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不过小半个时辰,一大片荒野废墟便呈现在眼前。
经过一场大火,再加上不少后来人造访,高墙瓦垛已几不可见,昔日繁华热闹的归鸿山庄几乎被夷为平地。
听说一庄子的人都烧得焦黑难辨,只好就地埋在山庄内,全都葬在了一起,也不知当初风光无两的聂庄主,对于如今这结局,该是如何感想。
砖石泥缝间顽强地钻出不少植被,在初春雨水的滋润下绿意盎然,时光荏苒,早些年生的野树甚至都有几拃粗了,枝斜叶伸,无声述说着生命的替换。
几人下了马,沿着废墟边缘慢慢走着。
风轻日暖,地面潮湿,泥土中水汽微微蒸腾着,被人和马踏出几行脚印来。
行至山庄西南角时,孟云知见地上有一处似乎与别处不同,他停下脚步蹲了下来:“过来看看。”
其余三人围了过来。
铭安奇怪道:“好像有被焚烧过的痕迹,但不可能是二十年前留下的吧?”
“是不可能。”萧千落皱着眉,“这是最近的,至多不过几个月,而且还刻意避开了周围的草木。”
那一小块地被雨淋过,痕迹不是很明显,孟云知折下一根树枝,在地面上刮了一下,没瞧出什么名堂,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他眼睛忽然一亮:“是纸灰的气味!香烛店的那种纸钱!”
纸钱同别的用纸材料工艺不同,又和其他丧葬祭祀用品堆在一起,哪怕烧成灰了,味道也很容易分辨。
几人在周围看了看,果然又找到两块被雨水泡烂的细碎黄纸,根据时间推断,大概是年前留下的。
“你们说,会不会是赵大广烧给他儿子的?”刘闲猜测道。
周围根本没有村落人家,再说,有谁这么多年还惦记着当年山庄里的这些亡魂?
“不像。”孟云知摇了摇头,“一则赵家村位于山庄北面,烧也不必特意绕到这边来,二则,据赵大广自己说,儿子尸首已被他抢了出去,肯定不会埋在这边,大概同他妻子葬在一旁。”
“嗯!是这样。”萧千落点了点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孟云知也想到了,朝他笑了笑:“看来赵大广说的是实话,聂空的女儿果然逃脱了那场劫难,而且至少有一个活到了现在。”
几人的下一程似乎已经确定了,就是聂空的那个舅兄家。
事情有了进展,萧千落却仍是顾虑重重。
归鸿心诀若是在别人手里,那来路想必不怎么光彩,他或抢或买或交换,总归没什么心理负担,但若还在聂家人手中,那么,该如何开这个口或是下这个手呢?
罢了,总不可能半途而废,况且只是猜测而已,连影都还没见到呢!先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
根据慕雪娘消息,聂空那亲戚住在封溪县清河镇,距此约一日半路程,现在出发,路上顺利的话明晚可至。
孟云知丢掉树枝:“除了这条线,万梅山庄也有点可疑,同在锦州,归鸿山庄覆灭不久它就凭空冒了出来,还接手了人家的生意,有那么巧么?”
“可若那万庄主真是罪魁祸首,这不就明晃晃地昭告世人了吗?”萧千落疑惑道,“能犯下如此凶案,凶手会如此愚蠢么?或是,他还有别的倚仗,背靠大树,供着尊别人惹不起的神佛。”
“管他鬼怪还是神佛,揭开后便知,清河镇要去,但在此之前,我想顺道去探一探万梅山庄,江少侠意下如何?”孟云知问道。
他虽好奇,可出钱的才是大爷,万事金主说了算。
萧千落欣然应允,云阁主不嫌麻烦,他哪里还有意见。
既是探,目标就不能太大,几人先去往锦州城中,寻了一处客栈住下,铭安和刘闲留在住处,他二人待天黑后再行动。
万梅山庄位于锦州城东,占地极广,十几年经营下来,繁盛非常,又没有别人觊觎的武功秘籍,山庄主人想必过得相当滋润。
他们几个从街道上经过时也能感受到,两旁店铺挂的招牌旗幌,不仅有万梅医馆,万梅布庄,还有食肆酒坊之类,不一而足。
“真是家大业大!”孟云知感慨道,“盘踞一方的土财主,远离京城和江湖是非,夫妻恩爱,万庄主实乃人生赢家。”
“有钱大概是真的,至于是非恩怨,还要探一探才知,恩不恩爱的话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并不是加上个姓氏就叫情深。”萧千落在旁边泼一瓢冷水。
“你这人好没意思!”孟云知别了他一眼,半开玩笑道,“净说扫兴的话,你说!是不是嫉妒人家有老婆?”
