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说少爷啊,您可千万小心啊。”
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焦急地站在墙下,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墙上的小身影,心狠狠揪起来。
“小问题,陈管家你别担心了。”
周悬将头上的发带又紧了紧,屏气凝神,手脚并用的一点点往前蹭。
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又急又猛,只是一个晚上的功夫,府里已然四处白茫茫,踩一脚下去雪堆没及膝盖。
没有任何准备的麻雀就受了罪,小小的一只被大雪打落在屋檐上,走近了瞧翅膀上还有血。
周悬就是在要去学堂的时候,瞧见了这只可怜巴巴的麻雀。
“您慢着点,”陈管家急得满身大汗,只能看着周悬在墙上艰难前行。
麻雀虽然受伤,但是警惕性还在,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转,周悬屏住呼吸,缓慢靠近,在麻雀挥动翅膀前,蓄力猛地向前一扑。
“抓住了!”手里一团温热,周悬顿时喜笑颜开。
“哎哟您可吓死我了。”周管家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刚刚周悬那一扑,他心差点跟着跳出去。
“还好,伤得不重,”周悬将麻雀团在手心,翻来覆去的看,“就是小伤口,回头上点药就行了。”
“好好好......少爷啊,您先下来吧,麻雀交给我就行,您得赶紧去学堂啊。”
“学堂有什么好玩的,”周悬撅着嘴,一群只会讲之乎者也的老古板,无趣。
“是,学堂没什么好玩的,但是您得去啊,您不去,等老爷夫人回来知道了,您又要挨打啊.......”
陈管家还在墙下语重心长,殊不知周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痴痴地望着不远处,一片白雪皑皑中,马车里走下一个青绿色衣裳的少女。
周悬一时看得呆了,他忽然想起,那群老古板之前在学堂讲过什么来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周悬第一次见到比书上所言更甚的女子。
青绿色衣裳衬得她更是肤若凝脂,像一棵冬日里破土而生的嫩芽,误闯入这片苍茫大地,同时也在周悬的心里生根发芽。
“......少爷?少爷!”
陈管家急切的声音传来,周悬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收回心神,摸着手里的麻雀应道:“啊?”
“您听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听了听了。”周悬漫不经心的回道,眼神还盯着不远处的人,不自觉又往前挪了几寸,想听清她们的对话。
“小姐,夫人都说您不用下来,天冷,您先抱个汤婆子暖着......”
“不碍事。”那女子回道,“在车上待着也是无趣,下来还能见见京城的雪,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嘛,不缺这一次两次的,您的身体......”
周悬听得入了迷,脚下意识往前伸,却忘了是在屋檐上,一脚踩空,直挺挺摔了下去。
“少爷!”陈管家惊呼,一颗心也跟着摔得不轻,二话不说就往外面跑。
墙檐下雪积得厚,周悬人也不大,直接整个砸了进去,彻头彻尾被淹没在雪堆中。
周悬摔疼了,也摔醒了,忙去看手中的麻雀,还好,麻雀没摔太狠。
周悬看了看身后的墙壁,反应过来是摔在了家外面,还好有大片的雪做挡,不至于让人瞧笑话,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一时有些不敢出去,不知道那女子有没有注意到。
等了片刻,似乎没有人靠近,周悬心下松了口气,刚准备出去,就听到外面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道略熟悉的声音,
“你没事吧?”
周悬顿时满脸通红,万分庆幸周围还有雪帮自己遮掩,拿袖子捂着嘴巴,变换了声音,“没,没事!”
“需要帮忙吗?”
害怕那女子差人把他捞出来,周悬急忙出声:“不用不用,我就是专门泡雪里,那个,这叫雪浴!”
外面似乎沉默了,周悬那一番话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又不敢说什么。
“那好吧。”
那女子声音难掩疑惑,但到底没说什么,周悬依稀听到她们渐行渐远的声音,
“......小姐,京城的人都这么奇怪吗?”
“可能......这是这里的习俗?我们得尊重他们......”
周悬脸彻底红成了番茄,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去,直到一脸呆愣地被陈管家捞出来,那女子早已不见了。
陈管家被吓得不轻,将周悬全身上下检查了个遍,确定没事才将心从嗓子眼里捞了一些回肚子,
“少爷啊,您下次可千万......”
“隔壁新搬来的是谁啊?”周悬说了他被捞出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陈管家愣了愣,顺着周悬的目光看向不远处崭新的匾额,
“好像是新晋的哪位官员吧,老爷之前提过,您这给我吓得,一时有点想不起来了。”陈管家摆了摆手,“咱还是先回去啊,我吩咐厨房给您熬碗姜汤,您这还得换身衣裳,这天寒地冻的......”
周悬任由陈管家架着回府,心里默默地想,不知道是不是他听错了,他刚刚似乎听到有人唤她,阿衣。
......是哪个衣?衣裳的衣吗?
“衣?什么衣裳?”
周悬迷迷糊糊睁开眼皮,眼前是馒头充满关心的大脸,“江上哥,你是不是冷?要哪件衣裳?”
周悬:“.......”
周悬面无表情将馒头的脑袋推开,随即坐起身,“什么事?”
......
