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昏黄路灯下稀稀拉拉的行人打伞路过,片刻,水珠拍打地面的声音渐渐弱下来,细的几乎看不见的水融入暗蓝色调中,把居民街道衬的格外寂静。
一些小店还在营业,帐篷搭在店门外,四个角落水连成珠子往下滴,眼看要在地上摔个粉身碎骨,一把伞恰到好处撑过来,白色伞面抖了抖,随后“啪”一声关上,帐篷上的水就这么跟坑洼里的大部队汇合了。
“这个点路边摊挺热闹啊,不是我说江总现在身份不一般了,约您吃个饭还真难!”
人还没进去,抱怨声先来了,江澜在门口等着,听对方说垃圾话也不生气,熟稔地接过他手上的伞。
温润的嗓音带着调侃:“比不上你警察大人忙,今天迟到的可不是我。”
“谁迟到谁请客呗。”
姜文羽摆出一个OK的手势,顺便抬头看了看牌坊以确定这个地方是他这种穷困潦倒人士能买得起单的。
挂在角落昏黄的灯光照出年轻人过分俊秀的脸颊,白皮肤尖下巴,额前碎发太久没修理有些长了,盖住小半眼睛,不过依稀可见眉目间的英气。
“还怕付不起钱?”
听他这么说,姜文羽眼角一抽,“又不是谁都像您一样当老板,我们小老百姓还得向幸福生活艰苦奋斗呢!”
江澜带他来已经订好的座位,位置靠窗,细雨被风吹到玻璃上,汇成的水滴变成线落下,屋内外温差太大,里面有些起雾,外面景色也变得朦胧看不清楚。
这个小摊是姜文羽选的位置,离警察局近,几个老干部结了案子就来这喝酒,也是附近十里八外有名的馆子,姜文羽蹭了这么多饭,心里最喜欢的还是这家,还方便,下班就能出来吃饭。
就是今天有事迟了点,要不然还能有更多时间聊天的。
桌上摆着冰镇啤酒还有几个小凉菜,这个天其实不是很热了,不过店里人多,坐着闷,酒还是喝冰的好。
江澜给他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
“不喝。”
姜文羽坐下先吃了几盘醋萝卜开胃,眼巴巴把送到眼前的酒推走,引得江澜还多看了他几眼。
“戒酒了?”
“当然没有。”
“怎么不喝?难得出来一次,刑警队怎么样,给你转正了吗?”
“嗯!!!”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姜文羽急的嘴里东西还没咽下去就要说话,看了眼手机确认没人找自己,从冰箱拿了瓶水找老板记账,坐下来刚喝了口水润嗓子,然后开始跟江澜诉苦。
“我不喝是因为最近局里忙,怕晚上什么时候就突然出事了,我也是奇怪,这也不是年底啊,冲什么业绩呢?”
“至于转正,哎说起这个我真心烦,每次都说是下个案子结了就给我转正,尼玛这个由头都懵了我一年了,我大三进来的,现在二十三了,同学都成正处了我还在实习,说不定等我转正人家就退休了!”
江澜吃没饭,坐在那静静听姜文羽大吐苦水,灰色羊毛大衣贴合身体,苍白的手握着渗冷气的杯子,他仪态很好,身姿挺拔,哪怕是放松坐着也给人成熟的稳重感,是个非常适合诉苦的树洞。
或许是太久没见,太多东西没说,姜文羽一口气说了个痛快,配了半瓶水,说完整个人都解放了,死咸鱼一样瘫在桌上平复气息。
黑发有点凌乱,头顶有个小小的发旋,这个角度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暖色的灯洒下来,发丝在发光。
江澜神色的瞳孔颤了颤,眨眨眼,轻声问:“要不要我帮你问问?”
这个“问问”可以说是大有学问,姜文羽艰难撑起身体,眉头紧蹙着,盯着面前的菜吃不下去。
“也不行啊,你都帮我这么多了,我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子都是你资助的,要说吃饭吧我也难得请你一次,便宜本来就占多了,再让你帮这帮那......”
姜文羽皮笑肉不笑讲冷笑话:“叫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俩是基佬呢。”
“......”
