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蹲在地板上,指尖拂过木偶脖颈处蛛网状的裂痕。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板上投下菱格光影,那些交错的光斑像极了水晶灯投射在餐桌上的痕迹。
她刚给木偶换上左眼,结果木偶的脖颈处又出了问题。
“夏夏?”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甜腻的焦虑,“妈妈和奶奶热了燕窝,你要不要吃些?”
林夏攥紧木偶。厨房的门把手转动时,她瞥见母亲指甲上新做的樱花浮雕——一看她就不是一个会做饭的人。
“又在摆弄这个。”夏晴的目光扫过微微鼓动的校服,“你爸从苏富比拍了对翡翠镯子,说是等你考上京大……”
“我说过要报海洋大学。”林夏打断她。木偶的手指因为她的用力关节露出咔嚓的响动。母亲鬓边的珍珠发饰闪过诡异蓝光,她装作没看见女儿苍白的脸色:“贺家派管家送了请柬,说是要庆祝你模考全市第一。”
今天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放榜,贺凡真在校门口拦下她。少年肩头落满紫藤花,修长手指捏着鎏金请柬,鼻梁上那颗红痣在夕阳下像颗将坠未坠的相思豆。
“奶奶想见见你。”他低头时,后颈浮现火焰图腾,与木偶胸膛的纹路惊人相似。
林夏想起昨夜梦里木偶突然开口说的那句“别去”,掌心渗出冷汗。
前几天贺凡真向她表白,她当时觉得他并非真心喜欢自己,因为眼里没有感情,而最近,他的眼睛突然深情脉脉,看的林夏心惊。
“我不去,拒了吧。”林夏对夏晴道,“以后别碰我‘哥哥’。”
“我没有……”夏晴分辨,虽然人到中年,但是因为保养的很好,脸上委屈竟然有些娇憨。
“夏夏你冤枉你妈妈了!”从书房出来的林致和冲着林夏摇头,“你妈妈可没有碰你那个木偶玩具。”
“它不是玩具,是我哥哥。”
林夏同样不给林致和面子。
她不知道是不是夏晴对木偶做了手脚,但是最近木偶有些奇怪,总有种要坏了的感觉。
“夏夏,来喝点燕窝。”
奶奶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尴尬,林夏越过夏晴,进了厨房。
奶奶笑呵呵地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夏夏最聪明了,这次考得很好,老师都特意打电话来恭喜了。你想要什么奖励?”
从小到大奶奶都不吝对她的鼓励,而且经常给她小东西勉励。
“奶奶,哥哥身上的裂痕能修复吗?”
林夏把木偶递到奶奶浑浊的眼睛下,声音里有些着急。
奶奶戴上挂在脖子上的老花镜,仔细地看了看,满是老年斑的手指抚摸过林夏换过的黑珍珠眼睛,叹了口气。
“夏夏,你的左眼感觉如何了?”
“白翳消散了大半,能看见影子了。”
林夏这几天没有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奶奶,因为她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常言道,有得必有失。你哥哥赐福了你的眼睛,他的使命完成了。”
奶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林夏明白了那叹息背后的含义。
“那哥哥他……”林夏的声音有些哽咽。
“脖颈上的裂纹是第一步,后面其他地方也会有裂纹,直到完全朽坏。你看……”
说着奶奶用指甲剐蹭了下木偶的手臂,之前坚硬的檀木竟然变成了松散的朽木。
“奶奶,你救救哥哥好不好?你之前说过的,要我们相亲相爱一辈子的。”
林夏的话里都是哭音。
她从小就有木偶哥哥陪伴,从来没有想过哪天木偶会消失。尤其是木偶真的保佑她逐渐复明,她怎么能割舍的下这种感情。
“夏夏别哭。人也会消亡,何况是物。重要的不是谁陪了你一辈子,而是你拥有过。”
奶奶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林致和和夏晴倚在门口沉默,但是林夏知道他们心里应该是开心的。
毕竟木偶没了,她就不是恋物癖的奇怪孩子。
“你的左眼估计快好了,到时候奶奶帮你祭祀你哥哥。灵契也快到期了。”
奶奶叹气,将豌豆糕递给林夏:“带你哥哥去吃点豌豆糕吧,没放糖,是你俩小时候喜欢的原味。”
林夏想问为什么灵契会到期,祭祀又是如何祭祀。
但是奶奶转身就去忙着炒菜了,一副不太想细说的样子。
林夏端着盘子,耷拉着脑袋从厨房出来。
郑重地将木偶放在餐桌上,收拾心情,开始喂哥哥吃东西。
窗外,流浪猫闻到了香味,喵喵地冲着林夏叫唤。
林夏随手将豌豆糕掰下一角扔了过去。
小猫咪欢快地开始舔舐起来。似乎非常美味的样子,只是小猫舔舐的动作有点卡顿,低头的林夏没有注意。
“哥哥,好吃吗?”
