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盛砾是被一通陌生电话吵醒的。
“盛砾是吗?”男人声音暗哑,像是刚刚睡醒。
是路嘉珩,他竟然亲自打了过来。
盛砾本想挂断,对方说:“先别急着挂电话。”
“你很需要工作吧。我呢,就大发慈悲,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立刻,来别墅。”
盛砾握着手机,地下室的霉味扑入鼻翼,耳边是附近嘈杂的装修声。
他需要钱,非常需要钱。
“好。”
江心洲距离地下室极远。盛砾紧赶慢赶,足足花了四个多小时才到大门。
保安再次拦下他,对讲机响了一阵,小王才来接他。
别墅里,路嘉珩正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哼唱着一段旋律。
小王连声道歉:“对不起,路哥。是我的失误,忘了提前通知门卫。”
“这个月假期全免。”
“至于你。”路嘉珩抬眼,锁定在盛砾的身上。
“我给过你机会,你连最基本的守时都做不到,凭什么能胜任这份工作呢?”
盛砾鼓起勇气说:“路先生,您的电话刚挂断,我就出发了。从城西赶到江心洲,至少要四个小时。”
“路哥,他新来的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小王一把拽住盛砾的衣袖,将他拉在身后,并使了使眼色。
“闭嘴。再说话,下个月假期也免了。”
小王扁了扁嘴,只得噤声。
“我允许你当我的司机,下周一早上七点,准时来。我不想再因为这种愚蠢的理由浪费时间。”
盛砾应了一声,转身欲走。
“等等。”路嘉珩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就不会在附近重新找个房子?非得住城西那破地方?身为我的司机,你必须做到随叫随到。”
江心洲寸土寸金,周边地段的房价也高得离奇。他本就囊中羞涩,上哪儿去找一个低价又距离近的住所呢。
盛砾嘴唇嗫喏,脚步如同扎了根。
小王急得对他偷偷比了个手势。
最终,他挤出一个字:“好。”
“正式工作前,解决好你的住宿问题。王叶,拿合同来。”
小王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文件,递到盛砾手上。
“盛先生,这是雇佣合同,请过目。”
合同一页一页地翻过,最后一页是附加协议。
只一眼,便瞳孔微缩。
这是一项关于奖金的说明。
上面写着:乙方(盛砾)必须绝对服从甲方(路嘉珩),完成所有本职工作,并令甲方满意,乙方可向甲方申请额外奖金。
奖金如下:甲方动用个人资源,为乙方的第三方雀柠先生提供音乐生涯支持,包括但不限于名师订制钢琴、国际比赛名额、大师班课程等。
最下方印着一行加粗的黑字:合同期间,乙方不得以任何理由,擅自解除合同,否则奖金失效。
合同期限:即日起到雀柠先生毕业。
盛砾说不出话,他拿着合同,像座雕塑一样站立。
“签?或者不签?决定权交给你。”
路嘉珩翘起二郎腿,双臂肆意地搭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审视着眼前的beta。
“签了,我可用我路嘉珩的名义担保,雀柠的名字会响彻全球。”
“当然,你也可以不签。只是不知道,若是有一天,雀柠知道了是你葬送了他通往金色大厅的路,他会不会后悔认识你呢?”
男人的音色带着缱绻的暗哑,低醇如烈酒,迷人而危险。
天知道他有多想拿着笔去戳这个讨人厌的alpha,但他不能。
雀柠是天生的钢琴家,他的天赋不能埋没在自己手上。
“我、签。”盛砾深吸一口气,在签名处落款。
离开别墅后,盛砾骑着车,去了帝都最大的二手市场。
车贩子拍了拍轮胎,又检查了电瓶,才站起身。
他狐疑地看了看刮痕和碎镜,问道:“你这车才买了不到三个月?小伙子,这损伤有点重啊。”
“只是摔过一次。多少钱,您开个价。”
“车壳要修,镜子也得重新买。这么跟你说吧,我只能给到这个数。”对方伸出五个手指。
五百,不足原价半数。
这辆车,是他在雀柠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后,用自己的大半存款买下的。
年轻的beta提早来到帝都,满怀期冀,只愿攒下更多积蓄,陪伴自己的omega恋人。
矮小的车座,载着他在烈日的酷暑下送过外卖,更载着他徜徉于秋日的落叶中,去接病弱的恋人。
车辙碾过满地金黄,承载着贫穷又美好的岁月。
盛砾亲手卖掉这辆车,他的账户多出五百余额。
几小时后,他退掉了地下室,押金所剩无几。
盛砾背着行李,驻足于江心洲的街角。
瘦弱的beta站立于层层叠叠的高楼下,渺小如一粟砂砾。
高昂的房租迫使他不得不睡在路边的长椅上。
周日的晚霞染红了天幕,盛砾终于租到一间隔间,在昏暗的巷子里。
比地下室更拥挤,更潮湿,更昂贵。
身上的钱尽数耗尽,盛砾躺在木板床上,八音盒的旋律一遍遍地萦绕在耳畔。
短促的提示音响起。
是一则短信,没有署名。
【明早七点,车库等我。】
紧接着是助理小王的消息。
【小王:盛哥,路哥这人规矩多,你多准备点钱总归有用处的。我呢,钱不多,你先拿着应急。算我借你的,等发工资了,你再还我也不迟。】
【小王:不过你别声张啊,路哥发现了又得扣我奖金了。】
下面附带着两百元的转账。
【盛砾:谢谢。】
*
七点的江心洲车库亮着几盏灯,盛砾已提前从助理小王手中取到了车钥匙。
他找到对应的车位,停放在那里的并非那日所见的劳斯莱斯,而是一辆体型庞大的黑色商务车。车头立着纯金的立体车标,他叫不出名字,但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盛砾拉开车门,正要坐上驾驶位。
“下去。”路嘉珩冷淡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盛砾顿住。
“王叶,教教他规矩。”
小王立刻从副驾的储物箱中拿出几样东西,塞到盛砾手上。
“盛哥,得换上这些。”
是一双透明的塑料鞋套,以及一件薄薄的外套。
“座位上那块坐垫是你的,要是丢了,你下次就别来了。”路嘉珩又说。
“还有。”路嘉珩斜了一眼盛砾那条打着补丁的裤子,“你身上这件,以后不许再进我的车。”
换上鞋套和外套后,盛砾坐回了车内。
清晨的帝都弥漫着淡薄的雾气,柏油路上车流如潮。
路嘉珩报出城南的一个摄影棚地址,就闭目小憩。
盛砾启动车辆,汇入主路,车子刚驶出没多远,身后再度响起路嘉珩的声音。
“温度。”路嘉珩敲了敲座椅。
“什么?”盛砾没听懂。
“王叶!你没给他发司机守则?”
