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第12章 新衣

施掌柜三十来岁，家中有一个和周灵一般大的女儿，因此见着她总是乐呵呵的，像她也是他的女儿一般。

对着小柳儿更是宠爱得没边，以至于她们经过肉铺的时候，他都会招招手直接给上一些。

周灵几次想拒绝，都被他挡回去：“没什么人买，给你们些没得事，没得事，拿着吧，拿着吧。”他语速慢慢的，说话也有些结巴，不过还是执拗着把东西塞到她们手里，再温和一笑，挥挥手让她们走了。

“去年过年的时候，施伯伯送了我们一只鸡。”小柳儿回想起来。

他也没打个招呼，拎着一只鸡便走进来，又担心她们不会处理，已经提前放了血拔了毛，剁成小块。

今年也是，圆滚滚的一只。

施掌柜不爱说话，大部分表达都依赖动作和表情，然而他又好像只有憨厚微笑一种神态，做什么都是这个样子，让人说不出拒绝他的好的话来。

“我们也送些东西过去，这一年没少吃人家的。”

小柳儿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而后问道：“送什么呢？茶叶也给过了。”

今日她们来赶集，就是要买些过年用的东西。前几日周灵打开账本一看还为结下的钱震惊，而后才想起来，码头那天，萧怀远身边的圆胖男人和矮瘦男人各拍下一锭银子，这两下，倒是比她辛苦一年来得多。

最后她也接受了，什么不义之财什么羞辱人的东西，至少有这些能过个好年。就算是将这些全都挥霍了去，也不过和去年一样从头来过。从头来过又有什么难？

周灵想了想：“送些糕点吧，施掌柜的女儿应当爱吃。”

小柳儿激动：“好啊好啊，我也爱吃！”

周灵无奈：“好，你也吃。”

除了买米面之类的材料，周灵特地带着小柳儿去了望江楼买了蝴蝶酥。小柳儿见着两眼放光，巴巴地问怎么到这里来了。

望江楼是这里最好的酒楼，依山傍水，建的也漂亮，蝴蝶酥又是它最有名的点心，周灵前几日特地嘱咐过替她留两份。只这几块，就值圆胖男人嚣张时候拍下的那锭银子。

今年价格真的格外的贵，就是这钱不是自己的她都心痛。

周灵拆了一块直接塞到小柳儿嘴里：“其他的能做，这个确实做不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蝴蝶酥外壳亮晶晶的，香甜自咬开的一瞬间溢出来，四处乱窜，没找到香味的源头，那块就被她几口咽下了，留着甜味在嘴里四处打转。

周灵又要给小柳儿塞一块，被她躲开了，一边搜刮嘴角的碎屑，一边支支吾吾说下次再吃。

“另外一份是给施掌柜女儿的，你不能吃了哦。”周灵笑着晃晃手中的盒子，里面碰撞清脆的响。

小柳儿害羞，慢慢点头。

还有些碗碟桌椅，对联门神，日常的吃食，一大通下来周灵身上的背篓满满当当，小柳儿也累得不行。

对面是一家裁缝店，年关将近，各个地方都变成喜气洋洋的红，那裁缝店门头展示出来的，也是一件红色的绣着白兔子的袄。

周灵对小柳儿笑道：“给你做件新衣裳？”

然而她剧烈地摇头，抵死不要：“去年做的还好着呢，我很喜欢，不必再做了。”去年是她捡到小柳儿的时候，马不停蹄给去成衣铺买了件，却因为太急导致尺寸不合，袖子口都大了一截。后来周灵赶着给她做了几件，自己做的总归是便宜一些，也勉勉强强合身，那件衣服于是没穿几次便搁置了。

她知道小柳儿是心疼她了，宽慰地摸摸她的头。

“你们怎么在这？”

黄玉良也是在这逛着，街上拥挤，他干脆选了一条稍显冷清的小巷，没想到这一走，却见着了她们二人，撑开扇子一笑：“巧遇啊周掌柜。”

小柳儿使劲扯着周灵的手要把她拖走，黄玉良扇子一收，拦了她们。

“干什么干什么，这么不待见我？”他伸出手指戳小柳儿的脑袋：“前两日的游戏我赢了你，我已经道歉了。我是又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见着我就要走。”

随后看到背篓，顺嘴道：“买东西？这么多。”

周灵解释：“年关将近，是要不少。”

黄玉良了然，气定神闲观察了下四周，蓦地双眼放光：“裁缝店？小柳儿，我带你去做身衣服怎么样？你不是说你的那些……”

“我我我我我没有！”小柳儿打断他，结结巴巴的，脸很红：“你别乱说！我不用！”说罢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周灵，给黄玉良使眼色。

周灵隐隐约约猜出来了些，心里一阵柔软，又有些愧疚，摸摸兜里的碎银，也够，于是擦了擦小柳儿流着汗的额角，温声道：“那些确实是旧了，再去做一身？”

小柳儿攥着她的衣角，却是不说话。周灵想着她若是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一起，下次再来也无妨，然而黄玉良一根筋：“走嘛，新年总要有些不一样的，来都来了。”

小柳儿扎根在地上似的不愿意动，黄玉良伸手就要去拆她的背篓，小柳儿躲开，又羞又惊：“很重的。”

“这算什么？我看过的书——”黄玉良索性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连着身后的背篓：“你尽管去，这点东西，我……帮……你......”

