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疯长 第12章 海绵

冰激凌握在手里时，不真实感强烈，谢津渡也是二十五六，快三十岁的人了，他的人生像是一条既定路线，只要上了发条，他就会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的生活着。

而路线外的一切，如非必要，好像一切他都不会去触碰。

就如同这甜食，除了必要应酬时的甜品陪衬，或是节假日里带有寓意的食品外，这算得上长久以来的例外。

小姑娘丝毫没有被中午的事件影响到心情，甚至高兴居多。

走在一旁喋喋不休的说着关于两人手里不同口味的冰激凌。

如果不是谢津渡，温颂宜一定会提出尝一下对方口味的提议。

“温颂宜。”

谢津渡轻声唤着，脚步停留在原地。

温颂宜抬头望向他，时不时舔舐着自己的冰激凌:“嗯？怎么啦？”

“你愿不愿意，当虹霁的实习特别顾问？”

谢津渡身形板正，语气诚恳，如果不是手里是那被她硬塞进去的冰激凌实在抢眼，换成花束钻戒，说在求婚都不为过。

这个问题原本是他打算今晚吃饭时问的，他们公司其实也并不需要什么特别顾问，但谢津渡需要温颂宜。

如果虹霁留不住她，那是虹霁的问题，但谢津渡也不想让温颂宜去到任何一个不是虹霁的地方，失去掌控的人才，对他而言都是不利的，都是潜在隐患，他不想二人是敌人。

在谢津渡眼里:温颂宜的价值，不可估量。

“但我…”

“我知道，但那并不是问题，特别顾问也不需要你身体力行必须下场绘制，我需要的是你的大脑。”

谢津渡说时，手指轻敲了两下自己的太阳穴处。

“你的天赋，加之你的努力，虹霁也许不是你的第一首选，但我相信，它可以是你的最佳选择，虹霁不会让你后悔。”

谢津渡说话直接，他也没有必要编造一些谎言来诓骗，对于温颂宜这样的人，他永远相信真诚相待，可以收获自己想要的。

温颂宜也清楚，谢津渡看上的是她的才华，这是能为他带来收益的好东西，和她这个人，貌似并没有关系。

但她受用且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天赋为她带来了便利。

招来的不再是伤痛，而是一份水灵灵的offer，和一位令人赏心悦目的上司。

“那，待遇方面……”

温颂宜是个很现实的人，她清楚的明白，所有的一切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都是浮云，只有猪肉卷是永恒的。

“实习期周打卡最少4天，日工资500，实习半年，半年后看你需求，如果你没有其他计划，那便正常程序转正，转正后待遇同其他人一样，工资多百分之五十，你看怎么样？”

谢津渡开出的条件是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办法给到的，实习工资单日500，放在整个江城都是独一份的存在，且有一部分私人原因在，换做是其他另一个人，他都不会如此开价。

500的诱惑太过明晃晃，温颂宜再傻也知道这里面的门道，这已经不是开后门了，她也很难再拒绝了。

“什么时候入职，我明天就可以。”

谢津渡看着面前听到500便眼冒金星，如同夺舍般，嘴角口水都快流下来的温颂宜，忽得敛颚笑了。

他的肩膀随着闷笑声微颤了两下，笑时，胸膛也随之起伏着，好半天才说:“下周一来虹霁报道，需要我亲自陪同么？”

“谢老板您是大忙人，我这点小事就不用劳烦您亲自下场啦，再说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可以自己到人事报道的！”

从温颂宜嘴里听到谢老板三个字，很怪，明明是带有一丝调侃意味，可偏偏有着别样的情绪，如毒药侵蚀血管，缓慢腐蚀，宛如无数小虫子在皮肤之下毫无章法的肆意爬行，脉络被一点点攻城掠池。

这种感觉——更像是情侣之间的调味剂。

谢津渡下意识咬了一口自己的冰激凌，鼻尖上传来了一丝凉意，被他很快的抬手抹去。

晚餐原本订的川菜馆，在得知有了伤员后，谢津渡将其换成了粤菜馆。

到了地方，由谢津渡点菜，温颂宜秉承着对主人家的信任，几乎连听都没认真听，于是在看到桌上各色的砂锅粥时，有些无从下手。

温颂宜有点不确定的问到:“我，应该是伤到了耳朵，而不是得了胃病吧？医生应该没有背着我偷偷跟你说什么吧？”

