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生长的温床是平静湖面泛起的涟漪,爱生长的养料是克制不住的好奇。】
初夏,夜晚有微风,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早出土的蝉吱吖地叫唤。
公园里围着的大多是唠嗑的老人,或者是带着小孩玩的中年夫妻,滑梯秋千处小孩子的欢笑声响彻天际,小广场放着上个年代的老歌,大妈们有专门的组织,随着歌扭起舞蹈。
“真热闹。”
陆毅州在某些方面总是敏锐,说不上来是感叹还是羡慕,他的语气惆怅。
“人间的味道。”
金余附和点头,看着陆毅州渐渐远去,孤独的背影也隐入红尘,他平缓跳动的心脏慢了一拍,涩然密密麻麻地缠上去。
他见不得陆毅州这个样子。
金余对陆毅州大部分印象是由楚单口述成的:意气风发的艺术天才,14岁他的画被国外抽象派大师拜伦斯誉为“画界的一场雨”,16岁已经开办他的个人画展,18岁时他已经获奖无数,一画难求。
如今的陆毅州不过23岁,称得上是功成名就。金余不懂画,但他知道陆毅州是天才,天才是怎样的呢,金余不知道,但陆毅州平易近人地不像金余口中那个天才。
他和陌生人独处时会无措,说谎话会脸红,为人处事让人挑不出错,看到他为无家可归的小猫撑伞第二天会自费请人建一座猫屋……
这样温柔的陆毅州也会有无法自我消解的事吗?
金余加快脚步追上陆毅州,看他方向偏了又偏,最后站上了道路旁凸起的隔离小径。
陆毅州两臂抬起,走钢丝般小心保持平衡,他转过头对金余说:“我喜欢这样走路,走在一条笔直的路或者顺着笔直的砖缝走。”
说完,他低头认真看着这一条凸起的细细长长的隔离。
金余没说话,跟着他一起踩上去。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陆毅州微微侧目,挑眉看着金余的动作,突然笑了起来,他弓着腰笑得很开心,金余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很快陆毅州转过头去,前面是一条分径,隔离道变低再变低,最后顺着分岔路与道路隐平,他跳下去,单手插兜指着花园中央的亭子:“要不要去喂鱼,我刚刚看到有卖鱼食的。”
“好。”
凉亭的灯好像坏了,有些昏暗。
“怪不得没什么人。”陆毅州嘟囔着,趴在栏杆上看池子里的鱼,所幸夜晚池子里的灯会亮起来,锦鲤和乌龟的行动轨迹被照的无所遁形。
“这里这里!”
陆毅州朝金余招招手,他撒了一把鱼食下去,引来一群鲤鱼,红的、红白相间的、红黑相间的……一群鱼浮上水面张开小口猛地一扑吞下鱼食,而后鱼尾一甩沉入水底。
乌龟慢吞吞地行动,等鱼群都散开了才悠悠然现身,觅到一两口漏网之食。
“真好啊。”陆毅州趴在凉亭扶手,眸光涣散,也许是落在池子里的鱼龟身上,也许落在不远处热爱跳舞的大妈身上……他低声呢喃,风一吹就散了。
金余在他身旁坐下,歪着头观察,陆毅州额前散落的头发有些长,快要挡住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微风一过,他的眸光映着池子破碎的影,波光粼粼。
“很舒服,”金余想,学美术的大概都想抓住这些瞬间——心底为美好触动的一瞬间,他伸了伸懒腰,竟也学着感悟,“整个人都要融在风里了。”
于是金余看到陆毅州长长的睫毛一颤,温柔的雨停驻在他眼底。
*
预赛结果出来后,陆毅州组了个局,本该叫上沈教授,可惜老师还在住院,鼓励师弟妹的事就落在了他头上。
“今天开了车,不方便,我就以橙汁代酒,敬你们。”
“敬师兄!”
陆毅州:“还要恭喜楚单,恭喜预赛通过!”