两条腿哆哆嗦嗦的，语调被挤得不成样。他本来就瘦，身上没什么力气，这会连人带背篓一块背起来，吃力得很，还要装作可以。

小柳儿挣扎，使劲拍他：“放我下来！我不去！放我下来！”

黄玉良咬牙：“不……行……”最后竟是真的给她带进去了。

裁缝迎上来，问是要给谁做衣服。

店里挂着一排的新衣，红蓝绿紫样样都有，黄玉良扶着腰，一边扫视一边大喘气，最后颤巍巍指着外面那件：“那件红的，给她做。”他指着小柳儿的手都在发颤。

周灵赶上来要付钱，被黄玉良先一步。

他先是在上衣口袋里掏，掏出来一些碎银，不顾裁缝惊愕的眼神交给他，报以微微一笑，而后又伸进腰两侧的衣服里摸索，一边一锭，又指着边上一排衣服指点江山：“这个做件黄的，这个做件粉的，都给她。你这有没有帽子之类的——”

“我不要！”小柳儿憋不住了吼他，眼角隐隐渗泪。

“担心我没钱？”黄玉良自信一笑，转手又是从鞋子里捞出一小撮,细细捻到裁缝手上：“就照我说的做，不够再说。”

裁缝欲言又止地带着小柳儿去量尺寸了。周灵瞧着黄玉良，苍白的唇色，额头一阵虚汗，强撑着说完一大段话之后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叹了口气。

黄玉良用手比了个嘘状，颇为得意，然而语调还是抖个不停：“不必多问，知道就好。”

周灵：……

她还是要问：“你哪来的钱？”

“李达给的，当路上的盘缠。”

李达，郢城李知县。

“那你还让萧衡替你付住宿费，以后自己掏。”她随口道。

黄玉良的脸色唰一下垮了，哀嚎道：“周掌柜，你行行好，我现在真的是一分银子都掏不出来了。”

周灵睨他一眼：“刚刚不是财大气粗得很？”

“所以现在没钱了啊。”

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那你进京之后怎么办？也不能替人家写写画画的，怎么养活自己？”

黄玉良先是震惊：“你怎么知道？”而后装模作样地思考起来，最终得出一个：“像我这样注定会考取功名的人，他们不与我交好是他们的损失！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周灵已经知道他的意思是在京城讨饭为生。

她一直觉得黄玉良看起来不像是个有心计的，毕竟他的丰功伟绩确实该说一般人做不来。

他虽麻烦，倒也热忱，帮着她算算账，带着小柳儿出去玩之类——她实在不满意今年的茶叶，索性直接断了原来那家，自己重新找货源，这段时间都在忙这个。她以前没干过，但不代表做不好，丰州盛产哪种茶叶，哪里的最好，她打听得一清二楚。

黄玉良的话，勉勉强强算个好人。

“对了。萧衡怎么了，今天早上出门前魂不守舍的。”黄玉良随口提道。

魂不守舍？周灵心里稍稍一惊，胡诌了个理由：“可能是病了，这两天天冷，你和小柳儿也要仔细点。”

末了补充道：“萧衡平日的话，你多去照料他吧。”

黄玉良垮脸：“我不敢。”

周灵刚想发作，就见黄玉良捂着心口：“他平日里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天更是恐怖，问他有什么心事他也不说，我站他旁边大气不敢出。眼神那个阴恻恻，发呆也吓人。”

“他又不会打你。”

“那也不行。我这两天都不敢靠近他。”

好像……确实。萧衡长了一张旁人见到会退避三米的脸，其实可以算英俊，和黄玉良这种秀气挂不同，但是很凶；其实英俊，但是很凶。

“周掌柜你也这么觉得吧。”

周灵想了想，还是道：“不论如何，你还是要多看着他。”

“哦。”黄玉良答应地不情不愿。

他们这么一闲聊完，小柳儿便穿着新衣服从后面出来了。裁缝抱歉说另外件成衣尽早叫成衣铺拿走了得现做，然而红色一身确是正正好适合她的。

她的脸仍然有些红，穿着精美的衣服还有些不自在地绞手，大而圆的眼睛很亮，嘴唇抿起来一个浅浅的弧度。

非常适合她，像个小年画娃娃，周灵止不住地赞赏。

“我的眼光真不错是吧，小柳儿喜不喜欢？”黄玉良笑。

闻言她更低下头，垂下的手指慢慢研墨衣摆下缘的小花刺绣。

她的背篓仍旧落到黄玉良身上，虽然小柳儿极力反抗出着汗的时候穿新衣服回去，但黄玉良振振有词说这种时候就是就是要展示对新年的重视程度，最终她还是扭扭捏捏答应了。

黄玉良也扭扭捏捏走，一路上始终不肯卸下背篓。

于是送蝴蝶酥的任务也交给了小年画娃娃，小柳儿蹬蹬跑回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把糖，全都递给周灵：“施伯伯和苏姨娘给的。”

周灵将她拉倒眼前细细看，手掌贴上她的脸颊。她捡到小柳儿的时候她瘦瘦小小一个，似乎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然而却将她吹到自己身边，一晃竟然过去一年。

周灵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笑道：“胖了。小柳儿嘟着嘴唇撒娇：“没有。”

“有。”周灵证明似的弹弹她的下巴，鼓出来一小块圆圆的肉，很是可爱。

小柳儿自知说不过她，干脆直接将脑袋埋在她怀里，不叫她看见脸，闷闷地说：“灵姐姐总是要逗我。”

而后趴在她耳边小小声说：“但是这样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