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衍殊庭 第14章 下山

将一切处理好，祁衍带着他们下了山，路边停着三架马车，姜葛把谢兰轩和文婉儿还有最小的一个孩子安置到了祁衍的车厢里，自己和剩下的孩童分开坐上了另外两辆马车。

哪知刚坐稳，就见帘布被人一掀，只见谢兰轩拉着一个侍卫伸手把姜葛车上的一个四五岁的小童抱了下去，过一会儿自己爬上了车架。

马车稳稳当当的开始前行。

姜葛碰到身边温温热热的细胳膊，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谢兰轩回答“那边不是更安全，让小孩子去坐。”

虽说三辆车架规格相同，但是外面跟着的都是祁衍的侍卫，出了事肯定第一时间会保护他们的主人。

姜葛已经习惯了他一个十一岁的小孩故作老成，只是放松身体，靠在车壁上默认了他的行为。

“我还以为你会说将军家的小公子也很金贵。”谢兰轩也学着她往后靠，感觉骨头被坚硬的木板咯的有点疼，但还是忍了下来并没有再动。

“不皮糙肉厚一点怎么当将军。”姜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是啊…皮糙肉厚。”谢兰轩也笑了。

“我表哥就是皮糙肉厚，身上到处都是疤。你知道吗。”他突然转身对着她，语气有点兴奋。

“祁衍今天告诉我，这次平叛的都尉就是我表哥，不出意外的话我感觉我们回到城里就能听到他战胜的消息。”

“有这么厉害？”听他的描述，姜葛脑中浮现了一个扛着大刀的硬汉形象。

“嗯。”谢兰轩语气里除了倾慕还有有一种隐秘的自豪，是他提起他那个嫡亲兄长都不曾表现过的。

“不过你们应该没有听说过他，没记错的话这一次是他第一次以公开身份领兵，我表哥的话，嗯，他们家太乱了。”

姜葛问他觉得亲哥哥和表哥哪个更厉害。

“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哥是那种所有人都觉得他天赋惊人的那种，表哥他，他是靠自己走到现在的，不是说他没天赋，就是，就是，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一个是想要超越的人，一个是想要成为的人。

姜葛摸了摸他的脑袋打断了他的纠结。

“总之你们一家子龙门虎将，你以后也会是个厉害的小将军。”

男孩的脸再一次红了。

“不说这个了，我问你，你刚为什么不和祁衍坐一辆车。”他好奇道。

“嗯？”姜葛被他突然转移的话题绕到。

“我认识的像你这个年纪的女郎，十个里面有八个都喜欢他，还有两个应该是没见过本人。”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姜葛觉得他熟了之后好像变成了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

“我感觉你好像对他没什么兴趣啊，你对那个脸臭的跟石头似的男的的态度都比他热情。”

小鸟睁着乌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你不喜欢他这种类型的吗。”

他忽又放低了声音。

“也是，我总觉得他们祁家那种世家清流都很虚伪，虽然长的挺好看的，不过说起好看，我还没见过比我表哥更好看的人，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让你看一次。”

姜葛对他说的好看不予置评，小孩明显对武将有明显的偏好，可能越高壮越有男人味对他来说越有吸引力。

谢兰轩见她没说话，用手肘推了推她。

“我问你呢。”

“什么？”

小雀鸟叽叽叽叽。

“你觉得祁衍好看吗。”

姜葛无奈揉了揉额角。“当然，你不是说我这个年纪的女郎见着他都喜欢吗，我也是普通人。”没人对美好的东西不会向往。

谢兰轩也凝起眉，“那你刚才是矜持？你对那个男人为什么一点不扭捏，我看你那么关心他。”

姜葛感觉他好像跟燕璟玉杠上了，于是回他“因为我们是共患难的朋友，你也是朋友啊。”

“朋友和喜欢的人相处方式不一样吗…”

姜葛不知道他怎么得出来这样的结论。只好补充道“美丽的花开在园子里谁看了都会喜欢，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去摘，我和祁公子并不熟悉，现在也不是朋友。”

“不接触怎么有故事呢，要想开在他身边首先要进入园子啊…”男孩讲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姜葛忍不住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他问。

“我在想，你长大了肯定是个流连花丛的好手，不知道要骗哪个姑娘的芳心。”

“这倒不会。”他眼睛眯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闪过一丝莫名。

“我们家一向出痴情种。”

姜葛瞧他这神态，不由得眉眼弯弯，似是认可，又似是纵容。

不过也终究没有回答那个关于园子的话题。

她手掌不自觉的摸到了衣襟下那枚雕工精致的哨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她掀开窗帘的一角，望着外面青翠的野山，清丽的眉目漾起一抹柔和的颜色。

