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槐树滴落荧蓝汁液。
林夏看着正厅里其乐融融的“家人”,左眼刺痛到几乎裂开。穿香云纱的“奶奶”正在给西装革履的“儿子、儿媳”夹菜,糖醋排骨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夏夏回来啦?”老人脖颈的鳃裂藏在翡翠项链下,“尝尝你最爱吃的……”
瓷盘突然爬满藤壶。林夏掀翻餐桌,糖醋汁在青砖地面洇出衔尾蛇的图腾。奶奶、爸爸妈妈惊呼着起身,责备地注视着她。
“赝品。”贺凡真轻笑,指尖刺入“爸爸”眉心。人皮如蜕壳般剥落,露出里面长满吸盘的珊瑚骨架。
奶奶和一旁的妈妈像是刚发现爸爸的异常一样放声尖叫,庭院的地砖缝隙渗出海水。林夏看见贺凡真腕间的红绳正在发光,那些总在影子里的怪物们疯狂撕咬着伪装成奶奶、爸爸和妈妈的珊瑚骨架,瞬间骨架就被啃噬已尽。
四合院变成了祠堂,贺凡真踢开木门。
“来看看你真正的家谱。”
泛黄的族谱在月光下自动翻页,林夏的瞳孔随着文字收缩。宣纸上的高祖母画像从清朝服饰变成民国旗袍又逐渐变成蓝布衫,最后定格在穿着现代服饰的奶奶的模样。最惊悚的是所有配偶栏都写着同一个名字——贺云亭,贺凡真的高祖父。
“林妙,你的奶奶,她每三十年更换一次宿主。”贺凡真抚摸着祠堂中央的珊瑚神龛,“用林氏至亲骨血温养。”
“不,不可能!我奶奶她……”林夏想反驳,记忆如潮水涌来。
七岁那年所谓的海难,实则是奶奶在进行第4次转生仪式。自己从珊瑚丛中抱出的根本不是木偶,而是被剥离的上一任宿主残骸。
“那我和你……”
林夏想到之前发现的自己并非奶奶的亲生孙女。
“没有关系,她终身未育,贺凡真高祖父的长子是平妻所生。而你,是林妙双胞胎妹妹的女儿。”
“胡说,我还不到十八岁,要是林妙妹妹的女儿,岂不要百岁了……”
贺凡真淡笑着点了点头。
林夏却觉得惊恐不已。
“林妙的妹妹林欢喜欢上了隔壁村的渔夫,但是当时她的父亲希望她能嫁给教书先生,强行拆开了两人。林欢怀了渔夫的孩子,她和渔夫私奔,孩子于七月十五鬼节出生且双眼满是白翳,渔夫觉得孩子不详,要将孩子扔掉,但是林欢不同意,她给了姐姐林妙收养。”
“孩子身体孱弱,为了让她顺利长大,林妙把她带到了林氏祠堂,让她改姓了林,取名珍珠,跪求林家供奉的海神木偶神像护佑,并且按照传言,允诺将珍珠献给海神为妻。”
祠堂的里混着咸腥。
林夏听此全身发冷。
“林妙命人刻了一个檀香木偶,让林珍珠时时携带,而林珍珠的右眼竟然渐渐复明。林妙觉得木偶能护佑平安,于是给自己丈夫贺云亭也刻了一个。”
贺凡真看了眼林夏戴着眼罩的左眼,继续道:“那时的贺云亭已经是远近闻名的中医,但世道艰难,民不聊生,他在一次医治病人时被土匪打劫,差点身亡,林妙情急,跪求木偶救自己丈夫姓名。在她绝望之际,木偶给她提示,要求与贺家以血缔结契约,贺家献祭家族嫡长子,木偶护佑贺云亭活命,并且让贺家长盛不衰。”
“她答应了?”
“贺云亭生命垂危,林妙与他恩爱夫妻,自然答应。”贺凡真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况且林妙觉得自己又不能生育,贺家哪来的嫡长子。三十岁后以死侍奉神根本不可能。可是,贺云亭被托梦,不纳平妻就让贺家全门死亡。”
“于是,她为贺云亭纳了平妻?”林夏问道。
“是的。于是在贺云亭三十岁前有了贺明远、贺明华、贺凤霞。”
这三个人林夏在贺家老宅里见过,没想到竟然是贺云亭的平妻所生。
“可是,贺云亭却在三十岁生日当天死了。”
“什么?不是从……”林夏反应过来,说是献祭贺家嫡长子,但是却没有说过是从贺云亭之后开始。
贺凡真知道她猜到了。
“林妙的天塌了,但是这才刚刚开始。木偶要求贺家要每年进献一位七月十五生的孩子的心。你猜第一个七月十五生的被进献的人是谁?”
林夏左眼骤疼。
“……是林珍珠?”
“没错。夏夏果然聪明。”贺凡真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她们给七岁的她穿上新娘的衣服,然后推到了海里。”贺凡真眼神慢慢冰寒,声音却出奇的温柔,“当时她不哭也不闹,特别乖。”
林夏觉得贺凡真的表情奇怪,像是开心,又像是愤怒。
“三天后,她活着回到了贺家。”
“什么?!”
