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站住!”
勒芒的声音在细雨中显出些朦胧的感觉。
林之颜的脚步终于顿住,回头,蓝色路灯与脉冲伞的荧光互相交织,在她的侧脸上打下几分孤冷的阴影。她望向勒芒,惊讶地发现他没有撑伞,手臂举在头上,棕红色的发丝黏在俊美的脸上,绿眼睛映出雨丝的湿润。
勒芒一边嫌弃着雨水,一边却挺直身板,充满着大少爷姿态,对她道:“谁说你可以走了?”
林之颜道:“你不打算救那只猫了吗?”
“什么?”勒芒反应了两秒,却昂起下颌,“我当然要救,但不代表你能走。”
他道:“在一些事我没有搞清楚前,你别想溜走!”
勒芒说话总有些理所当然感,就像第一次见面,她和艾雯正在说话。勒芒望见了,便一派骄矜,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站在人群里,轻飘飘地喊:“艾雯。”
她们望过去,勒芒便招招手,不说话。
林之颜望向艾雯,轻易看见她脸上的难为情与一闪而过的畏惧,于是她道:“没事,你去吧。”
艾雯没有说话,走向勒芒。勒芒却没有看她一眼,转头和别人说话,将艾雯晾在身边,也将林之颜晾在远处。
后面遇见第二次、第三次,勒芒也总是这做派,直到他发现林之颜对这样轻飘飘的羞辱并不在乎,便开了尊口说些讥讽的话。但很显然,这样优渥出身的少爷,连讥讽也是书面化的,什么穷鬼什么精于算计之类的话。
林之颜每次听他的台词,都感觉像在玩恋爱游戏,哦不,当然不是充满了心跳与激动,而是攻略对象一说话她就想跳过对话直奔选项。
但生活不是游戏,勒芒脸上没跳出什么选项,她只是走近他。
勒芒像是警惕,又像是嫌弃,眉眼皱着,“干什么?”
林之颜将伞举到他头上,“不是想让我陪你吗?走吧。”
“……你有病吧?”勒芒有点生气了,橄榄绿眼睛里闪烁着火光,“谁要你陪我,我是要问清楚,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恰好救一只猫?为什么你不惊讶我出现?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哥们非常多疑,但多疑的正确方式是保持距离暗中观察,而不是直接跳脸问。
林之颜正要说话,可勒芒却一转身,走到了伞外,大步大步往前走。他身影挺直,仿佛走在雨中也理所当然,语气也是上扬的,“先跟着我。”
两人一前一后重新进入宠物店。
勒芒将猫包一把推到她怀里,随后又一转身往外走,带着她上了车。
车子重新启动,智能驾驶启动。
机械臂递过来毛巾,暖风发出轻微的噪音。
勒芒一边擦头发,一边问,“你在附近干什么?”
“我在附近打工,刚下班,路过了这只猫。”林之颜观察着猫包里的猫,语气平缓,“它的状态很差,可能活不了多久,所以我决定安乐死它。”
勒芒语气冰冷,道:“你没有资格决定它的生死。”
“你养过猫吗?”
林之颜问。
“当然。”勒芒昂着下颌,“我家里就养着一只。”
“难怪你会这么想。”林之颜笑了下,“你的家境很优渥,想必不会亏待一只猫,在你眼中,也许猫就是可爱的,毛发顺滑,会发出撒娇叫声,会跟在你脚边蹭你的动物。在我眼中,猫是会打架、会遍体鳞伤、会饥一顿饱一顿、会被一些人虐待、会拖着断裂肢体奄奄一息惨叫的动物。”
勒芒越听她的话,五官便越皱,像是受不了她的形容。
“你听得很难受,是不是?但我切实见过,不止一次。”林之颜眼神认真,道:“你觉得我十分残忍,要决定它的生死。实际上,我是正好今天发了日结的工资,才发了一次善心。”
勒芒的唇紧紧抿着,像是无法反驳,又像是不知道说什么。
好几秒,他才道:“但我愿意救,并且我有的是钱让它过上和绒绒一样的生活,而你差一点,让它错过更好的生活。”
勒芒说完,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斗志昂扬地盯着她,准备辩倒她。但他的凝视下,她却突然笑了下,唇抿着。
他有些恼怒,“你笑什么?”
“绒绒是你的猫的名字吗?”林之颜诚恳道:“很可爱的名字。”
勒芒怔住,莫名觉得很被冒犯,“关你什么事!”
