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原的朔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与硝烟,发出鬼哭般的呜咽。西翼崩塌的缺口处,尸骸堆积如山,粘稠的血浆在冻土上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壳。萧宇轩与盛果背靠着背,如同两座浴血的礁石,在狄戎兵潮的疯狂拍打下摇摇欲坠。萧宇轩手中的狄戎弯刀已崩出数个缺口,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血雨,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盛果仅存的右手死死攥着一柄从尸体上拔出的短矛,每一次刺出都伴随着左臂伤口崩裂喷涌的鲜血,他的脸色已由蜡黄转为骇人的灰白,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
“将军…俺…怕是…”盛果的声音嘶哑微弱,几乎被喊杀声淹没。
“闭嘴!”萧宇轩格开一柄劈来的弯刀,反手将刀锋捅进对方咽喉,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还没到埋的时候!给老子挺住!”他眼中血丝密布,目光却越过混乱的战场,死死盯住塬顶中心那座在箭雨中沉寂的烽燧石基——青铜匣!谷衍!
就在狄戎兵卒被主将的悍勇震慑,攻势稍缓的瞬间,萧宇轩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那是一枚干枯坚韧的槐荚!他将其狠狠按在盛果染血的掌心,嘶吼道:“盛果!拿着它!想想潍水!想想咱们种下的槐树!只要根在,就有活路!”盛果涣散的眼神接触到那枚熟悉的种子,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电流,猛地一颤,仅存的右手死死握紧了槐荚,喉中发出一声困兽般的低吼!
与此同时,烽燧石基内,死寂如墓!
谷衍背靠冰冷的石壁,怀中青铜匣的冰冷透过衣物渗入骨髓。外面箭矢钉在石门上的“笃笃”声如同催命的鼓点。他身边仅剩三名伤痕累累的护卫,紧握武器,屏息凝神,死死盯着那扇沉重的包铁木门。门栓粗大,但绝非牢不可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木屑碎裂的声响从门栓处传来!谷衍瞳孔骤缩!来了!
轰!
一声巨响!并非撞门,而是门栓附近的厚重门板被某种特制的、高浓度的腐蚀液体瞬间蚀穿了一个拳头大的孔洞!紧接着,数枚尾部带着青铜兽头标记的**强效麻痹毒烟筒**被塞了进来!嗤嗤的白烟瞬间弥漫开来!
“闭气!掩住口鼻!”谷衍厉声示警,同时屏住呼吸!但毒烟扩散极快,两名护卫动作稍慢,吸入少许,瞬间身体僵直,眼神惊恐地软倒在地!
就在毒烟弥漫的瞬间,一道快如鬼魅的灰影,如同没有骨头的蛇,竟从那拳头大小的腐蚀孔洞中硬生生“挤”了进来!动作流畅诡异,正是悬刀顶尖刺客的缩骨之术!他手中淬毒的匕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寒光,直刺谷衍咽喉!无声无息,狠辣致命!
千钧一发!谷衍早有防备!他并未后退,反而迎着匕首的方向猛地侧身,同时将怀中沉重的青铜匣当作盾牌,狠狠向前一顶!
铛!
幽蓝的匕首狠狠刺在青铜匣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溅起几点火星!匣身那古老的“工”字在撞击下仿佛活了过来!巨大的反震力让刺客手臂微麻,动作一滞!
就是现在!谷衍眼中精光爆射,一直藏在袖中的左手猛地挥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乌光激射而出——**袖里箭!**距离太近,刺客又因反震而身形不稳,根本无从闪避!
噗嗤!
袖箭精准地没入刺客肩窝!虽然不是要害,但箭头上涂抹的强力麻药瞬间发作!刺客闷哼一声,半边身体瞬间麻痹,动作彻底变形!