贺凡真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夏。
“林妙估计当时和你一样的表情,不过,她还多了一种情绪——恐惧。恰好当时有个算命先生,说林珍珠命格带煞,克死父母,而林欢和渔夫恰好在那时意外身亡,留下一个儿子,于是林妙便信了算命先生的话,再次将林珍珠推进了海里。”
“那这次……”
“三天后,林珍珠再次回到了林家。”
林夏听得胆战心惊。
“算命先生也害怕了,认为林珍珠应该是被海神庇佑,得了长生,于是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歪们斜方,鼓动林妙剖了林珍珠的心脏、喝了她的血,以此实现长生。”
林夏想到了当时在慈安堂地窖里李锦绣的那番话,打了个冷战。
“奶奶她不会那么做的吧?”说完她就迟疑起来。
“长生,这个世上的人求了几千年,谁会不做呐!”贺凡真叹道。
林夏只觉得心脏揪紧了一样疼,她怎么都无法相信一直疼爱自己的奶奶会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
“她不仅自己做了,还让林欢的孩子跟着做了。”贺凡真的手指拨弄着族谱,上面显出林欢的记录。
林欢,育有一子一女,女名林珍珠,子名贺临川。
林夏快步上前盯着上面的字,差点感觉自己不认识字。
“贺临川是……”
“你弟弟。”贺凡真握住她颤抖的手道,“林妙收养了他,他就是贺家世世代代的幕后掌权人。像林妙一样,需要林家至亲的血温养。”
那个每次对自己都十分冷淡的人,竟然是她的弟弟!
“所以被剖了心脏的林珍珠死了是吗?”
林夏觉得自己像是听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分外割裂。
“算是,也算不是。”贺凡真微笑,“听说过涅槃吗?”
“林珍珠也每三十年更换一下宿主?”林夏不可置信道。
“不,她每三十年重生一次。因为她是海神的新娘,与众不同。”贺凡真的手指抚摸着林夏的左眼眼罩,笑容缱绻温柔。
泛黄的报纸在供桌上翻开,上面刊登着1918年的奇闻:“贺氏商船遇险,神秘老妇和瞎眼女婴独活”。配图里穿旗袍的女人耳后生着鳃裂,正从珊瑚中抱出婴孩,婴孩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上面坠着一个小海螺。
“这是……我?”
报纸突然渗出海水。她看见贺凡真手指从泛黄的铅字上划过,“没错。”
门后传来鳞片摩擦声。
林夏手指微颤,举起供桌上的手电筒扫过之处,上百个玻璃罐里漂浮着不同年龄的自己的木偶。最古老的标本穿着旗装,左眼嵌着与木偶相同的黑珍珠。
贺凡真的气息拂过她后颈,“你出生那晚,整片海域的珊瑚都在发光。”
“为什么选我?”
“因为……”贺凡真拉着林夏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两个心脏的跳动频率比正常人的慢了许多,“我应了你幼年时的约,许你成为我的新娘。”
林夏的手猛地后撤,结结巴巴道:“我不是你的新娘……”
“我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我可以等。”贺凡真耐心十足。
解剖刀突然刺穿标本罐。
玻璃罐里的液体混着荧蓝液体奔涌,林夏在破碎的玻璃中看见一张满是肉瘤和触手的脸——那是楚明河。
“哎呦呦,真是感人呐!”
异变得无比难看的他跳动着舞步走来。
月光突然扭曲。
林夏左眼的视网膜浮现出恐怖景象——所谓的贺家祠堂,变成了一个满是血污和蠕动着的动物腔体。
而供桌则变成了一个大型的祭坛,上面摆放着无数的人脸海星,组成的五芒星阵中间,有一团交尾的软体动物,像是八卦的形状,又像是衔尾蛇。
四周响起了鲸歌。
林夏看道贺凡真的皮肤发出珍珠一样的光泽,颈后的火焰纹轻轻闪烁。
“你还没死,真是遗憾。”贺凡真将林夏拉到身后,“这么丑,其实还不如死了。”
“你又能好看到哪去。不一样也是祂的仆人吗,还在这装什么海神!”楚明河的脸慢慢变得正常,说话的语气尖酸刻薄。
“林夏,我劝你别听他的,贺凡真只是海神的仆从之一而已,他在编造故事哄骗你,你们林家时代是海神人间的奉养人,会选出七月十五生的眼有白翳的女孩作为海神的妻子,求得神的庇护,以便转生。但是也只有海神的妻子能转生,你奶奶却不能。她老了,生了重病,我救了她。来我这里,我带你去见你奶奶。”
说着,他向林夏伸出了异变成了章鱼触手的手。
“你为什么要帮我和奶奶?”林夏从贺凡真身后走出来,今晚上她听到了两个故事,但是她不知道相信谁,可是每个故事都有目的。
“因为我想变成人,能长生的人。”楚明河嘴巴裂到了耳朵,笑得分外诡异。
这句话林夏在左倩那也听到过。
“你的血能让异变的我们恢复人身。”
“他说的是真的吗?”林夏回头看向贺凡真。
“你觉得呢夏夏?”贺凡真意味深长地笑了,“你是相信哥哥还是相信他?”
“我……”
林夏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的世界彻底变了。
“来我这吧!我带你去见你的奶奶!”楚明河的触手卷向林夏,而祭坛上的衔尾蛇突然嘶嘶叫着咬向贺凡真。
“该醒了。”贺凡真一把将林夏拉到自己怀里,手腕上的红绳突然迸发出无数的红丝线,穿透了衔尾蛇和楚明河的身体。
触碰到冰冷的胸膛的瞬间,林夏听到了无数奶奶的声音。
“夏夏,快逃。”
炸裂的荧光突然吞没意识。
当林夏再度睁眼,晨曦正透过窗帘洒落到她的脸上,手机显示是星期六早晨八点。窗外,帅气的贺凡真正在教贺泓一放风筝。清脆、欢乐的笑声随风传来。
而她怀里,抱着刚刚雕琢好的檀木偶——是贺凡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