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一个十字路口,一辆小轿车超速驶过。从左边开来的大货车打着大灯,赶着送今晚的大单。尖锐的喇叭声和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夜空。
“砰!”
小轿车甩尾飞出。等一切翻滚腾挪停止时,车后座已经烂的不成样子,而驾驶室却完好无损。一个胖子在后座畸变的空间中不成人形。一片腥红从变形的车门中渗出,两颗眼珠子沾着血骨碌碌滚出好远。那漆黑涣散的瞳孔里,定格了生前最后的恐惧。
城南。
一个扎着侧马尾的女孩蹬着高跟鞋脚步虚浮。两天只睡了不到4个小时,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连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住脸上的憔悴。
终于要到自己的出租屋了。女孩看着前面电线乱缠,晾衣绳乱拉的小巷,突然又不想回去了。
太破了。每次到了这个巷口都不想回去。不想见到合租的室友,不想面对没钱的事实。所以才在外面疯玩那么久。
要不再去蹦个迪?可是手机余额已经不到1块。女孩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轻飘飘地走着。
“喵!”黑猫荧光绿的竖瞳死死盯着路上的女孩。下一秒,它爪垫带起什么东西,窜到了另一侧的屋檐。
“野猫什么时候看上了这种破败地?呃……”细细的塑料长线勒上了脖颈,打断了女孩的思绪。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它怎么解都解不开。
又是几声猫叫,脖子上的东西收紧了。女孩奋力挣扎,双手紧紧拉着脖子上的东西,想为自己争取到一丝喘息。
“咳,呃。”
闷闷的挣扎声响起,无人应答,渐渐微弱。干枯的头发不知何时散开,凌乱地贴上脸颊,陷入口鼻。
乌云漫过了月亮,仅剩的一点光亮照在女孩惨白的脸上,猩红的舌头伸得无比的长。
护城河边。
听到爷爷的声音,楚暮下意识回头,眼前却空无一物。一股莫名的凉意从背后攀升,几乎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她立马就往回跑,向着路灯下的光明冲去。慌乱中,她踢到了路上的一颗石子。
“扑通”,石子落入河中,激起一圈涟漪,好像暗示着楚暮的命运。
明明这段黑暗的路并不长,可楚暮却怎么都跑不出去。昏黄的灯光近在眼前,又像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阻挡在外,她只能徒劳地在玻璃中左突右奔,随着刺骨的寒意越来越近,渐渐心死。
脚下,一个突然冒出的香蕉皮送了楚暮一程。她努力稳住核心,才堪堪在河边停住。还没等楚暮再次提起力气逃跑,寒意追上来了。
一双冰凉的手掌贴上楚暮的后背,那股凉直冲天灵盖,激得楚暮浑身一激灵。她不敢回头,只能死死地攥住自己的大拇指,将它们包裹在掌心,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已经被鬼盯上,这点基础的小伎俩自然没了用处。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狠狠地推了楚暮一把。在楚暮身体前扑的时刻,她听到了幽怨的一声:“还命吧!”
楚暮小时候掉进过爷爷家门前的小溪。虽然及时被爷爷捞了上来,但从那之后她十分怕水。
眼前黑漆漆的河水,会不会比小时候那条溪还要冷?楚暮闭上了眼。那一刻,爷爷的话,大学的知识,洛璃的忠告,还有那个在棺材前听到的男声,在楚暮的脑子里绞成一团。
“唉……”
悠悠的叹息声和脑海中的那个男声重合。
幻听了吗?楚暮苦笑一声。没想到,最后从走马灯中杀出重围的竟然会是一个声音,一个一听脸就会很帅的声音。
这么想着,冰凉的河水和窒息的感觉却迟迟没来。楚暮试探着睁开一只眼,却看到自己悬在了河水上面。一张藤蔓编织成的网闪着荧荧绿光,自己就坐在了光中。
没等楚暮处理完眼前的一切,异变又发生了。一朵接一朵红色的曼珠沙华盛放,花香扑鼻,沁人心脾。
“这是彼岸花吗……难道我已经没有痛苦地死了?那这个鬼还挺人道的。”
楚暮轻轻点了一下花瓣,花瓣似乎害羞地缩了缩,随后,所有的花缓慢旋转起来,带着那张网和网上坐着的楚暮飞回了岸上。
网平稳地降落到地上,随后化作漫天花雨消散。楚暮看着眼前熟悉的破烂路,还是没捋清楚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一阵阴风直冲门面,楚暮下意识滚向一边避开,可那阴风穷追不舍,楚暮一介**凡胎哪里能跑得过风,很快,她就感到双脚似灌了铅一般,再也跑不动一步。
“你找死!”又是那个低沉帅气的男声。
“好鬼饶命,我没有找死,放过我吧,呜呜。”楚暮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声音如此帅气的男鬼执着着要杀自己。
