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天气很好,江浅觉一下楼就听见江临清兴奋的欢呼雀跃。
“骑马?!妈!真的去马场?!”
她趿拉着拖鞋下楼,正看见季瑾端着咖啡,脸上是温和但不容置疑的笑:“嗯,一家新开的,环境不错。带你们姐弟俩去活动活动,你们小时候不都学过么。”
“太棒了!姐!听见没!骑马!”江临清扑过来就要摇她。
江浅觉灵活地侧身躲开,顺手从餐桌上捞了片吐司叼在嘴里,含糊地问季瑾:“就我们仨?”眼神里带着点“别想糊弄我”的了然。
季瑾抿了口咖啡,热气氤氲:“嗯,司机开车。”回答得滴水不漏。
江浅觉“哦”了一声,懒得拆穿,专心对付吐司。
江浅觉兴致缺缺,被季瑾半哄半催地塞进了车里。季瑾倒是心情颇好,一路上都在说着琐碎的趣事,试图调动女儿的情绪。
车子渐渐驶离喧嚣的市区,高楼大厦被抛在身后,视野变得开阔起来。路旁的树木郁郁葱葱,空气里开始掺杂青草和泥土的清新气息。又行驶了一段,车子拐进一条两旁栽满高大梧桐的林荫道,最终在一扇气派的镂花铁艺大门前缓缓停下。
是一家马术俱乐部。
烫金的招牌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透过大门,能看到里面辽阔的草坪,远处有穿着专业骑装的骑手策马慢跑的身影,马蹄踏在松软土地上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酷——!”江临清第一个蹦下车。
江浅觉跟着下车,午后的阳光晒得手臂发烫。她抬手挡了下眼睛,目光懒洋洋扫向树荫下的休息区——果不其然。
穿着白色运动T恤、卡其色马裤的效星楠正侧头和穿着套裙的林芸说话。阳光落在他左耳那颗小小的黑痣上,清晰可见。
季瑾已经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芸姐!星楠!你们到得真早!”
林芸笑着挽住季瑾:“我们也刚到。想着孩子们一起热闹,就约着一起了。星楠还说临清肯定喜欢这儿。”目光慈爱地看向兴奋的江临清。
江浅觉慢悠悠走过去,靠在长椅扶手上。
“浅觉,”季瑾的声音带着点催促,“叫人啊。”
“芸姨。”江浅觉对林芸点点头,声音平稳。视线转向效星楠,语气平淡得像在点名,“效星楠。”
效星楠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梢,似乎对她这刻意又自然的称呼有点意外。他没应声,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被冲过来的江临清截住。
“星楠哥!你也来啦!待会儿一起!教教我!”江临清抓住他胳膊猛摇。
“行,”效星楠抬手揉了揉他脑袋,嘴角带了点真实的笑意,“别再把教练吓得跳脚就行。”
“那是马的问题!”江临清梗着脖子反驳,引来一阵笑声。
江浅觉没再看他们,拧开一瓶冰水灌了两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冲淡了那点“又被安排了”的小小不爽。行吧,来都来了。
专业的装备上身,头盔扣紧。
江浅觉走向分配给她的深栗色母马“琥珀”。它有着一双无害的大眼睛。她利落地抓住鞍环,踩镫,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久违的肌肉记忆。皮革的触感坚实,脚掌踩进马镫的踏实感瞬间回归。她轻轻控缰,“琥珀”温顺地跟着教练走向练习场。
阳光炙烤着沙地,蒸腾起热浪。江浅觉在教练的指导下,控着“琥珀”在慢步区找回感觉。身体随着马匹行进的韵律微微起伏,那种掌控的平衡感逐渐清晰。
嗒,嗒,嗒……节奏稳定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江浅觉没抬眼,专注于控缰让“琥珀”保持直线行进。但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越来越近。
嗒嗒嗒……嗒嗒嗒……
声音几乎贴到了侧面!
江浅觉心头一跳,几乎是本能地一勒缰绳,“琥珀”不满地晃了下头,刚有偏离的意图——
一道高大的黑影带着风压,已迅捷而平稳地切入她侧前方,与她并驾齐驱!
效星楠控着通体漆黑、四蹄雪白的“黑风”,姿态从容得仿佛只是路过。两匹马头几乎并排,相距不过一米多。灼热的马息喷过来。他微微侧过头,头盔下的目光穿过晃眼的光线,精准地落在她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清晰又欠揍的弧度:
“这么巧啊?在这儿碰见你?”
灼热的阳光烤着头盔。江浅觉只觉得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脑门。她猛地勒紧缰绳!“琥珀”吃痛惊嘶,前蹄扬起,硬生生急停!
沙土飞扬。巨大的惯性将她狠狠甩向一侧,她死死绷住才没被甩出去,大腿内侧被马鞍硌得生疼。
“琥珀”险险擦着围栏站稳,喷着粗气。
江浅觉稳住身形,猛地扭头,头盔下的眼睛亮得像淬了冰的刀锋,直直刺向旁边那个始作俑者:“马场这么大,”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冰,“你非要挤过来?有病?”