“没什么事就回去躺着,先把自己养好再说。”
杨笛衣刚踏出房门就听到柳七娘这一嗓子,本就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
“啊什么啊?”柳七娘看她单薄的衣裳,二话不说将她推回房内,“还早着呢,睡去吧你,病秧子来给我添乱吗?先进去睡够一上午再说。”
杨笛衣就这么迷迷糊糊被按回到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的缘故,她也思考不及什么,乖乖按照柳七娘的话,重新睡了回去。
一直睡到幺幺来唤她起来喝药,杨笛衣才重新醒了过来,但意识还是有些迟钝。
吃过了药,幺幺又端来一碗鸡汤要喂,杨笛衣才有了些思考的能力,看着鸡汤疑惑道:“哪儿来的鸡?”
“娘早起杀的啊。”幺幺眨着眼,“炖了一上午,可鲜了。”
杨笛衣茫然道:“......七娘不是只会杀羊吗?”
“谁说的,娘可厉害了,什么都会杀,只是羊肉能多卖些钱。”幺幺盛起一勺鸡汤吹了吹,递给杨笛衣。
“你怎么知道?”杨笛衣恢复了些力气,将碗接了过来,小口喝着。
“我当然知道,”幺幺两腿一蹬,丝滑坐上床,“只有娘,以为我天天听不到吧,那么大动静,我又不是猪,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听不到。”
杨笛衣不禁莞尔,这母女俩,真是一个赛一个......
幺幺刚想说什么,便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这大上午,谁啊?”
杨笛衣掀开被子想下去,被幺幺一把按了回去,两个小短腿噔噔蹬就跑了出去。
“路滑,慢点。”
下了一夜的雪,外面积了一层薄薄的雪霜,杨笛衣担心她摔倒,却不想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面孔。
“方大夫?”幺幺打开门,愣在原地,“你怎么......”
“幺幺好,”方雪明提着药箱站在门外,微微笑道,“你阿衣姐姐醒了吗?”
“啊,你是不是说过等阿衣姐姐醒了,让我去找你,不好意思啊,我忘了,”幺幺一拍脑袋想起来昨日他的嘱托,连忙把门打开,“您进来就是。”
“方大夫,”杨笛衣不方便下床,只能微微点头当作打招呼,“多谢昨日相救。”
“医者本分。”方雪明放下药箱,搬了个凳子坐到床边。
“感谢也是本分。”
方雪明笑了笑,开始为杨笛衣把脉,幺幺眼睛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杨笛衣始终挂着浅笑。
方雪明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皱,看得幺幺心里一跳一跳的,突然杨笛衣开口,“幺幺,厨房的鸡汤是不是凉了,你去热一下吧。”
好好的提什么鸡汤,幺幺怔愣片刻,反应过来??要谈事情,这是要将自己支开。
收到杨笛衣安抚的眼神,幺幺才犹疑地点头,“好。”
小小的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两个人,但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方雪明才开口说道:“这小丫头对你很好。”
“是我运气好。”
“运气好还能将自己折腾成这样?”方雪明收回手,声音里多了几分严肃,“你的身体说是枯木残枝一点也不为过。”
杨笛衣并不意外,笑道:“没办法,总有运气不好的时候,人这一生怎么可能一直顺遂平安。”
方雪明看着她只是沉默,杨笛衣正想着要不要找个什么由头,好让他随便开几副药敷衍一下算了,不料方雪明先开口。
“我记得你。”
杨笛衣一愣,被子里的手下意识攥紧,“什么?”
方雪明轻声道:“我见过你,前任户部尚书,杨赴的女儿。”
周遭的一切忽地静了下来,外头纷扬的雪花似乎也停了下来,静到杨笛衣只能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杨笛衣直直地盯着面前的男人,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纵使心头无尽酸涩,也只能露出一个僵硬地笑,“您应该是认错......”
“不会。”方雪明轻轻摇头,“遇过的人,我都记得清。”
这下杨笛衣不说话了,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警惕。
“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加害于你,”方雪明从箱子中取出纸笔,琢磨半晌提笔写下药材的名字,边写边缓缓道来,
“儿时,我曾京城住过一段时间,虽许多事已记不太清,但我印象中,曾受过杨尚书的恩惠,方某记忆深刻。
五年前京城变动,方某后来亦有所听闻,但方某深知杨大人为人正直,是个好人,亦是好官,那场变故或有蹊跷......”
“不管是什么,那都是我家中之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杨笛衣牢牢盯着他,声音里加上了一抹强硬。
“关系吗,或许我们是可以合作的关系?”方雪明写完最后一个字,抬起头望向床上单薄的身影。
“你要去京城。”电光火石间,杨笛衣听懂了他的意思,肯定道。
方雪明垂下眼皮,眼中神色不明,“没错,我母亲同样于五年前在京亡故,原因不明,我要去查清楚。”
杨笛衣一愣,五年前,竟是和家中出事差不多时间。
“我想,或许你也要去京城查探当年之事,而我在京中安顿也需要新的身份来遮掩一二,比如开医馆的大夫,总需要些学徒,”方雪明将药方递向杨笛衣,目光温柔,
“既然你我所查之事都和五年前的京中变故脱不开关系,相遇即是缘分,独木难行,你我二人之间或可以考虑合作?”
杨笛衣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并没有接。
“我凭什么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