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缠绵 第43章 招财

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灯火织成一片朦胧的光网。

谭秀渝躺在床上，双眼有些失神的望着黑暗的天花板，头顶是空调单调的运行声，衬得房间愈发安静。

他闭上眼，又睁开，反复几次，睡意依旧杳无踪迹。

或许真是劳碌命，忙惯了，一旦清闲下来，身体反而不知所措。他试图这样解释自己的失眠，试图忽略掉心底微弱的反驳声音。

谭秀渝翻了个身，嗅到空气里残留着的若有似无的玫瑰香气。

这味道又让他想起早上那场兵荒马乱。

殷闵炣那个家伙，塞给他那么一大捧招摇过市的红玫瑰后就溜之大吉，留下他一个人抱着这“烫手山芋”，试图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自己房间。

结果可想而知。

谭秀渝刚打开家门，就被母亲林媛堵了个正着。

“哟，”林媛看着他怀里那一片炽烈的红，先是明显一愣，随即眼里漫上了然的笑意，“老实交代，哪来的？总不至于是你自己买来陶冶情操的吧？”

谭秀渝：“……”

林媛这副表情，明显是猜到了**分，却偏要看他亲口说出来，看他窘迫。

怎么跟殷闵炣那家伙一个样？！

谭秀渝试图蒙混过关，声音干巴巴的：“妈，你先让我进去，你堵着门了。”

林媛纹丝不动，笑吟吟的：“说完再进去嘛，急什么？”

谭秀渝没辙了，垂下眼睫，盯着怀里的玫瑰，像是能盯出什么答案似的，硬着头皮挤出几个字：“……朋友送的而已。”

“哦，朋友？”林媛拖长了语调，笑意更深，“只是朋友？什么样的朋友送红玫瑰呀？”

谭秀渝明显感觉脸颊烧了起来：“就……普通朋友。妈，别问了。”

林媛见他白皙耳根都漫上薄红，终于大发慈悲，侧身让他进去。谭秀渝几乎是立刻就想抱着花冲回房间，却在关门的前一刻，听到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高，却清晰而认真：

“小渝，说真的，有人喜欢你，妈特别高兴。妈妈不会干扰你，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不需要因为我犹豫什么。妈妈只希望你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好了。……所以，遵从你自己的内心去做决定吧。”

谭秀渝微顿，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很轻地蜷缩了一下。半晌，他才极轻的点了下头，带上了房门。

门外的林媛看着关上的房门微微出神，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去厨房准备午饭。

没过一会儿，身后又传来轻微的响动。她回头，看见去而复返的谭秀渝，怀里还抱着那束玫瑰。

他微微低着头，露出的耳廓依旧泛着红，声音很轻，带着点犹豫：“妈……我，想把它养起来。”

林媛难得看自己儿子这副样子，笑了，忍不住又调侃一句：“哟，这么在意啊？到底谁送的？”

谭秀渝：“……”

他默不作声，只是把花递过去了些。

林媛看了他一眼，不再逗他，接过花束看了看：“那边那个玻璃花瓶应该能插三四枝。”

谭秀渝立刻依言取来那个干净剔透的花瓶，很认真地在一大捧玫瑰里挑了又挑，选出四枝开得最盛、花瓣边缘色泽最浓烈的。

他动作小心地修剪枝叶，在林媛的帮助下，将花枝慢慢插入清水中。

清水映着红玫，玻璃瓶折射出一点点细碎的光。谭秀渝看着那几枝瞬间变得更具生机的花朵，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下来。

林媛转身继续忙活午饭。谭秀渝把那个花瓶捧起来，重新放回原先的位置，然后低头看着怀里剩下的那些玫瑰，犹豫片刻，还是把它们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家里没有闲置的盆子或水桶，只能先放在桌子上。

