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朝城是无极宗和天剑宗庇护下的城池,此地繁华昌盛。
此时夕阳西下,做工的人纷纷回家,人都得了闲,正是集市得高峰期,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山诗涵和山静和好奇地支着脑袋东张西望,她们是领命寻找神龙大人而来,这几年光在宗门生活,没怎么下山逛过。
如今看什么都得趣,目光流连于各种摊贩。
月栖真便道:“你们自行去玩逛吧,没必要一直守着我。”
山诗涵心动道摇头:“不行不行!”
山静和也跟着摇头。
俩白凤栖在月栖真肩头,就像像个随风摇摆的风车一般,摇头晃脑。
宿榆看着,忍不住低头一笑,“山师妹,你们就去吧,有我在大师兄身旁,定会好好保护你们的‘神龙大人’。”
山诗涵闻言,豆豆眼深深看向宿榆,片刻后,她还是被城中繁华打动,郑重其事道:“宿师兄,一定要保护好神龙大人!”
得到宿榆的再三保证,这才和妹妹山静和化为人形,人拉着手,混入人群中。
月栖真便就和宿榆二人在城中闲逛,目光扫过街头街尾,神思总是恍惚,经常出神,手不停摩挲着兜里的药瓶。
宿榆和他说话,见他回答总慢一拍,说着说着也停了,知晓他心中有事。
第三次经过永灯楼时,宿榆忍不住道:“师兄,你不是说你下山来享受上等灵食的吗?”
他偏头示意,月栖真一怔,抬眼望去,夕阳下落,夜灰暮暮来临,永灯楼灯火通明,它正是光朝城知名的酒楼。
月栖真向宿榆笑笑,黑眸纯然,俊脸蒙着永灯楼的灯光,看起来亮晶晶,他解释道:“在想下山历练的事,有些走神。”
这才停下兜圈子的脚步,和宿榆抬脚走进去,永灯楼认得无极宗的亲传,立马将他们安排到上好的房间。
月栖真点完他们将吃的菜后,又点了许多让永灯楼的伙计送去无极宗,让师妹师弟们同享,发了讯玉通知,得到他们一众欢呼雀跃。
不愧是专业的厨修所做,灵食是一等一,食用后月栖真浑身暖洋洋,充盈的灵气遍布体内。
走之前,他打包了几道甜点,准备路上吃。
宿榆道:“有大师兄的感觉真好,吃饭有人付钱,不愁吃喝。”
月栖真黑眸一转,反驳道:“说的像你们很穷一样!”
修真界的符修,基本没有穷的,尤其是符修大宗无极宗,其中弟子随手一道符都能卖出高价。
穷日子,在月栖真来到无极宗,学会画符后就再也没经历过了。
宿榆笑道:“这不一样,这是来自大师兄的馈赠,心里温暖。”
月栖真其实很少和师妹师弟们相处,他在宗门的日子大部分是独来独往,他刻苦勤奋,近多数的时间都闷在房中画符练符,或者去洞中闭关。
他甚至都不太了解他的亲传师妹师弟。
默默地,将这种事记上心头,准备等下山历练后,见到什么有趣的,就往宗门送。
走出永灯楼,月栖真提着食盒,慢悠悠走着消食,他吃得有些撑,宽松的衣衫下是浑圆的腹部,他手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外人见他从永灯楼走出,只认为他吃得太饱。
宿榆视线下垂,停留几秒后,移开视线。
吃过饭后,再出了楼,此时已经彻底入夜,各处灯火通明,夏夜中还藏着不知名虫叫声。
忽然,人群中一个小孩从月栖真身旁撞过去,月栖真黑眸一凌,反手抓过他的手腕,将储物袋夺回来。
听闻动静,人群立马散开一个场地,将他们围在中间看热闹。
月栖真观察力极好,他紧紧抓着小孩的手,视线快速将他扫了一通,只见他浑身脏兮兮,身体分外瘦弱,破烂的衣裳下是青青紫紫的伤痕,一双眼怯懦懦望着月栖真。
小孩吓得不敢说话。
“拿着,饿很久了吧。”月栖真嘴角勾起温和的笑,从储物袋摸出几个中等灵石,他最低只有中等灵石,随手也将食盒中的糕点分与他,“你年纪小,城中……”
手刚一松开,不等他说完,小孩抱着他给的灵石和糕点,撞开人群,跑了。
宿榆好笑道:“师兄,这小孩急性子。”
月栖真摇摇头,表情严肃:“我在他身上下了跟踪符,我们跟着他。”
近些日子,光朝城街头多了许多孩子,他们有的是肢体残缺的乞讨者,有的是偷抢的小偷,皆是陌生面孔,看起来像是来自各域。
他们都是被拐来的,好孩子被卖掉,卖不掉的以及残缺孩子就培养他们偷抢乞讨。
月栖真很久前就注意到了,也捣鼓了几个部点,但还是一直源源不断有新孩子出现。
真是屡教不改,月栖真最讨厌的就是虐待孩子的人。
*
小虎躲开人群后,来到低平住宅区,瘦小的身体灵活多变,绕过弯曲复杂的巷子,立在一处藏于漆黑巷里的门前,他敲了敲门。
门开了,他被用力拉扯进去,衣领卡住他的喉咙,被提起来,他整张脸憋得通红。
被松开后,跌落在地,他用力咳嗽着。
那人狠狠踢了小虎一脚:“今日什么收获?”