效星楠控着“黑风”稳稳停在几步外,面对她的怒火,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反而加深了,甚至带了点欣赏:“嗯,地方够大,挤挤热闹。”他甚至还让“黑风”朝她方向小踏了一步,姿态悠闲。
江浅觉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痞样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握着缰绳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星楠哥!姐!比赛带我一个!”江临清兴奋的喊声像个小炮弹砸过来,瞬间打破了僵局。他骑着小马,摇摇晃晃地冲过来。
效星楠脸上的恶劣瞬间收敛,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对着江临清抬了抬下巴:“慢点,先把腿夹稳了再说。”语气自然得像刚才无事发生。
江浅觉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不再看他,对弟弟道:“没比赛。练你的基础去。”
教练适时地把江临清引开。江浅觉控缰,一磕马腹,“琥珀”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朝着与效星楠相反的方向离开。背后那道目光,像针一样扎着。
江浅觉控着“琥珀”在快步状态下练习路线变换,渐入佳境。身体适应了流畅的律动,神经也放松下来。
就在她引导“琥珀”准备进行一个流畅的“8”字回转时——
意外毫无征兆地降临。
一只受惊的飞鸟,猛地从场边低矮的灌木丛中蹿出,几乎是贴着“琥珀”的鼻尖掠过!
“琥珀”瞬间受惊!
它猛地向侧前方一个趔趄,巨大的头颅高高扬起,发出一声惊惶的嘶鸣!温顺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受惊的恐惧。它不再听从缰绳的指令,本能地想要逃离这突如其来的“威胁”,撒开四蹄就朝着场边围栏的方向冲去!
速度陡然提升!风声在耳边呼啸!
“琥珀!”江浅觉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没有尖叫,没有慌乱,她瞬间绷紧了核心力量,身体稍微往前倾,用膝盖内侧夹住马身,死死贴住马鞍。双手紧握缰绳,双脚踩稳马镫,脚跟往下压,脚尖上翘,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
“吁——!稳住!”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穿透了马匹的惊惶。
“琥珀”感受到背上骑手骤然施加的压力和指令,狂奔的势头被强行遏制。它焦躁地甩着头,喷着粗重的鼻息,四蹄在沙地上刨动、打滑,试图挣脱控制,但江浅觉的缰绳和腿辅助像铁箍一样牢牢锁定了它。几秒钟激烈的对抗后,“琥珀”的速度骤减,最终在距离木质围栏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喘着粗气停了下来,不安地原地踏着步子。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几秒。
场边的惊呼声尚未完全平息,季瑾和林芸已经焦急地冲到了围栏边,脸色煞白。
“浅浅!你没事吧?!”季瑾的声音带着哭腔,手紧紧抓着围栏的木条。
“有没有受伤?吓死我们了!”林芸也急切地询问,目光上下扫视着江浅觉。
江浅觉坐在马背上,微微喘了口气,胸腔起伏着。她抬手,将因剧烈动作而滑落到额前的几缕碎发利落地别回耳后。头盔下的脸除了运动后的微红外,并没有出现惊吓的情绪。
她低头拍了拍“琥珀”的脖颈,安抚着它受惊的情绪,然后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流畅。
“没事。”她落地站稳,目光扫过季瑾和林芸写满担忧的脸,口吻带着点安抚,“就是马被吓了一下,现在搞定了。” 她甚至还活动了一下肩颈,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练习。
季瑾立刻冲进场内,拉着她的手臂上下查看:“你这孩子!刚才多危险啊!马都惊成那样了!心都要跳出来了!快让妈妈看看,有没有哪里扭到?”
林芸也围上来,后怕不已:“是啊浅浅!吓坏我们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休息室喝点水压压惊?”
江浅觉被母亲拉着,显得有点无奈。她轻轻挣开季瑾的手,拍了拍自己白色马裤上沾的些许沙土,动作随意自然。
“妈,芸姨,你们太紧张了。”她再次强调,眼神清澈,没有惊魂未定,也没有被过度关怀的不耐,只是纯粹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的平静,“就是个小意外,发生了,解决了,就完了。马没事,我也没事,挺好的。”
她甚至还有闲心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似乎只是确认时间——然后才慢悠悠地将手机塞回口袋。仿佛刚才那场惊险的插曲,在她这里已经彻底翻篇,不值得再耗费任何心神去回味或担忧。
“你这孩子……”林芸看着她这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又看看季瑾焦急心疼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理解,“刚才多危险啊!你妈都快急哭了,你怎么……怎么像没事人一样?连点后怕都没有?”
季瑾听到林芸的话,眼圈更红了,看着女儿那副事不关己的淡然,心口堵得慌。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带着深深的无力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这孩子的反应,平静得有点过头了。
就在这时,效星楠也下了马,牵着“黑风”走了过来。他脸色凝重,刚才在马上目睹全程,此刻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死死锁住江浅觉,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更深处似乎翻涌着一种冰冷的、压抑的怒意。他下颌线绷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江临清也挣脱了照顾他的助理教练,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冲了过来,脸上还带着刚才目睹姐姐遇险的苍白:“姐!姐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吧?”他抓着江浅觉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
江浅觉面对弟弟的关心,神色终于柔和了一些,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声音放软了些:“没事,小问题,姐搞定了。” 语气轻松得像解决了一道数学题。
她安抚完弟弟,目光终于抬起来,平静地迎向效星楠那双燃烧着复杂情绪、仿佛要将她洞穿的眼睛。两人视线在空中激烈碰撞,无声的火花四溅。空气仿佛凝固了。
季瑾看着女儿平静无波的脸,再看向效星楠那副山雨欲来的沉怒,心中那根弦绷到了极限。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浅浅……妈妈有些事,想单独跟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