江澜被噎了下,没话说,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好吧,有问题找我。”
“唉。”
看好兄弟这么为自己的前途操心,姜文羽又找补:“其实也没必要在意转不转正的事,我主要是想为人民服务,咱俩从初中开始玩的,你也知道,我这人一向热心肠,就是吧.......”
他搓搓手指头:“就是这实习的工资实在是让我生活有些窘迫,说是无私奉献,总不能一点报酬都没有吧。”
他语气一向都这么好笑,带着轻松的话说出自己的苦处,江澜略带心疼地看着他瘦削的肩膀,看上去好像从实习后就没怎么吃饱,他把肉菜往姜文羽面前推了推。
“之前不是说去公安,怎么去刑警队了,会不会不安全?”
“嗐,去哪不是去,干什么都不安全,只是我们这行危险更大而已。”
姜文羽倒没把这当回事,夹了个花生米扔进嘴里,“我一个实习生不担心什么,又没得罪什么人,那些老家伙挺护着我的。”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
“用不着您大驾啊,您这日程多难约啊。”
江澜眼里含笑,认真说:“你约我我还是有时间的。”
姜文羽耸耸肩:“你这话说的我还挺感动,遥想当初高中我约你出来吃饭,说有好酒好肉你不来,说店里找兼职来的比飞机都快。”
“那时没钱。”
“你现在也是得偿所愿了。”姜文羽大口塞肉,半开玩笑说:“你溢出来的钱分我一点我得成富二代。”
他话说的含糊,但是江澜听清了,手动了动。
姜文羽吃的忘乎所以,突然敏锐地捕捉到细微啪嗒声,抬头,一张金卡就这么大大咧咧放在他面前。
姜文羽咀嚼的频率都变慢了,艰难咽下肉菜,拿起那张沉甸甸的卡。
“给你的。”
姜文羽觉得没有话比得上这个三个字,哪怕是我愿意都不行。
江澜大学开始创业,他的脑子好也有天赋,一般人真比不上,现在公司做起来了,里面数额不用想,够买三百个他不带拐弯的。
姜文羽看着金卡实在眼馋,但还是没收。
“算了吧,这穷日子过惯了突然富起来我怕我丧失理想信念了,再说......”
他恋恋不舍地摸了摸卡面,翻来覆去看了个遍,最后忍痛推出去。
“再说搞得像你包养我一样,我好歹还是个警察呢,这说出去有伤名誉不是。”
“.....”
姜文羽总能在煽情的时候把话说死,江澜笑容有点挂不住,心想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来回戳他心窝子。
是的,他喜欢姜文羽。
只是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生物还揣摩不透爱情这么高深的感情,说的话大多也是被生活毒打之下的胡言乱语,不必理会。
“心意我领了,你自己也好好生活,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姜文羽托腮,满桌饭菜摆在眼前,他看了看窗外雨中来来往往赶路的人,又看着自己这一隅温暖天地,心里突然涌出感动,小作文张嘴就来。
“江澜,不是我煽情啊,真的,多亏世界上有个你在,不然我真不知道以后出了什么事要依靠谁,你说咱俩姓都是一个读音,怎么没做成亲兄弟呢?”
江澜正给他盛饭呢,猝不及防被他的话砸了一愣,眼镜下的瞳仁似乎向斜方瞥了下。
姜文羽丁点没看见,拿着酒杯晃来晃去半天没喝,嘴倒是没停。
“我爸妈不爱听我唠叨,烦心事除了你我都不知道要找谁倾诉,而且到现在还能跟我一起出来吃饭的也只有你了,别说,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家人了,我现在最不后悔的就是初中那会儿死皮赖脸跟你做朋友,我当时还以为你高冷是装呢,现在才觉得你是真性情,如果没有你在我连个一起吃饭的人都没有,日子这么失败,那我真不想活了!”