林夏从小木碗里捻起一小块扔进嘴里,香糯可口的味道从舌尖传到胃里,确实很好吃。
但是为什么会有味道!
她突然想起之前李昊和她尝过哥哥小碗里的食物,是没有味道的。
后来她曾经搜索过,网上传言说是鬼神供奉的东西,会被吸了味道。
“哥哥,难道你真的要离开我了吗?”
林夏右眼滚下一行眼泪。
“夏夏,这个木偶坏了,妈妈求奶奶再给你做一个好不好,不要伤心了。”夏晴一脸心疼道。
“是啊,就是个玩具,坏了新做个就行了。”林致和帮腔道,“或者你和贺家那个少爷出去玩玩散散心,高考过后,你要是想和他谈恋爱,爸爸也不是不能同意……”
林夏头都不想抬,她的爸妈根本不懂她的心理。
另外,自从知道她的成绩并未受到影响后,她们甚至有点想让她和贺凡真来往的迹象。
莫不是看上了贺家的家产?
林夏撇嘴,家里现在的家具都换了一遍,她的衣橱里夏晴也给添置了很多奢侈品牌的衣服。
俩人根本就受不了她和奶奶的穷。
“你们工作不忙吗?为什么不回去?”
“爸爸妈妈想多陪陪你,特意请了长假。夏夏,难道你不想看到爸妈吗?”夏晴一副受伤的样子。
林夏闭嘴,她发现她这妈妈,真是的是有些茶气。
不过贺凡真的邀请林夏还是去了。
因为贺凡真告诉她自己能修复她木偶上的裂纹。
同样跟着去的还有李昊和周幼仪,这俩人是好奇世家大族贺家的宴会会如何显贵。
贺家老宅宴会厅,水晶吊灯将宾客影子拉成扭曲的章鱼触须。
端着果汁的林夏与贺凡真碰杯,但是她的目光却黏在了贺凡真的颈间——那里有道若隐若现的红痕,与木偶脖颈裂痕的位置完全重合。
“夏夏今天真美。”贺凡真悄声耳语,温热呼吸拂过她耳后。少年指尖抚过她发间珍珠发卡,那是他用深海砗磲打磨的礼物。林夏刚进门时,他兴致勃勃地让林夏戴上的。
林夏忽然想昨天的雨夜,他浑身湿透出现在她家楼下,怀里护着个贝壳风铃。
满脸请求地说希望她来家里玩。
“听说风铃能安魂,可以给你哥哥用。”他当时这样说,睫毛上的雨珠坠在风铃表面绘制的符咒上。此刻同样的一串风铃正在宴会厅穹顶叮咚作响,与林夏心脏的跳动产生微妙共鸣。
“夏夏,校草看来是真的喜欢你。”坐在林夏旁边的周幼仪笑嘻嘻地用手肘拐林夏,“怕你尴尬,他特意举办了就咱们四个的宴会。你看你面子多大啊!哈哈,我和大耗子完全是沾了你的光。你不知道,刚才校草送我和大耗子的礼物多贵,镶钻的奢侈手表,说是庆祝我俩成绩有提升。”
“财大气粗!”吃甜品吃的飞起的李昊,竖起了大拇指。
贺凡真一脸宠溺地望向林夏,林夏有些不自在,没有和他对视。
她还是习惯那个冷淡的或者温和的贺凡真,突然这么情意绵绵,难受。
饭后,贺凡真带着三人去拜见了奶奶。
贺奶奶看着比林夏奶奶年轻许多,虽有白发,但是气质优雅绝伦,笑眯眯地问了林夏的喜好,恭喜了她模考拿到了好成绩,邀请她下次再来玩。
临了,还打趣林夏是贺凡真带回家的第一位女生。
她的亲昵让林夏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之前以为这种家族里的老太太会是比较严肃的那种世家小姐。尤其是这种传言有诅咒的家族,贺凡真爷爷、爸爸都早亡,这位奶奶还能有乐观的心态,挺了不起。
贺奶奶送了林夏一支名贵的古董钢笔,李昊和周幼仪则得了漂亮的饰品。
三人从后宅出来,跟着贺凡真到了他的房间。
很简约的新中式风格,书房里满墙书柜,上面摆满了名著、金融、科技书籍。
“我去!校草,你不会都看过吧?”
