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晴空莹润如玉,在气温一点点回暖的过程中,酽白惊觉寒冬将至末梢,春天已有重现天日的迹象。趁着天气明朗,陈伯带着几人去到砾妖群居之处,一是为了让他们了解此案详情,二来是让柳殷照跟自己的同族见面。
昨日饭桌上,他听这只流落在外的砾妖细细道尽往日事宜,决心帮一帮他,好让他尽快融进族群。
早间的山林小路水汽重,草叶、岩石上均汇聚出小小水珠,贴着地面的白色雾气隐在几人衣摆之下,一行人穿行于蜿蜒小径中。
没走多久,就有人追上来,一个半大少年。
“陈伯陈伯,你快……快跟我走,有贼人劫了我家先生的丹药库,好些……珍贵的东西都没了,先生说可能与最近查的案子有关,让你赶紧去看看……”
看得出他跑了很远,累的喘不上气来,脸颊两侧因缺氧而泛起了红。
“哎哟,这可不好,我这就去看看情况啊。”着急应下声才想起自己另有要事,只好交代庭芜绿他们先去,然后匆匆离开。他却忘了几人都是生面孔,未必能进的去啊。
酽白他们继续前行,很快到达一处宽阔山谷,旁有清澈透亮深湖,周围是错落有致的屋舍,俨然一个世外桃源乡。
只有清楚砾妖族历的人知道,这片宁静之地是他们用千难万苦换来的。
按照经验来看,这种地方通常会设有结界,防止外人闯入,以此保护族群安全,他们一行人谨慎的停在山谷外延,只待陈伯过来再做打算。
然而,从他们靠近谷内时,就已经被发现了。砾妖对外人的防备尤为强烈,谷里负责守卫的妖静静躲在暗处,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藏在暗处的妖悄悄探出脑袋,竟是个俏丽的姑娘。她认出来了,两个女子是捉妖师,一个凡人,还有一个砾妖。
女妖尚不清楚捉妖师的好坏,但她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同类,禺棹族长说他们的同族有很多留落在外,遇见他们时要记得带他们回家。
于是,任由他们千防万防,还是掉进了妖怪的陷阱里,被定住丝毫动弹不得。女妖闪现带着柳殷照消失了,随后剩下三人被结界弹开,飞出数十米远。
“柳殷照!”酽白也不知突然而来的小砾妖是好是坏,迅速拔出双鸣追着上前,毫不意外被阻挡在外。
好在庭芜绿比较冷静,制止了酽白的无用行为。
“她若要杀柳殷照早就动手了,他们都是同族应该不会有事的,我们先找陈伯来,将事情解释清楚就好。”
细思有理,酽白不再做无用功,刚刚见柳殷照被抓走,她的确有点着急,但绝没有别的意思,还不是为着他那句,“道长是好人,跟着你肯定不会出事的。”
小石妖一路替自己办事儿,不就是图这一点安稳么,她差点没做到,眼下只需等待片刻。
女妖带着柳殷照停在谷内某处,歪着头仔细看他,“你好呀,砾妖哥哥,我叫莲子,也是一只砾妖哦。”
没想到与同类初次见面是这样的场景,之前的期待此刻一扫而空,眼前这个姑娘的做法让他有点生气。
“我朋友他们呢,你把他们弄哪儿去了。”他用稍显恶劣的语气讲话,作势要离开这儿。
莲子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解释:“没有没有,他们只是在谷外进不来,没有危险的。砾妖哥哥,你的朋友是捉妖师,这真的没问题吗?”