“嗯，没有，谨遵医嘱，不敢怠慢。”

眼前是他的摇钱树，他就差供起来了。

两人这顿饭吃的莫名轻松，但大多数是温颂宜在吃在说，谢津渡动筷的次数屈指可数，倒算得上是一位顶好的倾听者。

偶尔的附和以及自己的见解，总是会带给温颂宜新的冲击与感悟。

老道船手的航海经，悠久厚重，她参透无门，便徐徐图之，谆谆教诲。

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所言不假。

二人结束时，天色尚早，谢津渡提出送她回家，温颂宜欣然接受。

饭馆与她的公寓距离不算近，且有如此好的司机在，享受享受，也未尝不可。

温颂宜上车时，看到了车后座多出来的文件夹，温颂宜猜想，那大概率是王杰宇给的，什么时候放到车上的，可能是她不在的时候吧。

似想起什么，温颂宜道:“你的领带夹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暂时还只有一个草稿。”

“嗯，不急。”

车速平稳，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温颂宜还想在说些什么，最后看了一眼谢津渡后，全被咽进了肚子里。

得寸进尺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她很想告诉谢津渡，虹霁一直都是她的第一选择的，现在包括他这个人，都将是她的第一选择。

车停在了楼下，西府公寓有钱人不在少数，豪车也经常进出一二，但谢津渡的车还是太过亮眼。

路过的人频繁驻足，回眸打量，想要目睹一下车主究竟是何方神圣。

谢津渡下车，为其开门，目睹小姑娘进楼宇门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利群，那是王杰宁给他那份文件时一同给他的。

他那久久未曾再犯的烟瘾，最近频频有在次冒头的迹象。

男人靠着车身，打火机在手里把 玩着打了个圈，“蹭”一声，火苗蹿亮，火舌舔过烟头，发出猩红的光。

他吐着烟圈，盯着那电梯厅的尽头处，人影随着电梯的到来消失在视线里，模样有些失神，莫名低落了一瞬后，随着眸子再次亮起，他将烟蒂摁灭。

车驶离了小区，一切会归于平静。

温颂宜回到公寓，手机的提示音不断冒出。

备注为“斗鱼设计师”的聊天框只有一个红点，温颂宜看了眼，是确定见面时间的。

“斗鱼设计师”很抱歉的解释说，她有其他展会要参展，举办方通知的很仓促，见面时间只好提前。

温颂宜表示理解，并快速敲定为明天。

在入职之前，她希望一切都可以尘埃落定。

而后，另一条来自陶诗诗的聊天框，99 的消息令温颂宜望而却步，她甚至没有点进去的勇气。

她只祈祷不全是六十秒的语音条就好。

陶诗诗也并没有让她失望，一半的语音条，基本是后半场。

温颂宜也能猜出是陶诗诗打字累了转而用语音。

她从第一条语音开始外放，当做背景音，手边收拾着包里的资料，将它们依次归于原位。

收拾完，陶诗诗的语音也差不多播放结束。

温颂宜大概拾取到了几条重要信息。

回家后的陶诗诗体验了一周母女情深后，陶母就安排陶诗诗去相亲。

陶诗诗不想去，陶母便把人直接带到了家里来。

为了躲避相亲，陶诗诗准备回江城来投奔她。

温颂宜翻看着聊天框，输入栏里三三两两的字被一一删掉。

直接按了语音通话。

响了没两下就被接起。

“颂宜！”

“来吧，我家还有一间客房。”

温颂宜单刀直入，“有条件…”

