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夏夏爱吃的糯米排骨。”贺凡真将餐盘推到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林夏注意到他特意把姜丝挑得干干净净,连摆盘角度都和昨天一模一样。
“哇,林夏,我最爱吃糯米排骨了,给我一块尝尝。”李昊咋咋呼呼地端着餐盘过来。
“我也要。”周幼仪跟在他身后。
贺凡真的手指微动。
李昊挤到餐桌对面时,他盘中的腐乳突然剧烈蠕动起来。而刚坐在林夏旁边的周幼仪餐盘里的西蓝花则绽放成海葵形态,她却浑然不觉地夹起来要往嘴里送。
林夏猛地打落那簇变异植物,蔬菜汁液溅在了周幼仪的白色T恤上。
“夏夏,你怎么了?”周幼仪圆圆的眼睛睁得更圆了,满脸疑惑地望着林夏。
“有虫子。”林夏讪讪道,拿起餐巾纸帮她擦污渍。
“啊啊,什么样的虫子?我最怕虫子了!”周幼仪害怕地放下了筷子。
“菜青虫你也怕,小哭包你太怂了吧!有虫子证明咱们学校蔬菜有机啊!来,小爷的饭菜换给你,我补充点有机蛋白质!”李昊嘴上嘲笑着周幼仪,手却将俩人的餐盘换了。
林夏状似意外地将餐巾纸掉在了腐乳上,然后顺道把腐乳和餐巾纸一起扔了。
“林夏,你今天怎么冒冒失失的?”李昊打趣她,感觉到贺凡真冰冷的气场,抿嘴住口。
贺凡真用纸巾擦拭林夏指尖沾到的污渍,林夏腕间红绳突然绷紧:“说过不要碰别人的食物吧?”他笑着将筷子刺入李昊的餐盘,挑出条正在产卵的线虫,“你看,多危险。”
“卧槽!这是什么玩意!”李昊看着长长的扭曲蠕动的东西,差点吐出来,“咱们学校的卫生条件这么差了吗?”
邻桌传来碗碟碎裂声。
穿格子衫的男生突然掐住自己喉咙,皮肤下涌动的肿块顶起校服纽扣。林夏左眼透过眼罩竟然看到那些肿块裂开细小的鳃孔,正喷出带着荧光的腥臭液体。
“别看。”贺凡真扳过她的脸,掌心贴上她太阳穴,冰寒入骨,“会做噩梦的。”
学生们看着那个男生一阵骚动,林夏挥开贺凡真的手,快跑过去,捏着那个男生的下巴,手快速伸进他的口中想要掏出里面的线虫,那人却突然眼神赤红,桀桀怪笑着猛地咬向林夏的手。
在他锋利如刺的异变牙齿快要碰到林夏的皮肤时,一根筷子穿透了他的眉心,他轰隆倒地,众人尖叫:“杀人了!天呐,杀人了!”
眼看着要一哄而散,周幼仪忙把林夏拉到了身边。
惊慌的人群突然静止,倒地抽搐的男生变成了无数蠕动的线虫,然后又化成了一滩荧光的脓水。
“哈哈,挺警觉啊!”楚明河嚣张而怪异的叹息声在食堂里回荡,然后嗡地一声消散。
静止的学生乖乖地回到了原本的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然后愣了一秒钟后开始醒转,似乎完全忘了刚才的事,又有说有笑地开始吃饭。
周幼仪和李昊面面相觑。
贺凡真餐盘上的筷子少了一支。
午休时刻,教学楼的天台上垂直绿化的紫藤开得分外丰盈,贺凡真将林夏困在花丛的阴影里。他指尖缠绕着她一缕头发,不满地耳语:“为什么不信任我?”
“我昨天晚上告诉你不要碰别人的吃的,与人保持距离,警惕所有人,不要离开我身边,时时报备,你都没听进去。”
檀木香味的凉凉呼吸扫过林夏的耳垂,“从第一节课间到现在,你都没有正眼看过我。”
林夏后腰抵着冷硬的紫藤花枝丫,能感觉到树干里有什么东西在撞击内壁,而贺凡真的影子里无数的黑影在委屈、叹气、哭泣、悲鸣,然后齐刷刷向着她的影子伸手要抱抱。
林夏心里乱作一团,她感觉自己被pua了,但是她又没有证据。
她晃了晃手腕,红绳上的海螺手链叮咚作响:“绑紧了,有点疼。”
贺凡真瞳孔微缩,影子里的黑影们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呼啸着冲向林夏的手腕,扯松了红绳。
“脏东西,离她远点!”