谭秀渝垂眸望着那束玫瑰，有些出神。玫瑰的香气无孔不入的往他鼻腔钻。

好香。谭秀渝轻眨了一下眼睛，在心里很轻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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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傍晚。

傍晚天色像是被稀释的蓝墨水，混着夕阳的橙色，淡淡地晕染开。

谭秀渝和林媛提着几个购物袋回到家，塑料袋窸窣的声响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总算买齐了，”林媛舒了口气，笑着看儿子，“入秋了，风一下就凉了，给你添几件厚实外套，妈才放心。”

谭秀渝嗯了一声，帮母亲把买来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生活用品归置到厨房，那几件新买的、摸起来柔软厚实的外套，他拿回自己房间，准备睡前清洗。

房间和他离开时一样，简洁到近乎寡淡。唯一鲜亮的色彩，是书桌上那束剩余的玫瑰。

他走过去，脚步下意识地放轻。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最顶端那朵半开的花瓣，丝绒般的触感，带着凉意和柔软，连带着心也软了一下。

它们现在这样好看。谭秀渝看着，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枯萎。

它们能开多久呢？迟早会枯萎、发黑、凋零，然后...被扔进垃圾桶。

想到那个画面，他轻轻皱了下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滞闷感堵在心口，不太舒服。

他甩开这点莫名的情绪，在书桌前坐下，习惯性地拿起手机解锁。

屏幕亮起，微信图标上鲜红的数字提醒格外显眼。又是殷闵炣。

两小时的功夫，他竟然又发了十几条消息。时间显示，那会儿他正陪母亲在超市里穿梭，完全没注意到手机的动静。

谭秀渝点开那个老土的金鱼的头像，心里甚提前开始预测——这家伙，大概又会事无巨细地报流水账，或者分享些吃了什么好东西，最后再惯例性地抱怨一句他哥。

果然。

最上面几条是毫无营养的日常播报：【谭博士，我醒了！昨晚太晚睡了（附一张窗外灰蒙蒙天空的照片）】

火可：【被我妈拖起来吃早餐，困死。】

火可：【下午没事干，打了两局游戏，队友菜得我想穿网线过去敲他脑袋。】

中间是10分钟前的，几张拍得相当诱人的美食照片，摆盘精致，灯光氛围感十足，一看就不是普通餐馆的档次。下面跟着一句几乎成了固定结束语的话：【看我晚饭！看起来超好吃！啧，我哥又没回来吃。】

谭秀渝的视线平淡地扫过这些，手指继续下滑。然后，他的动作停住了，微微一怔。

依然是照片，但照片内容变了。

那是一只狗，一只柴犬。毛色金黄，脸盘圆润，正吐着舌头，或歪头看着镜头，或懒洋洋地趴在地毯上，一副养尊处优、心宽体胖的模样。

是招财。

谭秀渝的目光凝在屏幕上，指尖悬空，很轻地眨了一下眼。

招财是他们的狗。是七年前他们共同养的狗。

那天放学后喧闹的校门口，少年殷闵炣和谭秀渝并肩走出校门。

灌木丛里传来细微的呜咽，殷闵炣蹲下去时惊讶的侧脸，然后是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笑容灿烂得晃眼：“哎，谭秀渝，你看！小狗！”

一向冷静得甚至有点冷漠的谭秀渝表情有一瞬间愣怔，随即眼睛微微亮了。

殷闵炣蹲着撸了几把小狗，抬眼望向谭秀渝。他也蹲着，垂着眸子，目光落在小狗身上，好看的手轻轻摸着它。

谭秀渝看起来很喜欢这只狗。殷闵炣眨眨眼，兴致勃勃的提议：“我们收养它吧？你不是刚好喜欢小动物吗？”

谭秀渝闻言，手顿了一下。

他自己都活得捉襟见肘，哪敢负担另一个生命。

他记得自己当时摸着那只小脏狗微微发抖的、温热的小身体，心里软了一瞬，随即记起什么，涌上一点更深的无力和窘迫。

谭秀渝沉默着，垂下眼睛，避开殷闵炣过于热切的目光，声音努力压得平稳冷淡：“……算了吧。我没钱养它。”