陶诗诗明显带有哭腔的鼻音浓重，嘴里是不成调的话。

“一日三餐我全包，放心，我的手艺，你懂的。”陶诗诗并不是第一次去温颂宜那里借住，也清楚的知道温颂宜需要些什么。

去年的这个时候，陶诗诗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在本地找了一暑假工。

她的家庭条件不算太好，如果只有她一个的话，也能算作小康家庭，可偏偏在她高中时，父母积极响应了一波国家号召，陶家迎来了二宝。

学艺术本身是一件极为烧钱的选择，前期投入的成本可以估量，后期的继续消费无法预测。

而陶家的二宝，是个男丁。

陶诗诗在高二下学期时生活水平急剧下降，偏又碰上艺考集训。

陶母当时说的话她至今都还记得。

“你就是个赔钱玩意儿，生了就知道找我要钱，花我的钱，除了花钱什么都不会，还不如趁早嫁了，还能多换点彩礼。”

随着这句话的结束，陶诗诗最后的尊严也散落一地，拾起的只有一张张百元钞票，那是陶母砸在她身上的。

那一年后，陶诗诗几乎没有回过家，高中选择住校，假期便找能包吃住的暑假工，她甚至住过十几块钱一晚只有一张床的“豪华单人间”。

她与这个所谓的弟弟，甚至面都没见过。

陶诗诗也算争气，艺考成绩排在全国前二十，文化课成绩几乎手拿把掐，但也丝毫没有换来家里的一句好话。

选择专业时，陶诗诗的老师再三劝诫，也没能制止她选择艺术史论。

理由只是，这个在艺术类里，是学费最少的。

上了大学，家里只是定期打生活费，一年一打，其余靠陶诗诗自力更生。

而这次，也是陶母难得给陶诗诗致电。

陶诗诗说到底是个绵软性子的，两句好话也就哄好了。

温颂宜当时评价她为海绵。

干涸的环境下，她足够坚硬，但两滴水就足以将其打回原形。

一周的温存也是陶母做给她看的，目的只是为了骗她去相亲，赚取彩礼，给她那好弟弟铺路。

大二时，温颂宜与陶诗诗也不过才认识不满一年。

温颂宜那时候脾气不好，家里几乎没有碗筷，右手的不灵活让她一度自暴自弃。

陶诗诗提出借住时，温颂宜并没有打算同意。

她更喜欢一个人的独居，且情绪不稳定时多一个陌生人对她来讲并不是好事。

但陶诗诗说，包她一日三餐。

那时候她需要这所谓的“一日三餐”。

温颂宜同意了，也是在那个暑假，二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陶诗诗将家里的一些琐事也如同将八卦笑话一样说给温颂宜听。

她知道陶诗诗心里也不好受，但她只能做一个看客。

温颂宜有较强的共情能力，但她无法感同身受，她的家庭可以用幸福美满来形容，她无法想象这种窒息的家庭落在她身上又会是怎样的结局。

你甚至不是飞鱼，你又怎么会对天空充满向往。

“你的手艺，我当然放心。”

温颂宜令人安心的声音传来，陶诗诗破涕为笑。

电话挂断，温颂宜瞧着那好友界面，食指敲打着手机侧边，挣 扎之下，按下了一串数字点击申请好友后，手机便被随意的扔在了沙发上，起身着手收拾客房。

收到那条好友申请时，谢津渡刚刚进家门。

备注栏里什么也没有写，但同款昵称“顺颂时宜”，还是出卖了号主。

谢津渡并没有立刻点通过，而是去洗了个澡。

身上久违的烟草味令他自己有些不适，他有时并不能接受这种味道，尤其是在他想要进入工作状态时。

过了片刻，谢津渡穿着一早放在里面的睡衣从浴室出来，扣子并没有全部扣齐，最顶上一颗就那样敞着，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水珠顺着脖颈坠入锁骨，衣领处被浸 湿大片。

手里擦拭头发的动作并没有停，那份文件被他放在了书房的桌子上。

谢津渡给自己倒了杯牛奶，带去了书房。

将那份资料完全看完吃透已经是两个小时后，谢津渡捏了捏自己的晴明穴，手边的牛奶早已经空杯。

谢津渡散了力气，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松懈了下来，紧绷的情绪随着眼镜一同扔在了桌面上，他靠在人体工学椅上，桑蚕丝制的睡衣自带的垂感让他整个人仿佛被松弛包裹。

这时，谢津渡才想起那条好友申请，点了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