小虎颤抖着摸出揣在衣服中的灵石放在地上,大部分为低等灵石,夹着几个中等灵石,其中还有月栖真送的糕点。
他目光期意地看着糕点。
下一秒,糕点被狠狠踩碎,男人一把抓起灵石,揣进兜里,狞笑道:“今日不错,还有中等灵石呢!”
男人又踢了小虎一脚,直将他狠狠撞向墙壁,这才离开。
待他走后,小虎忍着背和肚子疼,急急忙忙爬过来,将那被踩散的糕点拢在手心中,实在抓不起来的,他就用口水沾湿指腹,再去贴碎渣,黏上后,就吮吸手指。
好甜的味道。
小虎湿润着眼眸,快步跑到另一个房间去,这个房间弥漫着难闻的味道,里面的孩子都是身体残缺或生有重病,他们不能动弹,只能蜷伏地上或倚靠墙边。
小虎小心翼翼越过许多孩子,去到角落,来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面前,女孩在这群孩子里可很少见,不管是否残疾,只要没得重病,女孩都很好卖,卖给花楼,卖给富人家,卖去乡下做童养媳。
他面前的这个女孩身体已经开始腐烂,贴着地板的背部全是烂肉,周身的味道格外难闻。
见是小虎来了,她努力撑起一个笑,“哥哥。”
此女是小虎的妹妹,自从父母双亡后,他们就相依为命,四处流浪,后来妹妹生了重病,小虎也通过好心人寻了个散工,努力赚灵石为妹妹治病。
本以为生活会好起来,可是没想到,会被坏人拐走,他们本来不是这里的人,被人贩子转了很多路,期间小虎还被卖掉,最后是小虎伤了买主才留下来陪重病的妹妹。
“妹妹,很甜的,很甜。”小虎将糕点渣抹在妹妹的嘴唇上。
妹妹舔过,苍白的脸笑得灿烂:“真的好甜。”
小虎看着妹妹的惨状,忍不住泪流满面,不停将糕点渣抹在她唇上,但她摇头不要了。
“哥哥,留着,你自己吃。”
小虎也摇头,“你吃你吃。”
“哥哥,我要死了。”妹妹越来越意识到这个事实,她甚至连一丝力气也没有,说话对于她来说都很费劲,“不要管我了,你快逃吧,哥哥是健康的,他们肯定会再把你给卖了的。”
“不要不要!”小虎在这个世上,只有这个妹妹了,他们相依为命。
他急了,竟然不管不顾将妹妹抱了起来,“我带你走,我带你去治病。”
妹妹流着泪,只微弱地摇着头,已经说不出话。
可是他要怎么才能走得出去,门口守着那个男人,小虎身上的伤都是他打出来的。
小虎咬牙切齿:“大不了我们一起死!”
就在小虎一鼓作气迈过那些半死不活的孩子们,准备和男人拼了时,却见那个折磨他们的男人轰然倒地,门开着,外面明亮的灯光透进来,站着一位青年,他周身散着清香,让人忘记了这里的腐烂气息。
他清越的嗓音响起,“死什么?”
