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叙白终于来到了宋齐玉家里,屋里很乱,也就只有下脚的地了。
江叙白眉头一拧,“你爸妈呢?”
“走了。”
“嗯?”
“我爸很早就肝癌去世了,我的病治了一年没效果,反而更严重,医生说希望不大,我妈给我留了一万块钱也走了。”
“那你亲戚呢?”
宋齐玉笑了一下,“我叔伯也有肝癌,一个花了50万,一个花了40万,治了五年,家里的积蓄花光了,人也没了。”
他说的坦荡,江叙白却是一阵心酸,
因为知道治不好,所以他妈妈离开了,知道治不好,所以他不治。
原来这才是他说的不用上学的原因。
江叙白从小过的顺风顺水,爸妈疼奶奶哄,过的最苦的日子估计就是在这个小县不能在第一时间吃到应季的水果,他哪里见过这种苦逼家庭,心里的疼惜瞬间爆发。
江叙白上前一步,把人揽进怀里,说道:“我带你去治病好不好?”
宋齐玉愣了下,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江叙白捂住了嘴,凶巴巴道:“不准说没钱治!我给你出钱,以后你要用一辈子来还我。”
一句话,江叙白只有表情是凶的,说到后面声音都是颤的。
宋齐玉听出来了,有些心疼地蹭了蹭他,轻声道:“好。”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的答应,江叙白猛地把人推开,盯着他的脸试图推敲他在想什么。
宋齐玉轻笑一声,“看什么?以为我不想治疗?如果能活下去的话,我也不想这么早就离开啊。”我还没有去看你给我讲的那些地方,那么美好,那么有趣。
江叙白很快给他办了休学手续,带他去了自己的城市,安排好医生,带着他办了住院,拍了片子也做了检查,惴惴不安地递给医生。
医生神色凝重,说他这已经是中晚期了,已经开始骨转移,不太好治,但是还是有希望的。
江叙白不知道他最后一句话安慰人的意思占几重,但他还是毫不意外地被安慰到了。
病房是私人病房,阳光很充足,外面就是高楼大厦,站在窗户边几乎可以看到半个城市。
江叙白铺好床,把人按在床上躺下,被子规规矩矩地压在脖子下。
他这幅对待易碎物品珍而重之的态度,惹得宋齐玉哭笑不得。
江叙白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害怕?真的不要我休学陪你?”
江叙白本来想着自己也休学一阵子来陪他,不然留宋齐玉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城市,他总是不放心,不都说人生病的时候最脆弱吗,江叙白也想在他脆弱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但是宋齐玉坚持让他回去上课,说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不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江叙白想说高考对他的作用不大,但是宋齐玉态度过于强硬。
两人退而求其次,约定每周六放学来看他,周日下午回学校。
临走前江叙白坐在床前细细地嘱咐道:“一定要听医生的话,赶紧好起来,到时候我带你去玩,我给你讲的那些地方都去一遍,好不好?”
“好。”
转眼两个月过去,江叙白再次去看他的时候,宋齐玉整个人都瘦的不成样子,原本身上就没有多少肉,现在更是瘦到脱相,脸颊深深陷了下去。
江叙白莫名觉得如果没有被子压着,他人都要轻地飘起来飞走了。
宋齐玉听到声音,忍着疼痛转头看过去,笑道:“是不是丑到你了?”
他的声音虚弱到只剩气音,轻飘飘地蹭进耳朵。
江叙白眼睛一红,在床边蹲下,小心地避开针头,把脸贴在他的指尖上,轻轻地蹭了一下。
“没有,好看的。”
宋齐玉指尖动了动,在他的脸上回蹭,带着安抚的意味,说道:“前两天护士姐姐跟我聊天,问我和你谁是攻谁是受,你是哪种?”
江叙白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也随着他,“你觉得我是哪种?”
宋齐玉笑了笑,“我觉得你是攻。”
“那你就是受,我赚钱养家,你貌美如花。”江叙白摸了摸他的脸,“你笑起来多好看,以后多笑笑,医生说保持好心情对病情有好处。”
学校组织了一次联考,没过两天成绩就出来了。
江叙白成功拿了学校第一,联考第二,兴奋地带着成绩单来看他,路上先遇到了刚查完房的主治医生,“他现在情况很不乐观,癌细胞转移速度加快了,还有其他的并发症。”
医生说他还有腹水,每天能排一千毫升左右,什么都吃不下去,喝水都想吐。
江叙白扬着的嘴收了回去,欢快的心情顿时从云端坠下,艰涩道:“我知道了,麻烦医生多想想办法,那怕有一丝希望都不要放弃。”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好心情,这才走进病房。
“疼不疼?”
