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德沉吟片刻,试探着说:“孤不知道……”
程今语也没指望一个被放养的四岁小孩儿能懂什么大道理,他现在能把话说流利了,都算照顾他的下人们用了心。
要知道,他演的那部剧里就有一个案例,家长总是立即对孩子的需求做出反应,甚至替孩子完成工作,以至于孩子在语言敏感期的爆发阶段,缺乏足够的练习说话的机会,最终导致孩子上了小学后表达逻辑性极差,发音也多有错误。
程今语走到山下,蹲下来和李修德平视:“现在殿下要做的,应该是把游戏换成更安全的内容。”
“不过现在已经过了玩游戏的时间了,殿下,我们该回去用膳了。”说完,他伸手来牵李修德的小手,两个人就这样并排回到了宫里。
晚膳后,程今语敲了敲李修德的房门,问:“殿下,有兴趣和我们一起玩游戏吗?”
小孩子是最惦记玩的,听到这话,早就忘了白天被程今语教训过的事,眼睛一亮就往他身边跑:“孤要玩!”
下人簇拥着他们二人来到中庭,只见边上放着几颗硕大的西瓜,在最宽敞的地方,一颗西瓜静静地停在一个圈里。
李修德没见过完整的西瓜,一时间语气都雀跃起来:“老师,我们玩什么?”
程今语温柔地笑道:“我们玩‘打西瓜’的游戏,只不过要遵守臣的游戏规则,能做到的话就和臣一起来吧~”
李修德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接过程今语递来的一箩筐沙包。
“游戏规则:用手里的沙包去瞄准地上的大西瓜,看谁能用沙包把西瓜砸到圈外,谁就赢啦!”
程今语把另一筐沙包交给灵卉,自己则站在一边做裁判。
“准备——开始!”
一声令下,两人争先恐后地拿着沙包砸向西瓜,灵卉故意让着李修德,不是扔远了就是扔近了。
因此第一轮比拼中,李修德在扔出最后一只沙包时,终于将西瓜推动,那西瓜一旦开始滚动,便渐渐滚到了圈外。
“好耶!”围观的下人们立即发出欢呼,和下午故意吸引李修德的时候一样热烈。
李修德看着他们真心的笑容,眼底的光也渐渐亮了起来。
“下一轮——太子殿下对阵小齐公公!”
这一轮里,李修德虽然逐渐熟练,但架不住小齐子更有技巧,几次投掷下来胜负便见分晓。
大家并没有因李修德的落败而区别对待胜者,而是一样爆发了热烈的叫好声。
只因程今语在去找李修德时特意拉着他们开了个会,专门强调了要一视同仁。
“赢了很好,输了也没有关系,万万不可让他产生‘只有我赢了才有意义’或者‘我输了就会被抛弃’的想法。”
看来大家都很听话。
——除了赵嬷嬷。
傍晚回宫后,李修德的确没有真的找赵嬷嬷告状,但他身上的土灰和脸上没擦干净的泪痕还是暴露了下午受了“欺负”的事实。
赵嬷嬷又惊又气,惊的是居然有人敢欺负尊贵的太子;气的是这个横空出世的程今语居然能把堂堂太子欺负得不敢吱声。
本来她就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一连来了两拨人,非要把她往别的地方支,好像专门要阻止她再跟着小殿下似的。
真是岂有此理!
瞧瞧殿下出门前还是那样的活泼可爱,晚膳时分已经变得沉默寡言了。
真不敢想这个以下犯上的程今语都对她捧在掌心怕摔了的亲爱殿下都做了什么阴狠毒辣的事!
于是趁着程今语不在一旁,赵嬷嬷凑到李修德的身边询问道:“殿下,今日午后玩得开心吗?”
李修德在忙着扒饭,只含糊地说了一句:“不开心。”
一听这话,赵嬷嬷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一地,她顾不上什么尊卑,赶忙伸手拉过李修德的胳膊,关切地问道:“那个程今语是对您不好了吗?他打您了吗?”
李修德摇了摇头,然后又想了一下:对我扔石头应该也算打我。
他便这样回答道:“打了。”
“什么!怎、怎么打的?是用什么……”
“大石头。”
“多大的石头?”
“就……”他放下筷子,两只小手在自己的面前一比划,大概有两个他那么大:“这么大。”
赵嬷嬷吓得腿一软。
这这这这这这……
真是岂有其理!
陛下和娘娘恩爱多年,才有了这个太子殿下,又因为看重自己,才安排了她去做殿下的嬷嬷。
整个皇宫里唯一的皇子,她是唯一的皇子嬷嬷。
这个程今语算什么东西!
这样想着,赵嬷嬷一咬牙一跺脚:不行,不止这个年轻人给陛下灌了什么药,她是决不能允许金枝玉叶的小殿下被一介臣子欺负!
她要去和娘娘告状!
于是晚膳后,赵嬷嬷趁着宫里人被程今语使唤得忙前忙后,自己偷偷溜出去,往皇后宫里跑去。
一路上,她片刻不敢歇息,生怕自己走慢了一步,李修德就要受更大的委屈。
“哒哒哒哒……”皇后乔胜意的凤辇来到李修德的宫殿门前时,只听得宫门后时不时传来众人的欢笑声,不可谓不热闹。
赵嬷嬷听得这动静,觉得天都要塌了。
苍天老爷!