小虎怔住,这是那个给他糕点的好心人。
*
月栖真跟着小虎来到了孩子的关押地,但没急着动手,又跟着这里的男人寻到了其他的据点。
报官后,他便和宿榆分头行动。
成功解救了众多孩子,拿下创造恶事的人贩子们。
将那些饱受折磨的孩子们都送了医,也询问前来处理事务的官员,咨询好孩子们的去向,有家的送他们回家,没家会将他们安顿好。
宿榆和月栖真集合,他道:“师兄,晚了一步,有个孩子已经被卖了。”
“地点有些特殊,不太好处理。”
月栖真皱眉:“卖到哪里去了?”
宿榆道:“浮生楼。”
那正是光朝城最大的花楼,来往皆为权贵以及富家子弟,人际网复杂,据说建立它的人身份乃是大宗门长老。
月栖真毫不犹豫,向着它的方向走去。
宿榆跟在背后,拿出储物袋,数了起来,他下山没带太多灵石,也不知道够不够从那个销金窟把孩子救出来。
“哎,师兄,别冲动,你带了多少灵石?”
*
浮生楼,后院。
徐觅手脚皆被束在一起,他的脸和前衫湿漉漉,还在往下淌水,他的脸洗干净彻底暴露出来,年岁不大,未张开的五官已然可见以后的俊秀。
只是那双眼,无光黯淡。
他是个瞎子。
浮生楼的鸨母摇着头以他为瞎子这点,借机降了很多价,欢欢喜喜将他买了回来。
此时无人,后院寂寥,他被关在一间房,鸨母见他年纪小,瘦弱且是个瞎子,因此并没有关紧房间门,从那微开的房门处,偶尔会来几阵风,吹散夏季的炎热。
徐觅微垂头,无言地出着神。
忽然他耳尖微动,听见门后传来声响,脑袋快速抬起,无神无光的眼眸刷地凝聚在那条门缝处,门外来人了。
因为看不见,他对声音格外敏感,清楚地听出来,那是鸨母的声音,和一个陌生男人在讨价还价。
鸨母道:“哎呀,我怎么知道他不是正经途道来的!你也知道,许多家庭穷困得过不下去,就会来拜托我们照顾,这谁知道呢!”
“再说,我可是花了大价钱呢!”
宿榆打着笑脸:“是是是,我们都知道,大家都不容易,可这孩子有家,他是被拐的,他家人也不知道会有多担心,何况入了你这地可就再也出不去了。”
鸨母长袖遮面,眼泪汪汪:“他不是容易,可我们也是,这算得上我们也是被骗了,花了好多灵石呢!”
宿榆咬牙切齿:“十枚上等灵石够吗?”
鸨母眨眨眼,接着哭,哭声好不凄惨。
宿榆:“……”
“一个孩子再贵能卖到什么价格,你别给我哭,十枚再多没有了。”
鸨母哭得梨花带雨,甩一甩衣袖,“哪能那么说呢!那个孩子长得好看,卖的贵,不过他也确实可怜,真是苦娃娃,送过来时满身是伤呢,还饿着肚子,我还来不及善待他,你们就来了,他现在还饿着呢,伤也没处理。”
宿榆再次退步:“十五枚。”
真是被坑惨了,他早就问过了,这孩子不过被卖了一枚上等灵石。
鸨母眼眸亮了,但还在装模作样擦擦眼泪,动作慢悠悠的,一点也不急。
月栖真等不及了,甩手给鸨母一个储物袋,“里面的都归你。”
这个熟悉的声音一出,徐觅睫毛忽然颤动,无神的眼眸快速盈满泪。
鸨母打开储物袋,浅看一眼,赚大发了,一眼望去就不止五十枚上等灵石,还有许多零零碎碎中等和低等,她顿时喜笑颜开,“好好,苦娃娃也是遇上好人了,诺,就在那个房间,我没关牢门,你们带他走吧,我就不奉陪了,我前头还有许多事呢。”
说罢,她衣袖一挥,柔软的布料擦过月栖真的指尖,美眸传情,“这位好公子,下次再来哦。”
便扭着婀娜的腰肢离开,途中转头也对宿榆抛了个媚眼。
宿榆:“……”
宿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败家大师兄。
对上视线,月栖真只是笑一下,何尝不知被坑了呢,他只是一听那孩子现在的遭遇,心就软了。
他流浪时期,也曾经历过人贩子,知晓在他们手里,孩子的处境有多不好。