江澜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没喝酒怎么也说胡话,什么想不想活的,以后日子长着呢。”
“也是。”
“叮咚——”
两人碰了个杯,姜文羽以茶代酒刚要喝,倒扣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发出震动音。
这一声过后,之后的信息像索命一样轰炸过来,姜文羽本来话说多了脑子都要缺氧了,听到铃声又精神不少,还没来得及回复,又是连串的电话打过来。
可能是突发事件,姜文羽拿着电话出去,他工作的时候人还是很靠谱的,单薄的脊背配得上一身衣服,无私奉献这块没话说。
江澜看他凝重地挂了电话,又凝重地回来,简单拿了挂在椅背上的警服就要出去。
来任务了。
人刚到门口,江澜追出来,看到灯光下青年微微蹙着的眉头,问:“要我送你吗?”
“不用,小事而已。”
姜文羽眉头舒缓开,利索穿上衣服,外面雨没怎么下了,他伸手触碰篷子外的空气,拿伞要走。
转身的瞬间,江澜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焦躁不安,他上前几步不容拒绝抓住他的手腕。
“要去哪远不远?”
“嗯?”
姜文羽看了看小臂上紧握的手,又看了看他格外严肃的脸色,笑着打哈哈:“说是一起小车祸需要人去调解,能有什么事情?这个点大家要睡的都睡了,我有时间正好就去看看呗。”
“我陪你去。”
“唉又不会出什么事,你当我三岁小孩呢,我跟你说上次队里组织格斗比赛我还拿了个第三哈哈。”
江澜还是没动,手不肯放开。
姜文羽大概也看出了什么不对,摆手让他不用担心。
“干什么啊又不是第一次出任务了,别这么紧张我有经验的,晚上也OK,我车技不必多说,开慢点行不行?”
“而且出事的地方远要上高架桥,你这大忙人不是说晚上还有事吗,正好我现在也有事,咱们各司其职去呗,有空再约。”
“快点我到时候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他一连说了好几句,脸上还带着笑容,江澜手终于松开了些,但也仅限于一些,姜文羽是真赶着要走,麻溜把他的手从身上撇下来,只感觉触碰时他手背的温度冷的吓人,带着几分雨天的湿润。
“走了走了!”
“姜文羽。”
江澜最后叫住他。
姜文羽转头,额前的发丝斜斜贴在皮肤上,眼瞳倒映门店挂着的灯光,亮晶晶的。
“嗯?怎么了,还有什么事情?”
江澜不想他走,又没有理由,原地站了会儿,吐出寒气。
“头发该理了。”
“这个啊。”姜文羽捻了撮头发在手上,尴尬笑道:“这不最近都没时间,明天就剪,明天一定剪。”
“你答应我。”
“答应你答应你,骗人是小狗,唉真不说了,我走了!”
他转身,风吹起衣角的幅度,蓝色警服穿在他身上像赋予了他无上荣耀一样,江澜看着显眼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马上快要看不见的时候,姜文羽似乎转了头,看他还在原地,伸手冲他打招呼。
隐约听到有拜拜的声音传来,化在风里。
姜文羽开车走了。
那股不安随之消失,江澜低头看发抖的手指反思是否太过紧张了,或许这种感觉是分离时的焦虑症。
他觉得自己最近有点神经兮兮的,握紧手,指尖的凉意顺着掌心直达心底。
雨随后下下来,冷的人牙齿打颤。
第二天一早,媒体争相报道案发现场第一手资料
——高架桥坠江谋杀案。
死者为两名男性,一名叫姜文羽,公安刑警队实习警员,身体两处枪伤,致命伤为头部打击伤。
一名身份未知,疑似与贩毒集团有关。
——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平平无奇的一天死去了。
法医检测伤口是由两个人所为,现在只找到了其中一个凶手,另一个行踪未可知。
消息传播的很快,这种行为极其恶劣的枪击案本来就容易引起恐慌,别说受害者还有一名警察,公安厅下达一级通知要尽快抓住凶手。
榕城连天的阴雨覆盖手机上预报的晴天,噼里啪啦打在地上,好像在为英雄送行。
江澜听到消息的时候刚出会议厅,看见新闻报道上那张熟悉到恨不得刻在骨子里的脸,强烈的晕眩感让他站不住脚,播报里每一个字像刀划在心脏,很痛,痛的江澜再也受不了,长指颤抖着覆住脸,晃了晃,一头栽倒在地。
“江董?江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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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