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师先生 第16章 第 16 章

瑞士实验室的邀请函在程唯手中显得异常沉重。羊皮纸质感，烫金字体，处处彰显着学术殿堂的尊贵气息。他反复阅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单词：“诚挚邀请程唯先生与邓寂先生共同加入我们的艺术科技融合研究项目……”

“他们给了独立实验室和全额经费。”邓寂站在窗边，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几何形状的光影，“开始日期可以协商。”

程唯抬头，发现邓寂没有表现出任何兴奋的情绪，仿佛这只是一份普通的工作邀约，而不是大多数研究者梦寐以求的机会。

“这太完美了。“程唯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雀跃，“我们可以毕业就去，或者等你的麻省理工项目结束……”

邓寂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难以读透：“麻省理工重新评估了合作模式。条件变了。”

“变好了？”

“他们要求我放弃艺术合作。”邓寂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专注于纯技术研究。”

程唯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邀请函上留下一道折痕。瑞士实验室的邀请突然显得如此讽刺，当一所顶尖学府明确要求邓寂放弃与自己的合作时，这份联合邀请还有什么意义？

“你……打算接受吗？”程唯尽量保持语调平稳。

邓寂走向工作台，开始整理那些永远井然有序的工具：“数据显示，麻省理工的研究资源对我的症状研究更有帮助。”

这个回答像一把钝刀插入程唯胸口。他早知道这一天会来，邓寂的才华注定要把他带到更广阔的舞台。但当这个时刻真正来临，程唯才发现自己远没有准备好。

“当然。”程唯强扯出一个笑容，“你的研究更重要。瑞士那边我可以……”

“你可以一起来。”邓寂突然打断他，“波士顿有优秀的艺术学院。数据显示……”

程唯抬头，看到邓寂罕见地没有说完一句话。那个永远依赖数据的工程师，此刻竟然语塞了。

“数据显示什么？”程唯轻声问。

邓寂的手指轻轻敲击工作台，节奏比平时快了些：“跨城合作的效率下降37.2%，但……仍高于终止合作。”

程唯胸口涌起一股暖流。邓寂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说“我不想结束”。这个认知让瑞士邀请函上的字迹在程唯眼中变得模糊起来。

“我们可以想办法。”程唯站起身，不由自主地向邓寂走去，“远程协作，假期见面，或者……”

仓库门突然被推开，程唯的母亲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吓人。

“妈？”程唯惊讶地迎上去，“怎么了？”

母亲的目光在程唯和邓寂之间快速扫过：“程唯，你爸爸又住院了。轻微中风，医生说是上次的并发症。”

程唯的血液瞬间凝固。他抓起外套就要往外冲，却被母亲拦住。

“他有个条件。”母亲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只要你答应不再和……这位先生合作，他就接受最好的治疗方案。否则……”

“否则什么？”程唯的声音陡然提高。

“否则他拒绝进一步治疗。”母亲眼中噙着泪水，“你知道他有多固执。”

程唯转向邓寂，后者已经退到工作台另一端，表情重新变得冷漠疏离。

“我需要去医院。”程唯艰难地说，“我们……晚点再谈。”

邓寂只是点点头，转身面对电脑屏幕，背影如同一堵冰墙。

医院的走廊似乎比程唯记忆中的更长。消毒水的气味，护士站的广播声，轮床滚过地面的闷响，一切都与上次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继父躺在病床上，左半边脸微微下垂，但眼中的固执丝毫未减。看到程唯进来，他挣扎着坐起，医生连忙上前帮忙。

“考虑清楚了吗？”继父的声音因中风而含糊，但语气依然强硬。

程唯站在床尾，双手握拳：“你这是拿自己的健康要挟我。”

“我是为你的未来负责。”继父艰难地吐出每个字，“李教授告诉我……那人的病会越来越严重……幻觉、情绪失控……你想被拖累一辈子吗？”

程唯的指甲陷入掌心：“你根本不了解邓寂。”

“我了解数据！”继父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因用力过猛而咳嗽起来，“李教授查过医学文献……那种病没有治愈先例……只会恶化……”

医生担忧地监测着仪器数据，示意程唯控制情绪。母亲在一旁无声落泪，这场面让程唯胃部绞痛。

“先接受治疗。”程唯最终妥协，“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继父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答应了？”

“我只答应考虑。”程唯咬牙道，“现在请你配合医生。”

离开医院时，天已经黑了。程唯站在停车场，仰望被城市灯光染成橙色的夜空，第一次感到如此撕裂，一边是病床上的家人，一边是仓库里那个看世界与众不同的工程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罗森涛发来的消息：“你爸去找邓寂了？校园论坛都炸了。”

程唯的心跳骤然加速：“什么意思？”

罗森涛发来一个链接。程唯点开，是校园论坛的热门帖子：《知名企业家大闹工程学院，当众指控研究生“精神不稳定”》。帖子里的照片让程唯血液凝固，继父站在工程学院大厅，手指着面无表情的邓寂，周围挤满了围观学生。

程唯立刻拨打邓寂的电话。一次，两次，三次……全部转入语音信箱。

他转而打给罗森涛：“邓寂在哪？”

“不知道啊，事发后就没人见过他。”罗森涛压低声音，“你爸说了些很难听的话……关于邓寂的症状会如何影响身边人……有人录了视频……”

程唯挂断电话，冲向自己的摩托车。他检查了所有邓寂可能去的地方，实验室、图书馆、咖啡厅，甚至他们常去的河畔长椅，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