他想安慰宋齐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都觉得自己在没话找话。
怎么可能不疼。
宋齐玉扯了扯嘴角,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笑,“不疼。”
又在骗人,江叙白心想,但是他没有拆穿宋齐玉,任由他假装坚强。
江叙白忍不住想抱一抱他,又想到他的身体,赶紧放松了力道。
宋齐玉感受到他的动作,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叙白气愤地在他手腕咬了一口,闷声道:“你哭一下,我好歹还能哄哄你,你不哭不闹的,让我觉得我这个男朋友当的有点儿拉。”
宋齐玉又笑,江叙白继续咬,其实也没多用力,来来回回了几次,最后连个牙印都没留下。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待了一天,在这种未来一片黑暗的情况下,当下的岁月静好显得弥足珍贵。
第二天下午,江叙白拿着手机给他看外面的美景图片,他出门玩不喜欢拍照,都是在朋友圈扒的,知道哪个朋友出去玩了,直接厚着脸皮给他打视频来个现场直播。
挂掉视频,看了眼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
“快回去上课吧,我还等着你带着我那份考一个高考第一呢。”
“你第一,我第二。”
宋齐玉笑了下,“这有点难,你可要好好加油。”
“嗯。”江叙白又趴了会儿,发现宋齐玉已经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悄悄地在他手心印了一个吻,转身离开。
后面宋齐玉的状况又恶化了,转移到了头部,打止痛针也没用,发烧持续了半个月,怎么也退不下去,甚至江叙白去看他的时候还处在昏迷状态。
江叙白自顾自地说了会儿话,晚上就睡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第二天宋齐玉依然没醒,江叙白就在旁边拿便签沾水给他润嘴。
中午的时候宋齐玉醒了一会儿,一睁眼就看到江叙白那张紧张的脸,下意识朝他弯了弯嘴角。
他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只会让江叙白更心疼,明明自己很难受,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江叙白陪他说了会儿话,宋齐玉一直没回,江叙白知道他是疼的受不了,但是无法替他分担,只能嘴上安抚他。
“医生说你的求生意志很强,一直听话地配个治疗,我们一定会治好的,再坚持坚持,好不好?”
“好。”宋齐玉明明忍痛忍得嗓子眼都在收紧,眼中却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又到了下午,江叙白知道自己该去学校了,但是他不想离开,他想看到宋齐玉醒过来,他怕离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人了。
回到学校,江叙白带着宋齐玉那份努力学习,各种练习题不要命地刷,闲下来的时候就想想宋齐玉。
他发现自己真的是爱惨了宋齐玉的笑,开心的,无奈地,故作坚强的……每一处细节他都能想象出来。
其实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各种情绪都被包裹在那份笑里面,即便处境艰难,也要带着笑意表达出来,就算被迫低着头,他也是坚强的。
这次来看他,江叙白买了个戒指,最近学校特别流行这个,好多小情侣都互相带,他也想给宋齐玉带一个。
宋齐玉的手指那么好看,带上这个肯定更好看。
江叙白也有自己的私心,现在同性结婚没有法律效力,他和宋齐玉结不了婚,治疗结果也不知道怎么样,但是他想把人打上自己的标签。
虽然很幼稚,但是很满足。
江叙白从拿到戒指的那一刻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套在宋齐玉的手上,眼看周六马上就要到了,但是江叙白已经等不及了,学习也学不进去。
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
周五下午,江叙白向老师请了个假,急匆匆订票跑到医院去看他。
他脚下生风,很快就走到了病房门口,里面没人,只有宋齐玉一个。
他悄悄地推门进去,想要给人一个惊喜。
门开了一条缝,里面传来一阵痛苦的嘶哑。
江叙白顿时僵在原地。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宋齐玉被疼到叫出声。
屋内的声音还在继续,江叙白透过缝隙看到了宋齐玉痛苦地挣扎着,姿势诡异,扬起的脖颈脆弱到不可思议。
他不知道自己站在外面看了多久,也不知道宋齐玉在里面疼了多久,是一天,还是一周,或是一个月。
江叙白颤着手轻轻地关上门,再也无法压抑,狼狈地逃离这里。
