衡起身，沉默着走了。

周灵把小柳儿招到身边来，说着叫她陪她坐一会，一边用手慢慢顺着她的头发，心情有些复杂。

小柳儿安安静静依偎在她身边，问着周灵身上好闻的香气，不仅好闻，还有些熟悉？

良久，周灵叹了口气。小柳儿一抖，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候不早，又累了一天，靠在周灵肩头，她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她有些脸红，然而还是有些抵挡不住倦意，浑身无力。

“困了就去睡觉吧。”周灵催道。小柳儿要她一起去，她有预感周灵催了她之后自己不去睡，其实好几次她夜半起来都能见着周灵在外面坐着，也不开灯。

或许是累，或许是别的，然而今日她不会放着周灵一个人，索性扯着她的衣袖撒娇道：“和我一起去。”

周灵无奈答应。

她刚捡到小柳儿的时候，没什么钱置办新的物件，除了必要的东西，其余都是二人共享，就连床也是两个人睡一张。她心里愧疚，挣了些钱后第一件事便是张罗着再买一张床，担心小柳儿和自己挤在一起委屈了。然而小柳儿极力反对，这个计划也就作罢。

她知道小柳儿没那么天真，相反的又懂事又敏感，其实这两种都叫自己委屈，所以她也竭力地对她好。

于是现在她们还睡在一起，只是左边加了一个小桌子，放些她自己的东西。

今日竟是小柳儿催着她睡觉，还执意要换个位置，周灵失笑。

小柳儿躺在周灵平日的位置，左右打了几个滚，使劲嗅着周灵的味道，先前的睡意消散地干干净净，高兴地拍着自己的枕头要周灵快些上床。

周灵一瞥，虽然小柳儿不反对甚至是邀请她看自己的东西，她却默念着小柳儿总要长大，必须要有有自己的想说和不想说。

真的只是偶然一瞥，见着一只亮眼的红色簪子和一只素净的白色簪子，两个挨在一起。

小柳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落到那里，噌的一下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挡在在周灵面前，挡住她的目光，支支吾吾的。

周灵理解，应该是送她的礼物，小柳儿只要是送给她的都会买两份，这样想着，心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

小柳儿挠了挠脸颊，心虚到不敢看她：“灵姐姐……这个……不是给你的……”越说越小声。

那——也理解。周灵反应了会，想了个坏主意，故意探着身子要往那里看，小柳儿随着她的动作左右遮挡，滑稽的很。

周灵最后不逗她了，笑道：“好啦，你想给谁都可以。”

说是这样，小柳儿有一股后知后觉的羞愧感，脸烧得通红。

周灵倒不是这么想，她一直想跟小柳儿说这些，还有其他的很多，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她总会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她希望她不要因为感情展示自己不愿意的坦诚。

小柳儿这时候不愿意瞒着她，她很高兴。

周灵拍拍她的床边，喻意为不换，让她自己看着那些东西，小柳儿扭扭捏捏上了床。

“是给你之前说的新交的朋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她说了这句又不吭声了，周灵疑惑，摸着她的肩膀察觉她有些僵硬——

怕她不高兴？小柳儿嘴甜会哄人，以前也把她捧成这样。

周灵怜惜地摸摸她的脸，心想这不是一件好事，她在不在乎另说，然而小柳儿却不能因此虑东虑西。周灵轻轻拍着小柳儿的后背哄她：“过几日就是除夕，要早点送出去。”

“明天再去买些菜，想吃什么？”

“都可以……”

“说你爱吃的，不是爱吃烧鸡？”

“……烧鸡。”

“嗯。”周灵笑：“吃烧鸡。”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她们渐渐地睡着了。

迷迷糊糊周灵想起来，她原本是要问她和黄玉良的事情的，现下她真怕黄玉良又带着小柳儿做出什么事来。然而睡意袭来，听着小柳儿规律的呼吸，看见她安安静静躺在自己身边，心里又是无比柔软。

她和萧衡难以言说，对黄玉良又恨铁不成钢，只有在小柳儿这里才觉得舒适温暖。

不要为没发生的事情担忧，以后还很远，周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