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天正午,小禄子送午膳来时,沈知微没有让他立即离开。
“小禄子。”她轻声唤道。
“才人有何吩咐?”小禄子低着头,将食盒稳稳放到石阶上,躬着腰听候她接下来的差遣。
沈知微从头上取下那支还算值钱的素银簪子,上面嵌着一颗还算透亮的珍珠。只见她将簪子递过去,“不知可否劳烦公公您,下次来时,替我带一些最便宜的纸笔和一些墨来。不必多,够用即可。”她补充道,“若有余钱,可否再捎几根蜡烛?”
小禄子看着递到眼前的簪子,吓得猛的后退,连连摆手,“才人这可使不得!奴才…奴才不能收您这么贵重的东西!”
“拿着。”沈知微温和的说着,“这是托您办事,不是赏赐。我在此处,并无什么值钱的东西,唯有此物…”
小禄子看了一样簪子,又对上了沈知微真诚的目光,脸上挣扎着。最终,他还是飞快的接过簪子,低声道:“奴才试试,才人放心,奴才定挑最实惠的。”
说完,他一刻不敢停留,小跑着离开了揽月阁。
接下来的等待格外漫长,当日傍晚,小禄子提着食盒进来时,神色比往常更紧张些。他迅速将食盒放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正正方方的小布包,飞快的塞进沈知微手里。
“才人,您要的东西。”他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瞥着宫门方向。
沈知微接过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沓粗糙的草纸,两只毛笔,和一块墨锭,还有小半包烛头。
紧接着,小禄子从怀里摸出那只素银簪子,小心翼翼递还给她。
“才人,这个您收好。”他声音恳切,“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用奴才的月例编够了。这簪子是您从家里带来的吧?还是您自己收好,也算个念想。”
沈知微看着眼前这个面带稚气的小太监,心里暖了几分。这点微不足道的善意,比金银更可贵。
“小禄子,”沈知微收回簪子,“这份情,我记下了。”
小禄子慌乱摆摆手,“才人言重了,奴才只是办了点份内的事情。”他不敢再多说,指了指餐盒,随即行了个礼便匆匆退出门去。
沈知微走到唯一那张桌子前,将包袱轻轻放下。铺开草纸,研开那色泽不算纯正的墨,拿起毛笔蘸饱墨汁,提笔写下第一行字:
【大梁四年,秋。帝纳史宫女沈氏与揽月阁,形同软禁……】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记完这些,沈知微放下笔,想起自己还未仔细查看过这个揽月阁,她起身在各个房间游走着,忽然,她注意到,阁楼角落竟有一处落锁的房间。
这揽月阁和冷宫并无区别,要砸扇门,应该也无人在意。
于是,沈知微从正殿里捎出个木椅,挥舞着朝门上狠狠砸去。或许原著的史官之女是唯唯诺诺的乖乖女,可她沈知微,那可是出了名的犟种。
她抄着木椅,砸的一下比一下狠,这门年久失修,不堪重负的裂开了,沈知微抬脚就踹破烂门,走进房间。
里面似乎是一个书阁,无数书籍表皮泛黄,像是尘封多年。
她回屋带上点燃的蜡烛,走进书阁,随意拿起一本翻阅起来。
这本是前帝的《起居注》,沈知微读到“帝纳新妃,贵妃王氏常伴驾左右…”后面几页便是“王贵妃父擢升吏部侍郎…”。
没意思。
沈知微放回去,又拿起另一本《内务府采买纪要》,里面提到“大梁二年,丝绸用量激增,同年江南织造上书请求加派税银…”
看来这皇帝也不怎么样。宫廷奢靡就算了,民间疾苦他不仅视而不见,还要接着征税。沈知微唏嘘的“啧”一声,想到自己身为才人,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也蛮可怜。
自己该省的不省,原来是省到别人身上去了。
这样下去,自己撑不了多久,也就成炮灰的结局了。
看来要想活下去,还得知道点外面的消息。
沈知微开始有意无意的问小禄子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比如“宫里什么花开得最好?”“下一顿会吃什么?”
起初,小禄子没有任何回应。沈知微也不急,次次温声回小禄子一句“有劳了。”
这日,她将食盒放在石阶上时,在一旁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小禄子来取食盒时,盯着那个笑脸看了许久。第二天送午膳时,他破天荒地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压低声音道:“才人,您听说没?昨儿个贵妃娘娘养的波斯猫跑丢了,整个长春宫的人找了一夜,最后还是御膳房的小太监在厨房角落里找到的。”
沈知微眼睛一亮,露出极感兴趣的神情:“真的?那猫儿可还安好?”
