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梨眼中划过一丝茫然,“秀娘?是晚秀吗?”
杨笛衣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是,我见过她,只是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上你。”
晚梨顿时眼眶发红,泣不成声,“她是我姐姐.....我.......”
杨笛衣看得心底发酸,轻轻抱着她,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的安抚着,同她细细讲述秀娘的事情。
“......没事了,她没疯,她现在很好,村里的县令也换了,你们的家乡,应该好起来了.......我带你回家......”
她忽然紧紧抱着她,埋首在她肩上,力道几欲让杨笛衣窒息,可她没有松开她,她明白她的害怕。
她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某个人,那晚沈怀序让杨笛衣治好她,杨笛衣一眼就看出她腹中的匕首是略微移位的,乍看严重,实则并没有伤及要害,把上她的脉,微弱的脉象也印证了她的猜想。
但她绝不能说,她故意大喊,故意刺激沈怀序,同时也在提醒着地上的人,不要起来。
方雪明没让她失望,他塞了一颗药给晚儿,护住了她的心脉和最后一口气,大火焚烧的那个夜晚,毁掉的不止宫殿,也带走了晚儿的噩梦。
沈洛华没有追究她,只同杨笛衣说,若是要离开,一并带走好了,她不想看到她。
虽然有些失血过多,但是命保住了,又将养了许多天,她的脸色渐渐有了红润。
杨笛衣瞧着她的脸色,小心问道,万一她当时没看出来,她真的死了怎么办?
晚儿沉默许久,道:“我在赌,万一呢,万一我运气好呢,没有比待在他身边更可怕的事情了。”
万幸,她赌对了,也赌赢了。
杨笛衣紧紧握着她的手,“都过去了,往后都是好日子。”
晚儿含泪重重点了下头,“嗯。”
晚儿的状态大好,其中亦少不了方雪明的助力,杨笛衣感激之余,却越发觉得看不透他。
“又在窗边坐着,”杨笛衣从晚儿房间出来,一眼瞧见走廊边上方雪明的身影,自他从宫里出来,每日都要在这坐一会儿,本说启程回江南,也不见他收拾东西,问他干什么,他只说赏花。
哪有花,外头光秃秃,只能看到客栈院子,和寥寥无几的百姓。
那夜皇宫的大火,到底烧的太重,太久,虽然是在深夜,到底有人看到阵阵黑烟。
刚开始百姓议论纷纷,但传着传着,没有后文,便也渐渐忘记了。
天家的事情,离他们太远,不如关心一下今天菜场的肉卖几钱,菜是否新鲜。
“坐这吹吹风,也挺舒服。”
方雪明没动,杨笛衣寻来个凳子坐他旁边,“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江南?”
杨笛衣也是前几日才知道,那晚夜宴上,还有李明玕,虽然她没细问,但身为沈怀序一派的官员竟然出现在那里,是谁的手笔自不用多说。
杨笛衣清楚的知道,他终是难逃一死,既然大仇得报,方雪明早已没有留在京城的理由了。
“将死之人都不急,你急什么?”方雪明笑道,“怎么,想蹭车吗?”
“想啊,”杨笛衣不假思索地点头,“反正都是顺路,省钱了,顺路也可以把晚儿送回去,我也想念江南的吃食了.......”
“杨笛衣之心啊......”方雪明悠悠道,“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别一口一个将死之人,你这不是还没死呢?”
方雪明看她一眼,忽然勾起唇角,“我这个路你倒是顺的自然,就怕某人不顺。”
十分清楚他在说什么的杨笛衣:“.......”
方雪明挑眉,还想再说什么,杨笛衣瞪他一眼,“赏你的花吧,少说点话。”
“你近日怎么越发蛮横,还好和离的早,就是不知道某人能不能承受得住......”