萧千落:“……”
早知不接话头了,想起自身的处境,萧千落愈发觉得自己绿云罩顶,十分凄惨。
落脚的地方名为春来客栈,规模尚可,如今初春时节,倒是有些应景。
几人安顿好后,萧千落又独自出去了一趟。
孟云知并未过问,人家是出钱的,去哪里都是自由,可惜清玄宗在这边没有产业,要不然也能顺便打听一下情况。
天黑之后,又等了一会儿,二人换上一身轻便的夜行衣,黑巾蒙了面,出发去万梅山庄。
锦州这边不比京城热闹,还没到宵禁时间,路上就没什么人了,街道边明烛幽幽,映照出一方寂寥的浅淡光影。
萧千落的轻功也很不错,不多时二人就到了城东。
万梅山庄门庭高大,哪怕快到深夜了,门房处依然烛火明亮,透露出一股暴发户的气息。
两人隐在一棵巨大的合欢树后面看了一会儿,决定换个方向进去。
“这边。”萧千落似是轻车熟路一般,带着他从山庄的右边围墙翻了进去。
孟云知狐疑地转过头,以气音问他道:“江少侠,你不会跟我是同行吧?”
翻墙入宅如此熟练。
“少废话!走。”
“去哪里?”
落脚处是一片梅林,前面的两三处院落隐约透出微黄烛光,再往后则是大片的梅树,绵延不断。
萧千落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最右边的院落,无他,逃跑时方便。
这处院子没见到护院家丁,下人也很少,一个小丫鬟打着哈欠提灯走过。
没费什么功夫,两人就潜进了屋子,看内里陈设倒是颇为华丽雅致,金丝绣面屏风,雕花镶玉牙床,轻烟软纱幔帐低垂。
已是春日时分,地上还铺着番邦异域风情的织锦绒毯,黄花梨高几上,精致的兽首香炉中丝丝香气袅袅升起。
“不会这么巧,刚好是万庄主的卧房吧?”孟云知奇怪道。
“可能是,但怎么没有——”
话还没说完,萧千落听到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再出去已是来不及,他一把抓住孟云知,另一手推开身后的金丝楠木衣柜,瞬间弹了进去,关好柜门。
脑袋嗡的一声,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孟云知知道这是在衣柜里,知道他早已长大成人,不再是那个被母亲无奈之下,一脚踢进床底躲避杀害的六岁稚童,可他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心里清楚,这是幽闭恐惧和应激创伤障碍发作了,可他就是忍不住。
感觉身前之人突然紧绷颤栗,萧千落一怔,听声音外面的人已经进来了,再抖下去大概立刻就要暴露,他叹了声,上前一手将人搂住,另一手顺着那略显瘦削的臂膀向下轻抚着。
脑中嗡鸣声逐渐退去,孟云知慢慢冷静下来,这才发现二人姿势十分糟糕,他正坐在对方怀里,背后胸膛火热,尽管那人放轻了呼吸,阵阵热气还是喷洒至耳后,又痒又麻。
一开始上梁不就好了么?何至于这样煎熬。
孟云知微微挣扎了一下,这次两只手臂却都被制住,耳后的热气化为一道极轻的嘘声。
外面的两个人说起话来了。
一道中年男声传来:“一年未见,夫人为何比从前冷淡了许多?刚才在席间,可是看都未看许某人一眼,不知某是否得罪……”
“许先生哪里的话。”另一道女声打断他,音色平淡,“先生久未至此,轻然有些不习惯罢了,哪怕是至亲,这么久不见,也要慢慢才能适应。”
轻然?梅轻然,好像是万庄主夫人的名字,为何同别的男人——
“哈哈哈!夫人说的是!待这一夜良宵,咱们多弄上几回,不就,从里到外都适应了么?”
那男声愈发下流,接着就是一阵搂抱亲嘬和衣物摩擦的声音。
“等等!你、你慢点!到那边——”
“良宵苦短,许某是等不得了!可想死我了。”
孟云知:“……”
萧千落:“……”
没想到一上来就是道听觉大餐,赶上现场了。
还有什么比被不熟的男人抱在怀里更尴尬的事情吗?那就是被不熟男人抱在怀里听春宫。
孟云知动了动胳膊,想挣开他跟他保持一点距离,萧千落不知想到了什么,黑暗中脸色微红,胳膊继续搂着,两手往上摸索几下,然后帮他捂住了耳朵。
孟云知:“……”
不是,大哥,弄半天你是想自己一个人听?
再说,老子的手又不是摆设!不会自己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