李昊这个学渣看到这么多书就头疼。
“看过一半吧。”
贺凡真给他们拿饮料。
周幼仪忙冲林夏眨眼睛:“校草真是学霸。你们两个学霸算是王对王了!”
说着就扯李昊的衣袖,领着他往最远的书架走。
“咳咳,修复的东西你准备了吗?”
林夏从包里拿出塑料盒子,走向一旁的书桌。
“准备好了。”贺凡真笑,鼻梁上的红色小痣上有层汗水。
“这种祭祀木偶需要用榕树胶填补裂痕,然后滴灵契者的血还延迟朽坏。你看,这是记录。”
他把一本发黄的古书翻开给林夏看。
上面一章写着“苍南海神召唤术研究。”
确实写的是这般修复。往后是关于献祭还有解除灵契的,不知道为何,后面的页面被撕掉了。
“这是从你家祠堂的榕树上采取的榕树胶。”贺凡真打开一个瓶罐,然后拿出了微型针,动手打开了塑料盒子。
“我来。”林夏忙从他手里接过针管。
她刚才看到书上说,最好不要让别人碰木偶,容易给别人造成厄运。
贺凡真毕竟是帮她,她不想让他运气受影响。
贺凡真眼睛亮晶晶的。
“林夏,你是在紧张我吗?”
林夏脸颊微热。默认了,毕竟也算是朋友。
林夏差不多折腾了快一个小时才修复好,当她把手指尖的血滴入木偶胸膛上的裂纹时,她似乎看到了微微的荧光闪过。像是最初她在画室看到的那种光的样子。
“好了。放置一晚上,让榕树胶和木材融合,你哥哥就会变得像原来一样坚固了。”贺凡真安慰她。
“嗯。谢谢你。”林夏手指被贺凡真捏住,他将一个印着木偶形象的创可贴认真地贴在伤口上。
“不要碰水。剩下的这些创可贴给你,可爱吧?”
林夏开心接过,刚才的暧昧感觉缓缓加剧,她心跳有些加快。没想到贺凡真竟然准备了这种惊喜。
她觉得有些压力。
应为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回应得了他的喜欢。
尤其是突如其来的喜欢。
不知道为何内心深处总觉得两人更适合做朋友。并没有游轮派对之前他温柔救援时的心动感觉。
是夜,凌晨两点。
木偶的胸腔里的血迹消失。
木偶右眼睛颗那黑色珍珠开始跳动,一张泛黄信笺的信件掉落在林夏的床头。奶奶的笔迹在月光下浮现:“灵契解除需以血为引,但切记......”
门被推开,夏晴蹑手蹑脚地进来,将未显示完全的信笺揉碎。门口林致和的领带夹泛着荧光,“该做个了断了。”他捧着鎏金香炉,青烟在空中凝成锁链形状。
客厅的祭坛前,奶奶的银发在符咒风中狂舞。当林夏的血滴入香炉瞬间,整栋楼开始扭曲。墙纸剥落后露出珊瑚礁墙面,水晶吊灯化作巨型砗磲,而碎裂的木偶残骸竟拼凑成衔尾蛇的楚家家徽。
“十八年了……”林夏爸妈的声音重叠成古老吟唱。
沉睡中的林夏左眼突然剧痛,梦魇住的她透过血色视野看见贺凡真从深海走来,脖颈后侧的火焰图腾正与自己的左眼里的白翳相互吸引。
“林夏!林夏!快醒醒!醒来!”
呼唤声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