小女妖显然在谷内待久了,捉妖师在他们眼里皆是恶鬼般的存在,一但遇见就会被抓走。
柳殷照无奈扶额,之前显然是对自己同类的期待水平过高,怎么对外界一无所知呢,世道变了,人家捉妖师现在也分好坏的啊。
“好了,我不跟你讲,要么让我出去,要么让我朋友进来。”
“不行不行,你跟我们是一样的,得待在我们这里。我,我去找雎衣姐姐过来,你别乱走啊。”
莲子转身离开,还不忘将柳殷照困住。她的妖术有点东西,试了试果然破不了。果然,受过正经教学指导的妖跟他这种自悟自学的半吊子就是不一样,厉害的呢。
未几,脚步声四起混杂难辨,来的人不少啊,真是好大的阵仗。
七八个男男女女围了过来,为首是一男二女,那个叫莲子的也在其中。
“雎衣姐姐你瞧,他真的跟我们一样,我不是骗你的。”莲子迫不及待的拉着另一个女妖,邀功般指着柳殷照。
被唤作雎衣的姑娘看起来年岁长些,身上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气息,一脸严肃的审视着外来者。
“你叫什么名字,可是石梵域的妖?”她边说边靠近柳殷照,站在一旁没说话的男子适时戒备,场面一度有点紧绷,几人各自凝神,感觉随时都能动起手来。
柳殷照来这里是寻亲的,自然不想和他们起冲突,只将刚刚跟莲子说过的话再复述一遍,雎衣似有所信,叫上男妖苍苍一起去见酽白他们,只有傻呵的莲子仍然守在这儿。
说来赶巧,雎衣走出没多远,正见着陈伯跟酽白他们在一起。
“哎哟,正说着呢就来了。雎衣,这几位是我的小友,来帮忙查案子的。”
她带着一丝疏离,将人引向前方,有妖来报说禺棹回来了,让带着外来者一起过去。
“没事么?”等到与柳殷照碰面,酽白自然走到他身边,得到摇头示意后才完全放下心。
背光的屋内陈设简单,坐在木椅上的老人就是禺棹,砾妖族如今的首领。
他年纪很大了,头发花白一片,松弛的皮肤垂挂在身上,看起来精神也不太好,光是坐立在那儿就仿若用尽全力。
众人上前拜见过,他颇有深意的看着柳殷照,眼神里并无恶意,竟是一种喜悦之情。
禺棹招手叫柳殷照上前,脱口而出的语气像是熟人碰面。
“孩子,你都长这么大了。”
众人皆惊,虽说他们都是砾妖,同类见面难免会亲热些,但没想一族长老对他这么关心。
“雎衣,你替我照顾好庭道长他们,将族人被害一事详细告知。几位见谅,身体实在有些难以支撑,不能款待各位了。”
安排好各类事由,复转头热切的凝望柳殷照,邀他留下畅聊。众人自觉退出屋子,雎衣落在后面,将大门掩上。
来到外间的开阔庭院,莲子向酽白三人欠身,为自己的不当行为致歉,皆因她当时思虑不周,才导致后来的误会。
小妖都已经道歉了,酽白总不好再继续冷脸,只道无妨便将话头引向最近发生的祸事。
砾妖被害一事从半月前陆续发生,得知此事后他们开始着手调查,同时也加强了对外界的防御,但还是挡不住歹徒继续行凶。雎衣平静开口,三言两语道出事情经过。
“他们除了取走玄燧石还做了什么?”
“没有,玄燧石的形成想必各位都清楚,若非自愿凝出必将碎化,定是那凶手用了某种办法进行逼迫,让他们凝出该石,然后杀了他们。那些尸身我都看过,只有一处外伤,刀锋刺破心脏一击致命。”
雎衣的想法确有道理,要想获得完整的玄燧石,最重要的就是让砾妖心甘情愿,可能同时让这么多妖都心甘情愿,凶手能耐不小。
“他们会不会被迷惑了,就像我们人类一样,用些迷药就能的手,说不定也有对付妖的呢?”
庭芜绿手肘杵向常鹊羽,能迷住妖的下三滥药粉还没发明出来呢,但他倒是给酽白提供了思路。
“没有药,但是,有法术。”
她说的可能再次被否定,雎衣摇头,“这就不清楚了,毕竟法术的痕迹无从查寻。”
雎衣这边很快问完,庭芜绿叫住陈伯,想看看他刚才有没有得到些信息。
“被盗走的东西虽珍贵,但平常用得极少,我跟另几个丹药师都看过,还没摸出门道。”
事情重新陷入僵局,酽白他们的到来似乎没起到作用,大家各自沉默静思,脑海里一遍遍浮现事情经过,渴望寻到一点点蛛丝马迹。
屋内,禺棹有些坐不住,柳殷照扶他到床上卧下,短短几步路,他就掩嘴咳嗽不止。
“刚刚一看到你,我就知道,是那孩子。小柳,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找到你。”
“您……在说什么呢?我并不明白。”
禺棹指了指近前的凳子,让他坐下说话,“怪我,你那时候太小,想必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到那边的书架去,找一个黑色木盒跟一副卷轴画来。”
柳殷照听话照做,拿着东西递给禺棹,有些好奇是什么。
木盒被暂时搁置在一旁,些微变色的卷轴画缓缓延展开。画中女子端坐,手持罗扇半遮笑颜,露出的眉眼有点眼熟。旁侧的男子如青松矗立,垂首半环着女子肩臂。
“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一点点儿大,跟你娘很像,你爹偏不信,非说小时候看不出来,瞧瞧,如今长大了还不是像你娘多一点。”
从禺棹的话中,柳殷照知道画上容貌姣好的二人就是自己的父母。
“你娘叫殷珠,是个凡人女子,你爹叫柳淞郃,是砾妖,也是我的好友。”
柳殷照没想过自己会是半妖,有些出乎意料,不觉间回想起半见说他的族人不喜欢半妖,那他们会喜欢自己吗,半妖会不会被驱赶?