见她这般反应,小禄子也放松了些,话也多了:“安好着呢!就是偷吃了半条鱼,撑得走不动道。贵妃娘娘赏了那小太监二两银子,可把旁人羡慕坏了。”
“这可真是只有福气的猫儿。”沈知微掩唇轻笑,眼神温暖,“还有其他趣事吗?多和我说说,日日夜夜独自待在这揽月阁里,甚是无聊。”
小禄子被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才人爱听就好。奴才……奴才还知道好些这样的事。”
从那天起,小禄子来送饭时总会多待片刻。有时是说淑妃娘娘昨日在御花园一箭射下了两只大雁,有时是说李婕妤又因为账目不清被贵妃训斥了,还有时是说哪个宫的小宫女和小太监看对了眼。
沈知微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时而惊叹,时而惋惜,偶尔还会点评两句。她从不追问消息来源,也不打听敏感的事,就像是真的在听八卦。
渐渐地,小禄子来揽月阁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在这深宫里,他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愿意认真听他说话、还会因他带来的消息而开怀的主子。虽然沈知微只是个被软禁的才人,但在她面前,他觉得自己像个被重视的人。
这日傍晚,小禄子神秘兮兮地凑近:“才人,您可知晓一桩奇事?昨儿夜里,守夜的侍卫说看见冷宫那边有白影飘过,吓得两个大男人抱作一团。”
沈知微配合地露出好奇的神色:“竟有这等事?莫不是眼花了?”
“千真万确!”小禄子压低声音,“听说那白影还会唱歌,唱的是前朝的小调。几个老嬷嬷说,怕是前朝哪位娘娘的魂魄未散呢……”
他说得绘声绘色,沈知微听得也专注,烛光下,一坐一立的两个身影投在窗纸上,竟真有几分知己密谈的温馨。
等小禄子意犹未尽地离开后,沈知微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
【九月十三,贵妃爱猫失而复得,重赏寻猫者。】
【九月十五,淑妃箭术精进,猎双雁于御园。】
【九月十七,冷宫夜现白影,疑与前朝旧事相关】
她轻轻吹干墨迹,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小禄子接连几天的八卦,沈知微从中提炼出了各宫的位置。
淑妃既然喜箭术,沈知微便打算从她入手,她照着书中记载,用竹片、丝线和木棍做了把简易的弓。趁着一个无风的清晨,她站在院中,搭上一支削尖的竹箭,看似随意地朝墙外一射。
竹箭不偏不倚落进了昭阳宫的后院。
"小禄子,"眼见小禄子来了,她故作慌张地唤着,"我方才练箭,不小心把箭射到隔壁宫里去了。你能不能悄悄帮我找回来?"
小禄子吓得脸色发白,“那可是淑妃的宫!沈才人你想害死小的啊!”
“我真的是无意的,看在我们这么久的情谊上,你就帮帮我吧!”
小禄子无奈,只好应下。
谁知他刚溜进昭阳宫找到箭时,就被淑妃逮个正着。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淑妃提着弓,眉梢微挑。
小禄子扑通跪地,抖着嗓子交代了实情。
“小,小的是来找沈才人的一支箭……”说着,小禄子递上手里的箭。
“沈才人?”淑妃接过那支做工粗糙却颇具巧思的竹箭,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她还会这个?”
当日下午,昭阳宫的主人便出现在了揽月阁门外。
“本宫竟不知,这冷清地方还藏着位会射箭的妹妹。”淑妃不等通传便推门而入,手中把玩着那支竹箭,“箭做得不错,就是力道差了些。”
沈知微从容行礼:“让娘娘见笑了。不过是闲着无事,随便做着玩的。”
“随便做做就能做成这样?”淑妃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看来沈才人不仅通史书,还懂工匠之术。”
两人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淑妃注意到墙角堆着的几捆竹片,还有几个半成品的箭矢。
“娘娘若是不嫌弃,可否指点一二?”沈知微适时递上一把自己新做的弓。
淑妃接过试了试,眼中闪过惊喜:“不错,比内务府送来的那些花架子强多了。”
她说着取下自己随身带的箭囊,抽出一支递给沈知微:“试试这个。”
沈知微接过箭,指尖拂过精致的箭羽,忽然轻声道:“听闻娘娘不久前在御花园,一箭双雁。”
淑妃执弓的手微微一顿。
“娘娘好箭法。”沈知微抬眼,目光清亮,“只是不知,娘娘可曾想过,这身本事不该只用来射雁?”
淑妃凝视着她,许久,忽然笑了:“沈知微,你果然很有意思。”
夕阳西下时,淑妃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她忽然回头:
“明日我带把好弓来。”
待淑妃离去,沈知微在纸上添了一笔:
【九月二八,昭阳宫主到访,相谈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