山路颠簸，但车夫驾驶的很稳当，两人的手臂顺着这摇摇晃晃的幅度时不时碰到一起又远离。

谢兰轩扯了扯她的袖子，姜葛正准备放下帘子看向他，余光扫到什么，却突然眉头凝起。

“停车。”她向外喊了一声。

“吁——”马车被唤停，她拿了剑就跳下车厢。

谢兰轩被她的举动弄的不明所以，也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见姜葛在路边探查了一番，他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姜葛神色带点不确定，“我好像看见静风了。”

那个和尚？谢兰轩神色一凛，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两人在四周察看了一下，前方的马车也因为这边的动静停了下来。

不多时，祁衍的侍卫飞霜走过来向他们抱了抱拳，行了一礼问道“公子派我来问问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我们好像见着那个逃掉的和尚了。”谢兰轩回答他。

“不过并未找到人。”

其实也有可能是姜葛看错了，但有时候行动中直觉反而是最值得相信的。

飞霜想了想，叫来几个侍卫，吩咐下去“你们在这片区域多找找。”

姜葛和谢兰轩见状也不再耽搁，道了谢，起身回去了车厢。

……

马车行驶了一天，在第二日黄昏时到达了清河郡。

祁衍带着他们来到一座宅邸前。

霞光潋滟，像给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金沙。

姜葛站在门口打量了一下，院中牵藤引蔓，花木浓郁，虽比不得姜府宽敞，但也清幽别致，想来的院子的主人也是一个雅致之人。

“这是我故友的宅邸，他要在外云游数月，所以先带你们来这里暂住，明日便派人联系你们的亲人。”

祁衍低醇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一旁早已等候的小厮见状赶忙上前，有条不紊的带着孩子们前去安置。

姜葛和谢兰轩跟着男人步入内院。

“姜姑娘，刚我已经派人往东郡问询，想来四五日才能收到是否有你弟弟的消息，你可以在这里修整两天，到时我再派人送你回姜家。”

姜葛向他行了个礼，想了想又请求道“我与幼弟分别时让他赶往清河郡暂避，能否麻烦公子顺便在清河郡内帮我找一下人。”

按道理来说他们非亲非故，姜葛本不想太过麻烦祁衍，但短短几天相处下来，祁衍给他的感觉的确像世人所说的温和有礼，君子如玉。大概人太好就会让人忍不住过界，姜葛知道他应该不会拒绝。

果然，祁衍轻点了下头，带着宽慰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会命人在周边找找。”

说完他又对谢兰轩道“谢小郎也需在这里多住几日，我已去信给了都尉。”

姜葛道了谢，此时也不由在心中微叹，这样一个人，清贵优雅，仙姿玉貌，无论是对世家公子还是垂髫小童都能做到温柔耐心，将一切都考虑的如此周到，也难怪世人见到他多是倾慕之心。

金乌西坠，将落未落，庭院的树影被傍晚的霞光拉的好长。

轻柔而急促的脚步声落在石阶上，姜葛眼角的余光落在了回廊的深处。

正与她交谈的公子听到响动也回过头，衣袂翩跹间空气中传来若有若无的松竹味道，如缎的发丝流淌着耀目的金光。

一个身着浅粉衣衫的美貌女郎正提着裙摆从廊檐下款步走来，她杏眼桃腮，雪肤玉容，云鬓被一只素簪高高挽起，眉宇中隐隐凝着一抹淡淡的忧愁，顾盼之间却因这抹愁绪显出了一种别样的风情。

女郎见到院中人，眼中露出一丝矜持的欣喜，她加快了脚步，快到近前时却又轻缓的定住，盈盈的向面前的男人福了个身。

“公子回来了。”

祁衍表情淡淡，声音确仍如和煦春风。

“文姑娘。”

谢兰轩悄悄拉了拉姜葛的手，她回头，听见他用比平时稚嫩很多的音调向祁衍开口。

“哥哥，这个姐姐是你什么人。”

那点说不清的气氛被打破，女郎像是突然意识到院中还有人，娇美的脸上染上一抹红霞，忙冲着他们解释道“小郎君不要误会，我，我是公子的婢女。”

一旁的祁衍的侍卫飞霜此时开口，“姑娘乃是良家女子并非奴仆，还是不要说错身份为好。”

女子面上浮现一丝窘迫，一双望向祁衍的美目也沾上点点渴求。

正在这不尴不尬之际，一声清脆的女孩声音打破了这沉默。

“姐姐！”

闻声望去，文婉儿和几个孩子刚刚走进院门，她显得十分激动，站在门框边便止不住的朝几人挥手。

姜葛顺着她的视线扫过，发现它似乎落在了身后的女郎身上。

女郎先是惊了一下，随即那双杏目便漾起莹莹波光。她嘴唇颤动，不知觉便呼唤了女孩的名字“婉儿…”

文婉儿飞快的跑了过来扑进她怀里，眼泪就跟珠子似的滚落。

“姐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哭够了文婉儿仰着头问她。

女郎面上又露出了一点羞涩，开口解释“是公子救下我的，所以才在这里暂住。”

说着她拉着文婉儿的手走到祁衍面前向他行了个大礼。

“公子救命之恩，我们姐妹实在是无以为报。”