“拿下!”谷衍低喝!仅存的那名护卫怒吼着扑上,不顾麻痹毒烟的侵蚀,用身体死死压住麻痹的刺客!谷衍迅速上前,用备好的牛筋绳索将其捆了个结实,并熟练地卸掉其下巴,防止其服毒自尽。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门外传来更猛烈的撞击声!显然还有其他刺客!腐蚀液体的嗤嗤声再次响起,门栓附近的孔洞正在被迅速扩大!沉重的木门剧烈摇晃,随时可能被攻破!
谷衍脸色凝重,目光迅速扫过石基内部。空间狭小,无险可守。他看向怀中青铜匣,又望向那盘旋而上的狭窄石阶。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在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你!背上他(指被俘刺客),跟我上烽火台!”谷衍对护卫下令,语气不容置疑。他迅速捡起地上刺客掉落的那柄淬毒匕首,反握在手。护卫虽不明所以,但毫不犹豫地扛起麻痹的刺客,紧随谷衍身后,冲向那狭窄陡峭的石阶!
石阶盘旋向上,仅容一人通行,光线昏暗。谷衍在前,速度极快。当他们刚踏上烽火台那相对开阔的平台时,身后下方传来木门被彻底撞开的轰响和杂乱的脚步声!追兵已至!
烽火台由巨大条石垒砌,四面透风,寒风凛冽。中央是早已废弃的、积满灰烬的巨大石砌火塘。谷衍迅速环顾,目光锁定在火塘旁一处石砌的凹槽——那是存放引火油脂的备用池,早已干涸。
“把他丢进凹槽!”谷衍指向那凹槽。护卫立刻将俘虏的刺客塞了进去。谷衍则抱着青铜匣,站到了凹槽边缘,居高临下,正对着唯一的石阶入口!他将淬毒的匕首,锋刃向下,轻轻搭在了俘虏刺客的咽喉之上!
“都别动!”谷衍的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清晰传出,带着冰冷的杀意,“再上前一步,我先割了他的喉咙,再把这匣子丢下烽燧!你们悬刀,什么都得不到!”
刚冲上平台的几名灰影刺客骤然止步!为首者,正是那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他死死盯着谷衍手中的匕首和凹槽里的同伴,又看向那方近在咫尺的青铜匣,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投鼠忌器!谷衍精准地拿捏住了悬刀的软肋——匣子和同伴,他们都不能轻易舍弃!
“放下匣子,留你全尸!”刀疤脸声音沙哑,如同毒蛇吐信。
“呵,”谷衍冷笑,匕首微微下压,俘虏刺客的脖颈瞬间出现一道血痕,“你猜我会不会信?”他拖延着时间,目光却焦急地投向塬下西翼的方向。
西翼缺口,战斗已至最后关头!萧宇轩身边的亲卫全部战死,盛果靠着最后一股意志,用身体死死挡住一名狄戎百夫长的战斧劈砍,短矛捅穿了对方的胸膛,自己也踉跄倒地,生死不知!萧宇轩独自身陷重围,弯刀脱手,被数名狄戎兵的长矛逼到了崩塌塬壁的边缘!脚下,是数十丈深的陡峭崖壁!
就在这绝命时刻!萧宇轩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他猛地从腰间扯下那个一直随身携带、记录信息的**特制木匣**!木匣夹层中,藏着工奚托付的、记录着《工正遗录》部分关键信息的**木板拓片**!他并非要交出真匣,而是要以身为饵,豪赌一场!
“悬刀!你们要的匣子在这里!”萧宇轩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高高举起那普通木匣,“有胆就来拿!”吼声在混乱的战场中异常突兀!
这声嘶吼,如同惊雷炸响!不仅吸引了附近狄戎兵的注意,更让烽火台上对峙的悬刀刺客们心神剧震!刀疤脸猛地转头望向西翼方向,眼中瞬间被贪婪和惊疑填满!真假难辨!但万一是真的呢?!