殷闵炣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无措，但马上又振作起来，语气轻松地给出解决方案：“没事啊！那我养它！你随时都可以来我家看它！或者……我帮你出钱？”

谭秀渝自然不可能接受后者。于是，“诡计多端”的殷少爷顺理成章地获得了收养权，以及一个可以正大光明、频繁邀请谭秀渝去他家的完美理由。

给小狗起名字时，殷闵炣在“招财”和“旺财”之间纠结万分，兴奋地征求他的意见。谭秀渝当时一阵无语，面无表情地评价：“都一样土。”

殷闵炣却不恼，反而笑得格外开心，眼睛弯成了缝，也不知道到底在乐什么。

傻的过分，跟招财一样。谭秀渝默默对自己说。

后来，他就真的常常去殷闵炣家看招财。再后来……就是在那个摆着招财狗窝、铺着阳光的客厅角落，发生了那个意外又青涩的……初吻。

那人靠近时身上干净好闻的气息，从上方落下的、专注而沉甸甸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嘴唇上，对方覆上自己嘴唇时那一瞬间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有自己骤然失控的心跳……

谭秀渝猛地从回忆里抽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有点发烫。

他暗暗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点不自在，先打字回复了前面那些关于吃饭、抱怨他哥的信息：【嗯。】【看到了。】【知道了。】

回复完，他的目光又落回那几张柴犬照片上。手指在输入框上停留片刻，他垂着眸子打了两个字发送过去：【好胖。】

...满满的聊缩力。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过了七年，当初那只瘦小可怜的小家伙，已经被殷闵炣养得膘肥体壮，毛色油光水滑，看得出来被照顾得极好。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一条语音回复就弹了出来。

谭秀渝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开了。鬼使神差地，他将手机听筒紧紧贴住耳朵，把音量调小了些。

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立刻钻进耳道，先是一段低沉又愉悦的轻笑，震得他耳廓微微发麻，然后才说：“是挺胖的，可能随我，吃得多嘛……你想不想它？要不要什么时候来我家看看？”

最后那句语调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一点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谭秀渝感觉脸上的热度有蔓延的趋势，不知道是因为那过分贴近耳朵的笑声，还是因为对方直白得几乎不像询问的邀请。

他没立刻回复，对面像是怕他不回，又飞速追了一条文字信息过来。

火可：【谭博士，你来看看它嘛……单亲家庭对孩子成长影响很大的！缺爱！】

谭秀渝：“……”

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是羞恼还是无语。

七年过去了，这人找理由的水平还是这么拙劣且匪夷所思，说话也还是这么……口无遮拦，理直气壮地胡说八道。

但是……

去看看招财，这个理由……似乎足够正当，也足够安全。

他确实有点想见见那只被养得胖乎乎的小柴犬了。

....或许，也更想见见那个给它起了个土名字、又把它养得这么胖的人。

忽略脸上滚烫的热度，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片刻，他终于敲下一个字：【好。】

对面瞬间炸了。

火可：【真的啊？！太好了！！】

火可：【语音5"】点开，是更雀跃的声音：“我一会吃完晚饭就有空了，你要来吗？要不我去接你？你还记得我家地址吗？”

火可：【语音3"】“你真的答应了啊？谭博士最好了~”

三条信息加语音连珠炮似的砸过来，聒噪又鲜活，几乎能透过声音看到对方此刻眉飞色舞、得偿所愿的样子。

谭秀渝一条一条听完，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书桌上那几枝色泽浓烈的玫瑰。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在胸腔里用力地擂动，急促而响亮。

他抿了抿唇，回复道：【不用接。地址发我。我记得……大概位置。】

消息发送成功，他放下手机，屏幕暗下去。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