程今语这个不知死活的臭小子,这是叫上了合宫里的人都来欺负她可怜的殿下了吗?
这样想着,赵嬷嬷登时眼泪就要下来了,她哭嚎着将门推开,边往里头冲边大声喊道:“我心肝祖宗!你受苦了呀!嬷嬷给你喊来了皇后娘娘,她一定能为你——”
“做……主……”最后两字出口,赵嬷嬷眼里只剩下不解。
只见原先打西瓜的游戏已经结束了,众人将西瓜切开,簇拥着李修德坐在台阶上,一人捧着一半块西瓜,啃得不亦乐乎。
每个人的脚边还放着一碗杏仁甜露,李修德喝得尤其多。
赵嬷嬷推门而入时,她的宝贝殿下正和程今语比谁吐的西瓜子更远。
“咦?嬷嬷这么晚怎么从外头进来了?”程今语仿佛是才发现她的离开,一脸疑惑地询问道。
李修德吃得一脸西瓜汁,看到她来,笑嘻嘻地喊小齐子把西瓜分过去:“老师说了,西瓜很多,我们都可以分享。嬷嬷,你来晚了别伤心,我们给你留着呢。”
赵嬷嬷从不解中回过神来,只觉得手上一沉,半块新鲜可口的西瓜已经落到了她的手里。
“修德,”乔胜意从后方进来,先招手呼唤儿子过来。“这是在做什么?”
李修德一脸的意犹未尽,见母亲过来,兴奋地解释道:“老师教我玩游戏,我赢了好几轮呢!”
“没挨打?”乔胜意又问。
“没有啊。”李修德摇头。
“殿下!你晚膳时候和老奴说的,程……大人他用那么大的石头打你!”见李修德否认,赵嬷嬷怕他是畏惧程今语的威胁,赶忙提醒:“你别怕,娘娘来就是为了保护你的!”
李修德回忆了一下,说道:“老师和我玩游戏,那个游戏不好玩。”
“什、什么游戏……”赵嬷嬷懵了,乔胜意也一头雾水。
程今语见时机成熟,便往前走了一步恭恭敬敬行礼说道:“回禀娘娘,小殿下说的那个‘游戏’,就是殿下一直以来最爱在御花园的假山上做的那事。”
这样一说,两人脑海里便有画面了。
“那修德说‘不玩了’,又是何意?”乔胜意自打进门便看见了笑得开怀的儿子,她自然知道孩子真正开心是什么样子,因此心情本就不像赵嬷嬷那样起伏剧烈,话说出口时也能更加平和。
“是臣在今晚给殿下找到了更好玩的游戏,一些可以和大家一起收获快乐的游戏。有这些游戏在,从前那种只有殿下一人觉得有趣的游戏便显得没有意思了。”
说完,程今语对着李修德眨了眨眼,两人好似天下最好的朋友。
李修德也眼睛亮亮的,上前一把牵住母亲的手,想把她也拉来一起玩:“母后母后,这个游戏很简单的!我们要用沙包去打,沙包很软不会感到疼,然后去打西瓜——咦?”
他这才想起来,西瓜已经被他们切开吃了。
那可怎么办?母亲好不容易才肯来他的住处,难道这就要走了吗?
程今语看出他的失落,忙安慰道:“殿下莫急,现在已经到了睡觉的时候了,刚才我们不还说的西瓜吃完就洗洗睡吗?娘娘也想念殿下的很,所以想来看看殿下睡得怎么样,哪知殿下还在玩儿哩。”
听到这话,李修德懵的抬头看向乔胜意:“真的吗?”
乔胜意自然点头附和。
李修德一看,也顾不上什么西瓜了,忙紧赶慢赶地喊人招呼自己洗漱,生怕一个慢了,母亲就回宫了。
赵嬷嬷自然也是要近前侍奉的,于是在李修德进屋的第一时间,她也跟了上去。
只剩下程今语站在乔胜意身边,他只负责管教不负责生活起居,因此借着这个机会,他轻声对乔胜意说:“请娘娘治罪。方才赵嬷嬷所说的之事确实存在,臣的确用石子砸了殿下,只不过嬷嬷口中的那个硕大石头,是臣用来向殿下展示臣的力气的。”
乔胜意一听确有此事,眼神一凛,寒光即刻迸发出来:“你居然敢承认。”
“臣敢做敢当。”程今语说道,“更何况臣是遵照陛下和娘娘的旨意行事,臣更是无错。”
“陛下与娘娘同臣保证过,会绝对信任臣的所作所为。而臣也给出了答卷——只有让殿下亲身感受被石子砸到是何滋味,才会真正意识到从前自己对他人施加的行为根本不能给对方带来快乐。同样,就在今晚,殿下也第一次意识到和大家在一起玩,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能开心。”
“能考虑到他人的感受,已经是对殿下这样大的孩子来说,非常大的进步了。”
“那你认什么罪?”
乔胜意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她知道最先请程今语来做李修德的老师时就与他说过,眼下他们帝后二人最头疼的就是太子肆意用石头砸人,心里毫无尊重人命之意。
程今语:“臣认的是方才赵嬷嬷举报时,臣没有立即应下之罪。”
“本宫也想知道,怎么赵嬷嬷在场,你就哑巴了呢?”
程今语笑笑,说道:“娘娘,臣介意的不是赵嬷嬷,是殿下当时在场,臣才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