他们要进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徐觅忍不住将自己蜷缩起来,头埋在双膝之间,被束在身后的手指收缩,指甲陷入皮肉,用力到泛白,克制住自己的颤动。
月栖真推开门,月光侵室而入,扫下单薄的白色。
见不远处的阴影中缩着瘦小的少年,他忍不住放缓声音:“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
少年身躯抖个不停,随着他走近还往后退,可他本就紧贴墙壁,退无可退,只能收起双脚,更加皱缩。
月栖真叹口气,在他身前蹲下来,他的食盒还带着,里面是香甜的糕点,他递给少年,“饿了吧。”
少年无所动,月栖真也不急,刚经历这种事的孩子警惕心都很重。
片刻后,他似乎确定没有危险,这才抬起头。
月栖真怔住,少年那双暗淡的双眸与他对视——这不是在魔境所遇见的那个家伙吗?
这一停顿时,被束住手脚的少年已经身体前倾,猛然咬上手中糕点,狼吞虎咽起来。
他边吃边哭,哽咽不停,身体保持不稳,忽然跌倒,整个人跌入月栖真怀抱。
到月栖真怀中时,他停住哽咽,不可见地深吸一口气,熟悉的香气充斥他的鼻腔,他泪流不止。
无言道:哥哥……
月栖真并没有推开他,反而借着这个姿势,将束缚少年手脚的绳索解开,少年多半被吓得不轻,自由后也抱着月栖真不撒手,泪水浸湿了月栖真的肩头。
宿榆看着这一幕,也不多言,道:“走吧,送他去医馆。”
却还惦念着月栖真怀有身孕这件事,“要不这样,大师兄,我来抱他?”
少年听闻,抱得更紧,密不透风,夏季炎热,露在外面的额头都被捂红了。
月栖真只好摇头:“我来吧。”
路上,徐觅悄悄抬头,蒙红的脸露出来,无神黯淡的眼眸落在月栖真脸上,在被发现之时,他又快速低头。
又重复这个行为多次后,月栖真问道:“怎么了?”
徐觅静了片刻,这才抬起头,哑着嗓子道:“谢,谢谢你,哥哥……”
月栖真笑道:“我们也是有缘,不客气。”
到达医馆后,月栖真将少年放下,让丹修为他做检查,但少年却紧抓他的衣袖,抿着嘴,不想让他离开。
月栖真心软,只认为少年此时在陌生环境害怕,也就守在他身边。
记得在魔境之时,少年曾说他被家人抛弃,月栖真想着他那双盲眼,只觉得唏嘘,这少年的去处是个问题。
他眼盲且生得尚可,稍不注意就可能再次落入坏的处境。
月栖真又想着少年倔强的性子,那时他拒绝了庇护,执意离开,便问道:“你今后,打算如何?”
少年身上伤痕累累,但还在尽是皮外伤,外敷的药物冰冷,他缩着身子,“……我不知道。”
片刻,他依恋道:“我可以跟着你吗?”
二次相遇,月栖真都救了少年,少年对他升起依恋之心在所难免,月栖真默了默,少年此时受伤且营养不良,需要人照顾,又记着他即将下山历练,其实跟在他身边也好,到时候下山后,他也能好机会安顿好少年。
于是月栖真点头答应。
徐觅忍不住喜上眉梢,哪怕伤口发疼,他笑得皱巴巴,喝过水后,他嗓子没那么哑了,“太好了,哥哥,我能叫你哥哥吗?我,我叫徐觅,徐徐图之的徐,寻觅的觅。”
药水的苦味弥漫,倒也掩盖不住哥哥身上的清香,徐觅被这股香围绕,只觉得心中恨意翻涌。
月栖真揉揉他的头,转身之时,未曾注意少年垂眸轻眨,遮盖其中的讽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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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哥哥与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