一张绿色巨网在楚暮身前瞬间成型,向着楚暮倾倒而下。
楚暮害怕地闭上了眼,嘴里仍在念叨着:“不放过就算了,能不能让我死利索点。”
“……瞎子,看清楚了。”
随即,一张符“啪”地拍到了楚暮脑门上。楚暮感到眼里一股热流涌动,再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男人站在自己身前,宽肩窄腰,身形颀长,一身华袍不似现代样式,上面用金线和红线绣着复杂神秘的图腾。袍袖和长发在猎猎阴风中翻飞。不知道为什么,楚暮觉得他身上应该有花香。可惜,此刻她正在藤蔓罩子里,除了看和听,什么都感知不到。
等到欣赏完了眼前这个帅气的背影,楚暮的眼神才终于给向另一边的鬼。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是一具浑身被水泡的肿胀发白的身体,从那些发烂的疮口中,还有蛆虫往外掉。
楚暮立马挪开了眼,眼睛重新黏上眼前帅气的背影。
此时,长发男人挡下了那一波攻势之后,轻掸衣袖站直了身体。
“还要继续吗?再来的话,我不能保证你还能不能留个全魂。”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这管闲事?”肿胀鬼气喘吁吁地说。
“我?我是冥界新上任的冥王,花守晞。”在说到自己名字时,他微微侧头,正好与盯着他后脑勺的楚暮撞上了眼神。
楚暮被这张脸硬控在原地,甚至忘记了眨眼和呼吸。额头饱满,鼻梁高耸,琉璃般的眼睛干净澄澈,眉目流转间掩去了所有情绪,淡漠平静。他唇色明艳,如同那曼珠沙华的花瓣般鲜艳欲滴。楚暮心想:光这45度的侧脸都如此惊艳,正脸不得美到窒息!
花守晞只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去。楚暮莫名从那毫无波澜的眼中看出一分挣扎,两分失望,三分愤恨,四分隐忍,但很快,她便将这种感觉归类为过度解读。文科生通病,这点楚暮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肿胀鬼听到花守晞的身份后呆住了。虽然他难以相信自己一个小卡拉米会引来如此一尊大佛,但是从刚刚交手的情况来看,对面这个人的话可信度很高。
呆滞半天,肿胀鬼的气场弱了许多,他自己嘀咕半天,还是鼓起勇气哆嗦出一句:“你,你是冥王又怎样!我在人间游荡,还不归冥界管呢。再说了,就,就算你可以管我,我也是按规章制度来的!”说着,他从自己身体腐烂的洞里掏出一张纸。纸被脓水泡的皱皱巴巴,楚暮光看着,就觉得臭的想吐。
肿胀鬼将纸扔给花守晞,自己又后退两步说:“自己看,这是她写给我的送阴信,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她愿意用她的所有圆我夙愿!我就想报仇,然后转世投胎,为什么不给我杀她。”说着说着,还给他自己说激动了,语气里竟然带上了哭腔。
花守晞神色如常地用藤蔓卷起地上的纸团展开,然后伸到肿胀鬼眼前,语气平淡地说:“没有名字落款,契约不生效。”
说完,他几乎是立刻把送阴信扔掉,然后将刚刚那截枝条伸进了河水里泡着。
肿胀鬼自然是知道信上没有名字。他站在楚暮旁边看着她烧的。但很奇怪,一开始那封信死活烧不着,后面舍弃掉一部分流程标准后总算烧着了,但是又没烧干净,缺的那一块,刚好是楚暮的落款。不过,另一个人烧了一封无主的信,落款上写的是“楚木”。抱着试一试又不会死的心态,他跟着这个女孩,叫了声“楚木”,没想到这个女孩真回头了。
“但是我叫她,她回头了!信是她写的,人我也能确认身份了,怎么不能杀!”
“好,那她叫什么?”
“楚木。”
“哪两个字?”
“楚国的楚,木头的木。“
“她不是木头的木,流程不对,你不能杀她。”
“你怎么知道她是哪两个字的?”
楚暮看着他俩对峙的一来一回,听得津津有味,完全忘了自己才是这件事里的女主角。直到听到肿胀鬼发问,她才反应过来。对哦,他俩在讨论能不能杀我来着,对啊,这个冥王怎么会知道我是哪个“暮”的?
花守晞冰块样的脸上产生了裂痕。
“……多嘴。”
“啪“,一个藤条抽过去,肿胀鬼漏气了。
“先不说你现在杀她没有合法依据,就算有,冤有头债有主,你也应该找你的仇人复仇,而不是在这下套找替死鬼。”花守晞一步一步走到肿胀鬼身边,脚下盛放出一朵朵妖红的曼珠沙华。等到走到肿胀鬼近前时,他身上红光大放,藏在袍袖下的手高高举起。
也许是太害怕了,也许是真的没招了。肿胀鬼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呜哇——可是我实在是找不到我的仇人啊,我本来也没想害人的,都是那个长了四只手的叔叔教我的。”
花守晞放下了手,一根藤条缠住了肿胀鬼,静待他的下文。
青君山。
一个打坐的道士突然睁开眼。他看着北边的漫天红光皱了眉。
“好重的鬼气!”
下一秒,他抓着浮尘和葫芦,跳下了深不见底的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