像是看出了他的顾虑,禺棹劝慰他说砾妖族不会如此,否则莲子也不会将他领回来了。
“你爹娘互生情意后有了你,殷珠她怀有身孕不便挪动,淞郃常常是两地跑。他也想过住去人界,但族中长辈培养我们是为了护佑族群,我们不能抛弃责任。”
“砾妖的玄燧石总是被各方人士觊觎,你出生才几天,就有道士打上了主意,趁着淞郃不在,竟妄想夺走你,殷珠拼却性命才护住你。”
柳殷照没想到父母的命途艰难成这样,是他自己害死了娘,心中难免有点埋怨自己。
“你娘死后,淞郃带着你回到族内,刚好赶上山熊妖污蔑我族,大肆屠戮族人,他只身入战局。”
当年的劫难非常惨烈,砾妖族原本也是大族,那场斗争成为了命运的转折点。族中半数族人死去,柳淞郃也在其中。
临死之际看着刚出生的孩儿,父母皆丧,注定命途多舛。柳淞郃用秘法窥探了天命轮盘,探出柳殷照未来有命劫,就将自己的玄燧石化作他的第二颗心,以望在劫数中能救他一命。
禺棹伸手向小柳心口处探去,这一摸可不得了,那处的玄燧石消失不见,如今是他原原本本的心脏。
“孩子,你遇见那劫难了?”
“应该是遇见了,当时还想不通答案,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柳殷照将枰溪镇被鹃鸟击中心脏一事讲给禺棹听,原来是父亲的玄燧石替他挡了一击,才得以活下来啊。
“活下来就好,也不算枉费淞郃的一番作为。”度过此劫后,想来不会再有危及生命之事,好友的在天之灵应该放心了。
“那禺棹前辈,后来呢,我如何到了枰溪镇。”
旁边的木盒终于被打开,禺棹拿出里面盛放的竹简,将它递给柳殷照。
“这是我们的族志,里面记载了当年的祸事。”
山熊联合别族编造谣言污蔑他们,想借此赶走砾妖占领更多领土,后面禺棹主动提出让与,却还是遭到他们赶尽杀绝。
直到双方的厮杀危急到人类,正派之士联合压制住几族斗争,但砾妖却成了有罪的一方,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后来以衡進宗镜陆和小尧涧严道长为首一批正义之士站出来说情,才得以保下砾妖一族。在那之后,禺棹举族迁居到了这里。
“衡進宗?小尧涧?禺棹前辈,方才两位捉妖师是恩人之徒,青衣的叫庭芜绿,是镜陆门派里的小辈,另一个姑娘叫酽白,是严道长唯一的徒弟。”
“庭芜绿我是知道的,倒是酽白姑娘没见过。听你这样一说,我等会可得好好向她告罪,眼睛昏花成这样真是不中用了。”
族志中记载,那次浩劫使砾妖大伤元气,时至今日也还没缓过来。
“当时慌乱,甚至有灭族的风险,我遣人将小妖们都送往安全处,你也在其中。”
孩子是前途和希望,这样做才能留下命脉,避免族群就此绝世。后来安定下来了,他派人陆续找回小妖们,只有柳殷照不见踪影。
多方摸查后得知负责保护他的人未按指令行事,在半路消失不见了,禺棹苦寻数年也不得踪迹。
“我一直惶恐不已,淞郃将他的孩子交给我,我却……实在惭愧啊,若是寻不回你,我也无颜再见他。”
这位族长的脸上已布满沟壑,两眼凹陷,垂垂老矣之态。泪无声划过两侧,掉落在胸前衣襟处,那片深色区域慢慢扩大。
他看着柳殷照,带着浓浓愧疚之意。
“我……我已经平安长大了,从前的事没什么印象,你也不用太过在意。”这是柳殷照的实话,纵然是因为禺棹的些许过错导致自己流落在外,但当明白这些旧事后生不出丁点儿的责备。
禺棹说可能因为是半妖的缘故,所以他小时候对外界的记忆和感知不甚强。
长篇大论的说完他身世,禺棹将院里的几人叫进来,柳殷照趁着间隙给酽白三两句道出她师父的事。
“不知酽白姑娘是严道长徒弟,有失恭敬还望理解,不知严道长可好?”
“前辈客气了,这些本就是捉妖师职责。另外劳前辈挂念,师父已经离世三年。”酽白又一次向别人告知师父的死讯,一遍遍的回想起那时的情景。
老头生前说死后不必发丧告,来祭拜的人太多会扰了他的清静,他倒是落得清闲,全来折磨酽白了。
几番交谈后,陈伯看夜色将尽,山间小路崎岖,晚了可不好行走,带着几人早早回去了。
路上,柳殷照将自己的身世再简述了一遍,几人都是他的朋友,没什么好遮掩的,还顺便就镜陆与严道长相助一事向二位姑娘道了谢。
接下来一周要修文咯,今天看发现自己在编推榜上,很开心啊,但收藏还是涨不起来,看来是我写的不够吸引人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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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颗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