就在刀疤脸心神失守的这电光火石之间!谷衍动了!他并非攻击,而是猛地一脚踹在烽火台边缘一块看似松动、实则被巧妙卡住的条石上!条石翻滚坠落!同时,他厉声高呼:“翻车引水!就是现在!放——!”
这声高呼,如同信号!早已潜伏在寒水上游一处隐蔽沟壑中的孙乾,一直死死盯着烽火台的方向!他虽不解谷衍为何在烽火台发令,但“翻车引水”四字如同惊雷!他毫不犹豫,猛地挥下手中令旗!
“断索!放水——!”
早已准备就绪的士卒挥动巨斧,狠狠砍断了数根粗如儿臂、绷紧的绳索!
轰隆隆——!
一阵沉闷如大地苏醒的巨响从寒水上游传来!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如同万马奔腾的滔天水声!
只见寒水上游,那道被荆芷设计、萧宇轩秘密派人依《工正遗录》中“翻车引水”图谱改造、并利用连日降温悄然冻实加固的**临时水坝**,在巨力牵引下轰然崩塌!积蓄了数日的、冰冷的寒水,如同挣脱束缚的怒龙,裹挟着碎裂的冰凌和泥沙,形成高达数丈的巨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下游狄戎大营和正在攻塬的部队,狂泻而下!
“洪水!是洪水!”
“长生天啊!”
狄戎兵卒的惊恐尖叫瞬间压过了所有喊杀声!他们回头望去,只见一道白色的死亡之墙正咆哮着席卷而来!正在攻塬的部队首当其冲!攀爬的士兵如同蝼蚁般被巨浪吞噬、卷走!河滩上集结的后续梯队、器械、牲畜,在恐怖的洪流面前不堪一击!寒水河道瞬间被拓宽,浑浊的巨浪狠狠拍击在龙首原的塬壁上,激起冲天水雾!
兵败如山倒!刚刚还凶悍无比的狄戎大军,瞬间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与崩溃!呼延灼的王旗在洪水中倾倒,绝望的呼号响彻四野!
“天助我也!”萧宇轩在洪水袭来的前一刻,被巨大的冲击波震飞,险险避开了致命的长矛,摔在尸堆之中。他看着下方人间地狱般的景象,心中并无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苍凉。这水攻,同样是生灵涂炭!但为了守住这锁钥之地,为了匣中的一线生机,他别无选择!
烽火台上,刀疤脸也被这天地之威惊得目瞪口呆!洪水的咆哮掩盖了一切!他知道,大势已去!狄戎完了!夺取匣子的最佳时机已失!
“撤!”刀疤脸当机立断,怨毒无比地瞪了谷衍一眼,又瞥了一眼凹槽里无法带走的同伴,毫不犹豫地转身,带着剩余刺客,如同鬼魅般消失在盘旋而下的石阶中。任务失败,但悬刀不会罢休!
洪水来得快,去得也快。浑浊的水流裹挟着无数尸体和杂物,缓缓退去,留下满目疮痍的河滩和一片死寂的战场。幸存的狄戎兵卒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
龙首原塬顶,幸存的守军从尸山血海中挣扎着站起,望着下方炼狱般的景象,又望向依旧飘扬在塬顶的残破战旗,爆发出劫后余生、嘶哑却震天的欢呼!
萧宇轩挣扎着爬起,踉跄着走向倒卧在尸堆中的盛果。他颤抖着探了探鼻息——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他紧紧握住盛果那只依旧死死攥着槐荚的手,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水泥污,无声滑落。
谷衍抱着那方冰冷的青铜匣,在护卫的搀扶下走下烽火台。他看着一片狼藉的战场,看着相拥的主仆,看着那枚染血的槐荚,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弈定乾坤,代价空前。但,一线生机,终究是守住了。
他抬头望向东方。天际,一抹极淡的鱼肚白,正悄然撕破厚重的铅云。漫长的黑夜,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而那方承载着古老智慧与沉重未来的青铜方匣,在微露的晨光中,沉默如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