“对不起路哥,我给忘了,我现在就发!”
一份电子文档传输到了盛砾手机。
小王快速说:“温度25°,湿度40%,车速没什么要求。需要注意的是,车内任何异味都不能有,记住是任何。还有就是,路哥最讨厌急转弯和急刹车。”
这段时间里,后座的路嘉珩鼻翼翕动,蓦地睁眼,目光如同锋利的刀片,死死地盯在beta光洁的后颈上。
“停车。”
盛砾拿到驾照后,还是第一次,情急之下竟将刹车踩到底。
路嘉珩一头撞向前排的车背上,怒气冲天,玫瑰味的信息素渐渐弥散开来。
小王捂着鼻子,头晕目眩。
“你的记忆是金鱼plus版吗?”
“对不起,路先生,我会注意的,下次不会再犯了。”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开窗吗?”
盛砾没吭声。
“薰衣草的气息高贵优雅,而你身上的味道,就像是劣质香精,刺鼻难闻,如同赝品。”
盛砾很想反驳,这并非劣质香精,而是洗衣粉的气味。他无法闻到信息素,只能不断地用使用薰衣草味的洗衣粉,以此感受雀柠的气息。
“一个beta也学着omega,真是东施效颦。”
方一说完,车内顷刻陷入死寂,就连副驾的小王也恨不能钻入地缝。
一旁的盛砾依旧沉默,他紧握方向盘,平视前方,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开车。”信息素的味道淡了下来。
秋风呼呼地拍打在双颊,盛砾仿佛感受不到。
一路上,他坐得很直,不敢乱动。
许久以后,不远处的实景摄影棚映入视角,他这才舒缓一口气,将车驶向入口处。
道路两侧的草坪外蹲满了扛着摄像机的记者和狗仔,粉丝们也手持应援横幅,围成黑压压的人墙。
粉丝们疯狂呐喊,响彻云霄。
“路哥!是路哥的车!”
“路嘉珩勇敢飞,出事自己背!”
“路哥,我在这,看这里!”
车辆一停稳,灯光亮如白昼,密密麻麻的快门声响起。甚至还有的媒体试图冲破保安的防线,阻拦这辆车。
盛砾被这恐怖的架势惊到,他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双眼。
好在他也没忘记自己的指责,迅速绕到车后,为路嘉珩拉开车门。
更多的灯光汇聚过来,甚至拍下了盛砾那平凡的身影。
路嘉珩戴上墨镜,一双笔直的长腿迈出门外。
面对这种状况,他早就习以为常,轻松自如地切换微笑,同场外的粉丝们挥了挥手。
路嘉珩在工作人员和保镖的簇拥下,向着场内走去。
他边走边对紧随身侧的小王小声说:“让盛砾把车开到指定位置去等候。还有,他刚刚反应太慢,动作太丑,让他好好看看守则。”
盛砾收到指令,将车开走。
他一遍遍地背诵着守则里复杂的数字和规则。
记得差不多了,他竟无意识地点开了微信。
置顶联系人是雀柠。
置顶联系人是雀柠。雀柠的头像是一片沐浴在清辉中的柠檬,他的头像则是一弯悬挂着柠檬的月亮。他们用的是情侣头像,也是他亲手绘制的。
【盛砾:柠柠,我换了份新工作,给一个老板当专职司机。】
【盛砾:工资比以前更高了,医药费和学费你都不用担心。就是会更忙一些,不能及时去找你了。】
等了十几分钟,对方迟迟未回。
【盛砾:你记得按时吃药,等有空我就去看你。】
盛砾只当对方忙于练琴,并未多想,便退出了聊天框。
又过了几个小时,路嘉珩和小王一前一后走出。
路嘉珩早已换下拍摄时的时装,此时的他身着一件修身的黑丝绸缎衬衫,领口别着一串银色的装饰链条,还搭着一条破洞牛仔裤。
他边走边抱怨:“下次跟这个品牌方对接清楚,别拿过季的丑东西来糊弄我。满身羽毛,当我是乌鸦吗?”
“是是是,路哥说得对,我回头就跟他们沟通。”
路嘉珩未去看为他开门的盛砾,坐回车中,冷声下令:“开车,回江心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