他还在身后滔滔不绝,跟念经似的惹人心烦,杨笛衣索性关门大吉,眼不见为净。
门一关,声音被隔绝在外头,屋里头静下来,杨笛衣反而不自觉想起他说的某人。
自从宫里出来,杨笛衣便甚少看到他,那晚他在自己耳畔的话语如梦般飘忽,杨笛衣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只后来醒来时,看到三白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扑到她怀里哭得差点喘不过来气。
杨笛衣吓了一跳,连忙把她抱到怀里安抚,“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你都睡了三天三夜了。”杨三白嚎得比她听过的杀猪声都凄惨,“我差点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睡了这么久?”杨笛衣愣道,“那这几天......”
杨三白说是周悬抱她来的,一夜没睡,一直守着她,第二天白日离开,晚上继续来守着。
“白天我还有景和守着,晚上他来,”杨三白边哭边说,“还好你醒了。”
杨笛衣打量身边熟悉的陈设,“这是他府里?”
“嗯。”
“晚上他还会来守我?”
“嗯。”
杨笛衣掀开被子,“起来,收拾东西,我们走。”
杨三白:“嗯......嗯?”
杨笛衣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那晚跟着昭武将军一起到,杨笛衣就大概明白了,怪不得昭武将军回京后再未传出离京的消息,他们和太子,怕是早有对策,只是太子中毒是意外,他们的救援推迟了许久。
想起之前他把自己带到他府里,说的那些话,还有把自己送走,杨笛衣心里一股无名火。
周悬之前还埋怨她什么都不告诉他,他呢?
杨笛衣越想气越不顺,狠狠拍了下桌子,自己住客栈这么长时间,也不来找她,就不能来同她服个软,道个歉吗?
也不知道那晚他受伤没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罚,他如今这样......是想一别两宽吗?杨笛衣微微垂下眼皮,掩去眼中酸涩,都是骗子,分开就分开。
沈洛华执政后,已经为她和周悬的父亲洗去污名,连带着许多积年旧案都被重新翻出,说要重整朝纲,等她去祭拜过父母,就离开京城。
杨笛衣理清思绪,深吸一口气,准备下楼吃点东西,一转身,门后赫然站着一个人,不是周悬又是谁?
“你.......”
多日不见,周悬面上难掩疲倦,但那双含笑的眼眸依旧亮亮地盯着她。
两人对视,都没先说话。
杨笛衣上前两步,准备直接装作看不见他,手刚放在门把上,腰间忽然环上来一双手臂。
周悬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好想你,阿衣......”
杨笛衣眼眶一红,握在门把上的手怎么也按不下去,她紧紧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你不想我吗?”周悬在她脖颈蹭了蹭,声音越发柔软,“我真的好想你。”
肌.肤相贴带来的热意软的杨笛衣心底一塌糊涂,她硬着声音,“你谁啊,我们相熟吗?”
周悬动作一顿,连忙把她翻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杨笛衣也不回避,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少顷,周悬看着她认真道:“你忘了吗,我是你夫君啊?”
杨笛衣瞪他一眼,“什么夫君,谁答应你了?我们见过吗?”
“没见过,不相熟,你还让我抱你,嗯?”周悬将她抵在门上,“如果我说我接下来还要亲你呢?”
话落,他果真低着头缓缓靠近,眼看他的唇就要贴上来,杨笛衣被他箍着,一咬牙,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周悬,你混蛋!”
这句话她几乎是颤抖着声音说出来的,连她自己还没意识到,眼眶的泪已经先一步流了出来。
少顷,周悬转过脸,没有一丝怒气,反而挂着温浅的笑意,他抬起她方才那只手轻轻按揉掌心,“解气了?下次生气记得打我,拍桌子手不疼吗?”
杨笛衣吸着鼻子,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周悬按完她的掌心又低头亲了亲,然后抬起头吻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满是无奈,
“我错了,你生气就打我,骂我,我绝不还手,不要自己憋着好不好?你知道你身体不好的,别吓我,求你了?”
