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啊工作,小地方找不见呀,大城市找不到呀。
天黑了,向水坐在地铁口,鼓着嘴嘟嘟囔囔。边上一个摆摊卖野樱桃的阿奶听着了,一瞧它,灰扑扑的一身衣裳,五官生的俏,头发却半长不短地支棱着,不修边幅。她不由说:“要把自己拾掇干净点喽,现在招工的挑得很哦。”
向水迟钝地眨眨眼睛,歪着头看她。
那阿奶一看它这神情,心里打了个突,怕不是个傻的。她怕刺激到傻子,不吭声了,收了摊要走,没两步又停下来,塞下一把野樱桃,挑着担子快步走了。
向水看着手里黄黄红红的小樱桃,瘪着嘴,伤心地吃起来。
人类社会好残酷,把它逼得吃同类。
它只是一株沙拐枣啊。
静悄悄的沙漠啊,何时能回去。
向水已经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家了。只是突然有一天,阳光、水、土地再也不能为它提供能量。它感到饥饿、寒冷、炎热。昏昏噩噩间,它的根离开了沙土,又一阵颠簸,它彻底远离了家乡。
人类警察告诉它,种林人在沙漠巡逻时,发现它倒在地上,便把它送进了医院,又报了警。
它看上去二十岁左右,连话都不会说,警察也查不到它的家人。没有办法,只能在反复审核之后为它办了身份证,送它去了救济站。
救济站住的都是些居无定所而又丧失工作能力的人,大多数是老弱病残,少有它这样四肢健全的年轻人。
救济站的志愿者有心想教它点什么,但它总是缩成一团不说话,从来不吃饭,饿了就到处找水喝,还经常跑到菜田里挖坑。有一次志愿者发现晚了,这家伙已经将自己半个身子埋进去了。
人类是不能懂得沙拐枣的心的。
总之,饿到奄奄一息的沙拐枣最终接受了现实。它掏出警察发给它的小卡片——向水,男,20岁,沙中市林台县。
它把这枚叫身份证的卡片给志愿者看。
志愿者不明所以,问:“给我?”
向水摇摇头,指了指身份证,又指了指自己。
志愿者迷糊道:“向水?”
它嘴唇蠕动着:“向——水——向,水……向水。”
志愿者拍桌而起:“你小子不是哑巴啊!”
打那以后,志愿者开始教向水很多生活常识。她只有高中文凭,教不了什么知识;日子也过的一般,给不出什么工作经验。最后送向水离开的时候,只是说:“有活儿就努力干,有吃有住就行了,别惦记太多,能活着就别想死。”
救济站一个老人摔了,志愿者跑过去扶,向水想跟她说再见,但是黑车司机狂按喇叭,向水只得上了车。
而这些微妙的人类的情感,在向水四处碰壁后,一点儿渣都不剩。它白天找工作,晚上住公园,饿了就喝水,去摘绿化带的果子,边吃边为自己的残忍感到伤心。
它一边向芒果、荔枝、李子、桑椹等等道歉,一边靠它们的身体饱腹,艰难地挺了好几个月。可是最近不行了,越靠近市中心,果树越来越少,花树倒是多,可是花难吃不说,向水也有些心理障碍。
向水在地铁站洗把脸,洗下来的水都是混浊的。挤了两泵洗手液,囫囵搓搓头发,也搓下不少泥水。可惜的是厕所隔间里没水,不然它还能洗个澡。
志愿者教育它至少五天要洗一次澡,它试图严格遵守,但人类的规矩太多,被看见不穿衣服是要被关起来的。它只好趁半夜没人时偷偷去湖里洗澡,衣服脱完刚起跳,两个夜钓的叔叔就嗷嗷叫着朝它冲了过来。
太难了,生活真的太难了。
向水不住地想,老天为什么要惩罚一株沙拐枣变成人呢?人类为什么不能像沙拐枣一样,在一个地方落地生根,静静等待生长和死亡?
它湿漉漉地走出地铁站,夜风一吹,打了个抖。附近有个公园,它已经踩过点了,有一把长椅在树下,背风,被剃了平头的灌木拦在后面,是绝佳的睡觉地点。
它正往那里走,却猛然响起一声闷响,一人倒在地上,另一人举着铁棍,正要补一棍子,斜眼瞧见向水,登时脸色大变。
他阴狠道:“你都看见了?”
向水的心咚咚跳起来,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今晚的夜忽然惊人的冷,让它忍不住瑟缩。
那人握紧了棍子,看它不动,反而警惕起来,他想不到对方只是懵了,紧绷着背恶狠狠地盯着它。
“你混哪条道上的?”
向水听不明白,它心脏发紧,看到眼前这凶神恶煞的人更是难受,它按按胸口,往后退了两步。
一瞬间,男人如虎豹一般袭上来,手上寒光一闪,铁棒猛然挥下——
“快跑!”
地上的人死死抱住男人的腿,铁棒砸在向水眼前,将草地砸出一个坑。只差那么一点,就能砸的它头破血流。它想跑,“危险”,它终于想起这个词。志愿者说,遇到危险就赶紧跑。
可是……
向水猛一闭眼睛,一咬牙,趁坏人被地上那人拖住了腿,蹬蹬两步,扑上去使劲勒住他的脖子,扑腾着脚往后使力,想把他扯倒。男人一身腱子肉,向水犹如在扳一块铁板,汲水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硬是撼动不了他一分。
它心里后悔,早知道就跑了。
男人嗬嗬冷笑,反手钳住向水的肩胛骨,恐怖的握力,几乎要将它的骨头给捏碎了。
向水痛极了,它松了手,不等被男人掀下去,两手闪电般挥起来,噼里啪啦给了男人好几个巴掌。它呜呜叫着扯男人的嘴皮子,抠他的牙龈,揪他的眼皮,哪里有肉抓哪里。
乱拳打死老师傅,男人头一次遇见这种打法,一时之间手忙脚乱,重心不稳。地上那人逮着机会,拼命抢了棍子,狠狠砸在男人太阳穴。
男人身体实在硬朗,被这么一狠击,竟也只是踉跄一步。地上的人心里绝望,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却听啊的一声,咚咚两下,男人竟倒了下去。只见向水扯着男人的耳朵,趁男人缓神,腰一发力,两腿灵活蹬上男人后腰,硬是将男人蹬倒。它飞快捡了棍子,对着男人劈头盖脸一顿痛打,有一记正好又砸中了那太阳穴。
黄春林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向水又是几棍子将男人头脸打的没一块好皮,他才惊醒,急忙阻拦:“别打别打,他已经晕了!”他捂着脑袋上的伤摇摇晃晃扑过去,探了探男人的鼻息,见还有气,才松了口气,掏出随身带的绳子,把男人手脚捆了好几道,这才虚脱地瘫倒在地。
向水看看男人又看看他,不知所措。见心仪的椅子有血,不愿意在这上面睡了,瘪着嘴伤心地回忆周围还有哪把椅子地理位置第二好。
黄春林歇了两口气,见向水要走,震惊道:“你干什么?”
向水蔫巴巴的:“去睡觉。”
黄春林:“睡觉?你,你知道现在的情况么?你不能走,在这待着,等会儿跟我去警局。”
什么!
向水只觉得晴天霹雳,工作没找到,竟然要进局子了。志愿者说了,要是坐了牢,一辈子就毁了。
它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也不管地上那人大喊大叫,撒丫子就跑。忽地撞上一堵墙,咔嚓一声,一对银手铐套上了它的手。
这堵墙说:“跑什么?老卢,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