黑影簌簌退去。
贺凡真低头,舔了下她腕间的勒痕,泛红的皮肤迅速变好,“要消毒。夏夏不能不理哥哥哦,只有哥哥爱夏夏,咱们要永远在一起。”
贺凡真将林夏拥紧怀里,手臂珍而慎之地环住了她的腰。
“嘶,我怎么觉得林夏有点惨呢!”楼道拐角处偷看的李昊小声对周幼仪道。
周幼仪点头。
俩人扒着墙壁再看,就对上了贺凡真微笑的眼神,明明是笑着的,但是里面却没有温度。
细细想来,自从贺凡真跳桥之后回到学校性情大变,虽然看似温柔有礼不再高冷,但是那却是对林夏仅有,而对别人,那些笑容从来不达心底。
仿佛芸芸众生,都是蝼蚁,唯独林夏是他的同类。
李昊心底发冷,腿脚发软后退,咕噜噜从楼梯上滚落一层。周幼仪想惊叫,但是却发现叫声根本出不了喉咙。
林夏看见李昊以左腿打石膏,右手撑拐杖的姿势回到教室时已经临近放学。
“你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不小心摔了。”
李昊摆手,不敢看贺凡真。
放学铃声响起,贺凡真有条不紊地帮林夏收拾好书包,自然地背上肩膀,林夏想要拿回,手指触碰到他的肩膀,不像正常人的体温透过衬衫传递到林夏心底,林夏看到了周幼仪欲言又止的样子。
公交站牌下人来人往,林夏数着对面小吃街上的行人,回家的公交车已经从她身边驶过去五辆。
当她数到第十个时,林夏摘下了左眼的眼罩,那里面的白翳已经收缩到了瞳孔的大小。
“明早,你左眼就完全恢复了。”
贺凡真接过她手里的眼罩,帮她放进包里。
曾经林夏右眼恢复时她抱着奶奶欣喜若狂,后来她想着如果她的左眼也恢复了,她就和奶奶出去大吃一顿好吃的庆贺。
而今,她的左眼快要好了,奶奶也不在身边了,她也没有一丁点欣喜的感觉了,因为她发现她的左眼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那些异变的人类。
一个被妈妈牵着手过马路的小姑娘突然微笑着向她招手,还把手里的冰激凌往她的方向递了递。
“那个姐姐好漂亮啊!”她欣喜地给妈妈分享,只是那稚嫩的脸上长满了眼睛。
“苍南市有多少异变的人?”林夏心底突然分外哀伤。
贺凡真闭目深吸了口气,似乎在感应整个城市的磁场:“101个,嗯,102个了。”
“是楚明河在制造它们?”
“对。”
沉默在两人之间氤氲。
林夏盯着贺凡真的校服下摆,那些深色黑影正在地面勾勒出小美人鱼的轮廓。
它们窸窸窣窣地低语:“是那些人类自找的。她(他)们甘愿做祂的信徒。甘愿当不人不鬼的怪物。”
“哇,她是不是能听到我们在说什么?”
“我觉得是!”
“不可能!”
“你好美啊!我爱你!”
“我也爱你!”
“我更爱你!”
“我最爱你……”
争先恐后的表白声此起彼伏。
街道对面的串串店飘来鲜辣的香气,林夏从地面上抬起头,对贺凡真道:“我饿了,章鱼串分你一份。”
晚餐的串串店里热闹非凡。林夏和贺凡真坐在靠窗的位置,红汤油锅里煮着鱼丸、猪肺、鸭血、豆腐、章鱼……
林夏拿起一串饱沾汤汁的冻豆腐正想吃,竹签尖端穿透她扬起的发梢钉入灯箱。
贺凡真笑着收手,拔下锅里鱼丸的竹签,鱼丸在签头化作抽搐的触须:“食材不新鲜呢。”
店里的白炽灯嗤啦啦闪烁,人声渐灭,路灯次第黑掉,借着月光,林夏在橱窗倒影里发现自己长了鳞片的耳垂。
贺凡真将珍珠耳钉按进她皮肉,疼痛中带着诡异的抚慰:“这样才不会被低等眷族标记。”
无数飞蛾集群突然俯冲,在贺凡真脚边堆成心形。他踩着虫尸组成的图案,哼起变调的婚礼进行曲。
“我的新娘,我们的家在深海里,跟我走吧。”
林夏惊恐地后退,在他嘴咧到耳后时,全身失重般下坠。
她看见每个路人的后颈都闪着珍珠光泽——整座城市的居民正在蜕变成奇形怪状的眷族。
“夏夏,做噩梦了?”
沁满凉意的手擦掉她额头上的冷汗,林夏倏然睁眼。
她正在公交车上,而头则靠在了贺凡真的肩头。
刚才的她睡着了。
可是她竟然不记得自己是何时上的车。
林夏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贺凡真的脸,很正常,没有异变的样子。
她又飞速地摸了把耳垂,皮肤平整光滑,哪里有什么珍珠耳钉。
“做的什么梦?”贺凡真见她如此慌张,不禁轻声询问。
“梦到你要把我抓到海里去。”林夏话顿住,观察贺凡真的表情,他依旧是微笑着的,甚至带了点戏谑的样子,“夏夏梦到了我呀!世人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很开心你有思我。”
林夏后半句整个城市异变的话硬生生说不下去了。
“啧啧,真没想到祂的这个小仆从竟然这么油腻!”幽灵船上,楚明河将手里的荧光色液体一饮而尽,破败不堪的身体慢慢长出触手,伤口渐渐愈合。
他打了个响指,恨恨地将飞镖扎向转盘上贺凡真的头像,转头对一旁闭目养神的楚效道,“他刚刚捏碎了魇虫的灵魄,看来想要在梦里诱使林夏来这里的计策也不行了。爷爷,要不咱们多释放些神识?”
楚效手指敲着红色的巨大珊瑚枝座椅,把一个荧光液体的小瓶子扔给了楚明河。
“哈哈,我倒是想看看他有多大的本事!”
楚明河激动地接住,扭曲丑陋的面部飞速地变动着,然后突然变成了一尾长相奇怪的鱼,嗖地钻进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