“不必多礼，我们郎君一向心善。文姑娘和小女郎快快请起。”飞霜急急打断了她的话，示意文婉儿拉着她姐姐起来。

“这是葛姐姐，还有轩哥哥。”

文婉儿并未察觉这边的暗涌的气氛，拉着女郎的手向她介绍院中另外两人。

“是葛姐姐救了我。”

女郎望向姜葛，见她虽穿着粗布麻衣，举止间却大方得体，只是手上一把长剑显得有些突兀，抿了抿粉唇，向她福身道“多谢这位姑娘救了婉儿，若姑娘他日有需要，齐漪并当全力报答。”

姜葛朝她浅笑，“无需如此。”

谢兰轩不想再听她们的交谈，看了看天边火烧似的云霞，问祁衍“我想收拾一下，我住哪里。”

听见他发问，姜葛也不再多说，停下来等祁衍安排。

祁衍命飞霜叫来两个小厮为他们引路。

一边冲着两人开口道“路上奔波劳累，两位请先去房间休息，若有衣食器物方面的需要可以命小厮去寻陶管家。”

然后又对着一旁搂着文婉儿正欲言又止的看着他的文漪说“文姑娘也带婉儿姑娘去休息吧。”

一干人等便在府宅住下，次日，姜葛正准备用晚膳，就被祁衍请人突然唤去了前院。

在路上，她碰到了同样要过去的谢兰轩。

少年今日休息的似乎不错，因为奔波导致眼下的淤青淡了些许，整个人看上去水灵灵的。

他一颗圆圆的脑袋凑过来问她“你知道他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姜葛瞄了他一眼，顺着他的话问“你觉得呢。”

“我猜是抓到了之前跑了的人。”他显得有点高兴，一双漆黑的眼睛眨啊眨的。

不过高兴了一会又想到了些什么，表情也淡了些许。

“他手下的人倒是厉害。”他嘟囔道。

姜葛猜测也是这个原因，与他一起跨过精致的垂花门，转眼间便走到了前院。

院子此时正跪着两个五花大绑衣衫褴褛的人，走进了，只见得两人身上都是大块的烧伤，伤口间留着腥黄的脓水，鼻间还能隐约能闻到一股腐烂的气味。

祁衍就带着几个侍卫站在旁边，他一身绣着兰草的白色锦袍，腰间坠着一枚水色玉佩，就静静的立在那里，舒朗温润的面容此时神色冷凝的看着地上的两个人，在这令人作呕的景象前也显得纤尘不染而遥不可及。

见两人到来，他视线转过来，面上露出一抹清雅的温和。

互相见过礼后，祁衍开口道“想请二位辨认一下是不是这两个人。”

谢兰轩上前看了两眼，点了点头。

“是他们，不过那个和尚好像没见到。”

这时飞霜从祁衍身后走上前开口道“我们在山间一个废弃的茅屋找到这两人，他们承认拐走那些孩子，不过对于天玄教内部了解的似乎并不深。至于小郎君所说的和尚至今还未找到。”

紧接着他将从这两人身上所得的消息一一陈述。

“通常只有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人甲三在四处活动联系他们，偶尔圣使会救一些重病虔诚的信徒，或者赐予神药，让他们也能感受到圣徒的极乐。”

“二位所说的静风和尚应该就是所谓的“圣使”，就是他联络甲三蒙骗这些百姓。”

话音还未落下，身边突然传来嚎叫，谢兰轩被吓了一跳，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

只见地上的人像是疯了一般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圣使没有骗我们！他会将我们带往极乐！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罪人！圣人会惩罚你们的。”

声音凄厉嘲哳，还伴着因为痛苦从喉咙里滚出来的呜咽。

飞霜眉头一凝，打了个手势，很快便有人上前堵住他们的嘴巴。

见情况都说的差不多了，他又回到了祁衍身后的位置。

姜葛他们也没有别的问题要问，祁衍就让人先带两个人下去。

看着被侍卫拖下去的两人，他们双手被麻绳捆着，粘腻的液体在他们身下划出长长的痕迹，两人眼神此时涣散而迷离，仔细辨认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狂乱。

唯独没有恐惧。

祁衍眼底划过一丝沉重，这些人有罪，罪孽的源头却是这民穷财尽的世道。

“公子。”姜葛想到什么，忽然开口唤他。

祁衍偏头忘过来，光影如烟，晚霞此刻铺在男人肩头，他的面容在霞光的映衬下仿若不食五谷的谪仙。

“刚飞霜大哥说的那个神药，我和小郎君之前在庙里见识过，他们将人肉喂给一条红斑黑蛇，听那些人称此蛇为“黑蜧神君”，等其餍足便会吐出一块类似于冰块的东西，兑水喝下似乎可以致幻。不过当时太过混乱，那蛇在起火后也不知所踪了。”

祁衍听罢后沉思了片刻，冲她缓缓开口“我会派人调查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