“至于你刚刚的话,”林之颜低头凝视着猫包里那只发出微弱叫声的小猫,话音很轻,“我没有话说。”
勒芒有些惊奇,他们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她总一副不冷不热的硬骨头样子。像现在这样点头赞同,她还是第一次。他有些得意,道:“看来你也知道你做错了。”
林之颜垂下眼,道:“我只是觉得,你眼中的世界和我眼中的世界并不同,再怎么讨论都没有意义。因为很显然,你的眼中,生命如此珍贵精彩,而我的眼中,它充满不确定的苦难。”
“但你不也活着吗?”勒芒的脸上有着近乎天真的执着,绿眼睛里熠熠的光芒都像宝石,“像你这种人,感觉根本弄不死,所以少和我说什么苦难不苦难的,我不信。”
林之颜:“……”
这嘴贱的,根本不知道是刻薄还是脑子笨。
她没有说话。
车缓缓在雨中行驶。
勒芒望她一眼,移开视线,心里有些奇怪。他已经好几次觉得奇怪了,先是奇怪自己会叫住她问问题,又奇怪自己没有嘲讽她几句,最后奇怪自己现在居然和她好端端地坐在车里说话。
有些事就像胸口的油渍,当你没发现时,一切都很好,当你发现,一切都完了。那几个油点子跟火点子似的,在胸口烧开一大片,灼得人坐立难安。
勒芒就如此,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尴尬与奇怪。
但好在,车很快在一家颇为豪华的宠物医院门口停下。
有人已经打着车来迎接,拉开了车门。
勒芒十分趾高气昂,下车,伸手拿过猫包,道:“行了,你走吧。”
林之颜打开终端看了几眼,有些无语,“……你大可以先不启动车然后问我话的,这附近的公共等车点走过去要三十分钟。”
勒芒有些烦,觉得她事情很多似的,“那你打车回家啊。”
林之颜顿了下,打伞下车,“我要是有打车回家的钱,我就不用每天转四趟车。”
勒芒思索几秒,道:“你id给我,我给你转钱你打车。”
“不用,我走到车站。”林之颜直接拒绝,道:“这一趟,就当是我和它最后相处的费用。”
她说完,俯身,隔着猫包戳了戳猫。
勒芒低头,望见她脸上茸茸的汗毛被光映着,他道:“你如果能发誓你会好好对它,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养它。”
林之颜只是笑,摇头,没有说话。
勒芒蹙眉,她却已转身走了,他眉头蹙更深,“你真要走过去啊?算了,我送你。”
林之颜没有回头,抬起手挥了挥,继续往前走。
好奇总是0次和无数次,如果第一次愿意冒雨追上来,那第二次也会。
她平静地想着,步伐在水里踩出水花。
几分钟后,一辆车开到她身旁。
车窗降下。
勒芒像是很不高兴,绿松石似的眼睛眯着,“说了我送你,赶紧上车。”
他的确很不高兴,但问哪里不高兴,他又说不上来。于是他只能一脸不高兴地送他回家,在漫长的行驶后,他更不高兴了,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
早知道让司机来了。
勒芒叹气。
不多时,车停在一片荒僻破旧的地方。
勒芒不敢置信似的,四处张望,“这里是什么鬼地方?居然能住人?”
“放心吧少爷,不仅能住人,还有夜市。”林之颜一点都不惊讶他的惊诧,拉开车门,道:“谢谢你大发善心送我回来。”
勒芒搓了搓胳膊,像是受不了,又道:“今晚的事当做没有发生过,懂吗?”
“放心。”林之颜看他,“明天你再把艾雯从我身边带走,我仍会讨厌你。”
勒芒听完,没忍住冷哼一声,“我更讨厌你。”
可回应他的是一片安静,他转头,她早就下车了。
勒芒:“……”
她这人,为什么总是走得这么快?
勒芒重新启动智能驾驶,放平座椅,伸了个懒腰。
终端震动几下,是医院的信息。
[目前已做过全身检查,没有大问题]
[已打疫苗,进行了驱虫]
[目前有些炎症,需观察几天]
[您需要为它取名登记吗?]
勒芒看到最后一条,下意识就打出一句话:可以,叫毛毛。
但打完,他立刻又想起来林之颜知道自己的猫叫绒绒时的笑,他一时间又有些气恼。他总觉得,她说名字很可爱的背后一定有潜藏的台词,也许是在嘲笑名字幼稚。
勒芒深思熟虑起来。
两天过去。
天气晴朗,下课铃响起,学生陆陆续续从各自的学部楼里走出。花园里,几名穿着财产学部制服的学生坐在喷泉边,一人发问的声音响起:“勒芒,你昨天发的那只小猫是什么品种?很可爱。”
勒芒道:“没有品种,路边捡的。”
“啊,那绒绒不会被感染细菌吧?”那人有些担忧,“绒绒的血统那么好,生病怎么办?”
“才不会,检查过了。”勒芒有些不悦,“没有品种怎么了?”
那人有些尴尬,岔开话题,道:“对了,叫什么名字?”
勒芒沉默了几秒,云淡风轻道:“亚历山大·恺撒·鲍尔斯。”
他话音刚落下,便听见身后传来了声笑。一时间,他大为恼火,回过头,棕发下的绿眼睛散发着凶光。但一转头,却望见一双黑黢黢的眼睛。
——是林之颜。
她坐在附近。
勒芒蹙眉,“你偷听别人讲话?”
林之颜道:“我只是在等人。”
勒芒抱着手臂,“那你笑什么?这名字怎么你了?!”
林之颜顿了几秒,凑近他,小声道:“你不觉得绒绒和亚历山大这两个名字的区别,像李斯珩与泽菲一样吗?”
勒芒的绿眼睛微微睁大,几秒后,他唇动了动,忍住笑意。
……好像还真是。
明明都是猫,明明是兄弟。
但其实哪里都不一样。
勒芒正要说话,她却已经起身,走向几个穿着文化学部校服的学生,离开了。他突然也觉得意兴阑珊,却又听一道声音响起:“你和她关系好了些。”
他抬头,望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是李斯珩。
李斯珩手里抱着几本书,走到他面前,表情平静。
勒芒耸肩,“只是懒得和她浪费口舌。”
李斯珩点点头,语气很轻,像是随口一说,“这样就好,我一直觉得泽菲对她过于针对。”
勒芒挑起眉毛,绿眼睛里有些探究,“是吗?”
李斯珩垂下灰黑的眼,没有说话,仿佛蛰伏在阴影中。
勒芒看着他,突然又有些想笑。
勒芒:李斯珩,猫,李斯珩,猫(忍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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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