“同喜同喜。”
怕其他师弟师妹心里不平衡,陆毅州安慰道:“你们也别气馁,这场市级比赛能人辈出,你们还年轻,就当涨涨见识。我看了大家的作品,都很不错,只是有些青涩,继续努力什么比赛都是手到擒来。”
“跟着师兄这段时间我们受益匪浅,师兄,比赛结束后你还会留在海市吗?”
“大概率还是满世界跑。”陆毅州喜欢酸甜爆汁的果粒,眼睛眯了眯,“灵感嘛,就是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冒出来了。”
“所以啊,”
陆毅州继续说。
“你们有什么要需要帮助的地方赶紧找师兄我,说不定哪天我就要订机票跑路了。”
一群人为了这次比赛脑细胞都要废掉了,从聊哲学到恋爱,从就业聊到天气就是绝口不提画画,陆毅州笑着看他们发疯乱叫,没注意到倒扣在桌子上的手机亮了两下,又沉寂下去。
散场后,陆毅州打算给楚单叫个车,楚单晃着发晕的脑袋拒绝:“师兄,你是不是也喝酒了?”
师弟妹们太热情了陆毅州推辞不过,喝了一小杯,楚单盯着他发红的脸活像发现了新大陆:“师兄,你酒量好差啊!”
陆毅州捂着他的嘴反驳:“我没喝醉。”
“嘻嘻,毅州原来是个一杯倒!”
楚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直挣扎,陆毅州被他带的踉跄几步,后背撞上一堵墙。
他回头,才发现那墙是金余的胸膛,硬邦邦的,还特别宽阔,但现在他注意力显然不在这里:“你怎么来了?”
金余:“……”
他低头看了看两臂抱着的花束,沉默一瞬才出声:“听说你们今天预赛出结果,我来送花。”
陆毅州这才看到他怀中抱着两束向日葵,他愣愣地看着金余,半晌反应过来,迟疑地松开楚单,食指一弯指向自己:“给我的?”
“嗯。”金余将其中一束递给陆毅州,然后毫不客气地将另一束塞给楚单,然后给一旁又唱又跳的楚单叫了个车。
看着楚单上了车他拉过陆毅州:“我送你回去。”
陆毅州愣愣的做不出反应,全程跟着金余走,上了车他看着金余给他系好安全带,然后问:“你开车来的?叫代驾了吗?”
陆毅州点头。
“手机。”
陆毅州掏出手机递到金余手上,乖乖坐好,像幼儿园等待老师表扬的好孩子。
“密码?”金余掀起眼皮新奇地看了陆毅州好几眼。
“生日。”喝醉的小画家乖乖回答。
“多少?”
“七月十号。”
“车钥匙。”
陆毅州掏出钥匙递给金余,他看着金余下了车,可怜巴巴地将脸贴在车窗,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他拿着自己的手机和车钥匙去了一旁的停车位,过不久又拐回来。
“看我干嘛?”金余一上车陆毅州就歪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抬手将陆毅州脑袋掰直,让他目视前方。
陆毅州坐直身体,眼睛盯着前方的车道。
金余被他逗笑,莫名想起楚单喝醉发酒疯那个样子,摇摇头,感叹陆毅州是真的乖。
回到小区他拉着陆毅州,在301门口停下。
“密码。”
“0301。”
金余挑眉,手上动作不停输入密码,他又问了陆毅州卧室的地方,将陆毅州带去,看着他换好衣服上床睡觉。
“晚安,我先走了。”金余打开夜灯,在门口停下脚步,“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陆毅州点头,将毯子往脖子上扯了扯:“晚安。”
金余又回头看了眼床头柜放着的向日葵,还有他放在窗纱前的一盆风信子,低声说:“恭喜预赛通过。”
门被关上,卧室里静默蔓延,陆毅州闭上眼睛,沉入风信子的梦。
风信子,象征着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