他一直跑到医院门口,无力地蹲在地上,掩面崩溃地哭了出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放弃了,他一直想着的只是让人活下来,却不知道宋齐玉活得这么艰难。
刚刚那一幕仿佛给了江叙白当头一棒,让他清醒了不少,开始审视那些他看不到的地方。
他找来请的护工,暴怒的样子让护工不得不全盘交代。
原来自从两个月前宋齐玉就开始痛的整晚都睡不着觉,但是在他面前总是表现的没什么大碍,他一走就会忍不住叫出来,护工听了都不忍心。
这孩子小小年纪的,就要经历这些。
她多嘴问过宋齐玉,治疗这么痛苦,有没有想过结束这一切。
宋齐玉笑了笑,说:“想过。”
尤其是母亲离开自己之后,他没钱治病,无尽的疼痛缠绕着他,他活的很累,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死了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还是太胆小,不敢直面死亡。
只要有人拉他一把,他也会死命的抓住他。
江叙白仰起头,试图缓一下情绪,脑子里却频频出现宋齐玉痛不欲生的模样,眼泪再也憋不住。
他想,如果放手能让他不这么痛苦,他愿意让宋齐玉离开了。
是他自以为是,以为只要肯治疗就会有好转,却忽略了背后需要承受的代价。
宋齐玉表现的太正常了,每次他去陪着他,都是嘴角一勾,表现出一副还能忍的样子,江叙白痛恨自己竟然信了。
他洗了把脸,麻木地走回病房,站在门外缓了很久才压印住那股悲伤的情绪。
他敲了敲门,门内的宋齐玉果然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江叙白突然很佩服宋齐玉这个人,这得用多大的忍耐力才能忍住。
眼泪又要出来,他忍住不去想这件事。
江叙白把戒指拿出来,略显僵硬地勾起唇角,“好看吗?”
“好看。”
江叙白抬手给他带上,宋齐玉却缩回手。
江叙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宋齐玉对着他弯了弯嘴角。
“等我出院了再给我带上,我这个样子不好看。”
江叙白几乎瞬间就明白他在想什么,嘴角一僵,但是很快配合他调整好表情。
“好,那我随身带着,你一出院就给你带上。”
宋齐玉发现这次来江叙白沉默了很多,不再是一直跟他说话,只是趴在他的手心。
江叙白眼神麻木,没有焦距,泪不知不觉就滑了下来,顺着眼角落在他的手心。
“怎么哭了?”
“就是想哭。”
“护士小姐给我讲了一些男人谈恋爱的小说,说里面受很会哭。”他调笑道:“你这样我会觉得我才是上面那个。”
“嗯,你是上面那个,只要你好起来,我让你|操,操|死我都行。”
江叙白哭到哽咽,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宋齐玉心跟着揪了起来,像被人揉成皱巴巴的一团又暴力展开。
他忍不住勾了勾手指,小幅度地在他脸上蹭了蹭,“别哭了,你这样子,我怎么离开。”
这句花被宋齐玉当成玩笑说出来,仿佛在给江叙白打预防针。
江叙白哭得更凶了,他想说“那就别离开”,结果憋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想到白天护工的那些话,晚上江叙白早早地睡下,大概半个小时后,宋齐玉那边就开始发出细小的,被压抑的声音,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听着像是在床上乱蹭造成的。
江叙白翻动了一下身子,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几分钟才又开始。
背对着宋齐玉的方向,江叙白眼睛睁着,眼神清明,没有丝毫睡意,眼泪像断了线似的流下,很快就把枕头晕湿了一大片。
这段时间他好像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掉光了。
第二天早上江叙白醒的很早,隔壁床上的人却还没睡。
他睁着眼睛陪着宋齐玉,这种行为除了让他更心痛外,他也想不到其他用处。
但是这种自虐的方式更能让他清醒地认识到,他不该再留宋齐玉了,他太难了。
直到隔壁床上没了动静,江叙白才装作刚醒的模样。
江叙白陪了他一会儿,起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去找一下医生,半小时后回来。”
“好。”
江叙白刚关上门,宋齐玉就把自己蜷成了一团,咬着牙忍住不发出声音。
他怕江叙白会突然回来,发现他这幅惨状,想到昨天江叙白哭的样子,宋齐玉怎么忍心让他再看到这个样子的他,那样的话,江叙白可能会哭死过去吧。
但是身体上的疼痛实在是深刻了,仿佛有人拿着密密麻麻的针在他灵魂上扎,宋齐玉终于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哑。
江叙白靠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心如刀割也不过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