杨笛衣身子刚刚恢复大半,自己也知道不能动怒,于是一遍遍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复下来。
等她重归平静,周悬已经将她下巴到额头亲了个遍,还不知足似的继续在她耳畔摩梭,还时不时的轻舔她耳垂,直痒到她心里。
“我这些日子是在忙朝堂的事情,不是故意躲着不见你,而且你不是也从我府里搬出去了吗,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又想到你还需要静养,哪敢什么都没处理好就贸然来见你。”
气倒没什么气,见到他的时候就不气了,但经历了那么一遭,委屈还是难免有一点,杨笛衣没好气地拍他胳膊,“松开。”
“不松。”周悬手上力度反而紧了一些,盯着她眼睛问道,“你进屋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不是以为我要和你分开?分开就分开?”
心思被他一眼看穿,杨笛衣尽管有些心虚,“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悬舌头顶了顶脸颊,笑了下,“带你去个地方?”
杨笛衣住客栈已有许多天,加上京城各处她早已烂熟于心,周悬说要带她去个地方,她一时没想到他会带她去哪儿。
只远远瞧上一眼,杨笛衣便猜出这是哪里,周悬带她来的,竟是父母的墓?!
杨笛衣好不容易按下去的泪意再次翻涌上来,“你什么时候......”
“回京城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只是寻当年旧物花了许久,正好冤屈已洗,我给伯父伯母立了衣冠冢。”
杨笛衣轻轻抚过碑上的“杨赴”“秦胥”,明明想笑,可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可抑制的轻颤,心里的委屈如浪般打来,“爹......娘......女儿不孝......”
周悬将马车上准备好的祭拜之物拿下来,一一摆在上面,“杨伯父,杨伯母,阿衣和我来看你们了。”
杨笛衣连忙擦去眼泪上前帮忙,摆好祭品后,杨笛衣端端正正三叩首,周悬没有说话,陪在她身边一起。
杨笛衣磕完半晌准备起身,身旁的周悬却没起来,他虽然是跪着的,但脊背挺得笔直。
“杨伯父,杨伯母,晚辈周悬,家父姓周名义青,曾任工部尚书,与您也算至交好友。今晚辈无礼,初见便想向您求娶您的掌上明珠。晚辈自认品行纯良,从未与其他女子有过逾矩之举,且晚辈自小倾慕阿衣,此生唯她一人,绝不会有妻妾,望您同意将阿衣交给我,日后晚辈必倾尽全力,爱她、护她,直至亡时,不死,便不离。”
周悬讲得不快,但字字铿锵,杨笛衣从未想过他会在父母墓前说这些,一时怔在原地。
“你怎么......”
周悬看向她,“阿衣,我想照顾你,我想一直照顾你。”
“儿时不敢言明,是因为我胆怯,少时失散,是我自己蠢,也害你吃了许多年的苦,从今往后,周悬绝不欺你,瞒你,只会敬你,爱你,伯父伯母在此见证,若我日后有任何违背今日之言的举动,你杀我,我绝不还手。”
“乱说什么呢?”杨笛衣忙拍他,“你快起来!在我爹娘面前像什么样子!”
“不止你爹娘,”周悬咧嘴一笑。
杨笛衣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往旁边看,果然还有周父周母的墓碑,杨笛衣大惊,“你怎么不提醒我拜,还有周伯父伯母!”
“无妨,我拜过了,想来他们也不会怪你,这不是带你来了,”杨笛衣作势就要再次跪下,周悬一把扯过她的手,攥在掌心,“所以,阿衣,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有什么理由说不愿意呢,杨笛衣瞧着他忐忑的神情,原本想逗弄他的心思烟消云散,她笑着点了点头,周悬笑容绽开,起身将她抱入怀中。
“谢谢,阿衣。”
杨笛衣回抱住他,风过发梢,不止碑前烛影攒动,亦是两颗心动。
原本杨笛衣以为,周悬说要成亲,具体哪天还没这么快定下,不料回客栈后,屋内赫然摆着好几口大箱子,满满当当,整整齐齐,屋内本就小,此时更是连一处站脚的地方都难寻。
杨笛衣:“......”
杨笛衣震惊地看着他,“你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