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 第87章 阳城有天机6

那双眼睛真的很漂亮。

奉疆想起了，自己刚才被徐潜小刀逼下水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双眼睛。男子当时只是看着他，连嘴唇都没张一下，但却有声音响在了他的耳朵里。

“公子，可否不要怕我？”这是男子卑微的恳求。

奉疆并不怕，因为当时那深邃墨黑眼眸里面正上演着一幕又一幕的故事。

先是一片湖。

湖里鱼虾成群，周遭绿树环绕，万物安宁，一片祥和。突然，平静的湖面一跃而出一尾黑鲤鱼，黑鲤在阳光照耀下化了形，就是这位男子。黑鲤一现身，整片湖的光景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很明显，黑鲤就是这片人间仙境的中心。

然后这人间仙境闯入一名落魄冒失的男子，一不小心惊扰了湖中所有生灵的安宁。当湖中所有生物都在排斥男子时，黑鲤接纳他，与他畅谈，同他成为朋友，最后再目送他离开。

只是另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那位冒失鬼在不久后带着一队人马，趾高气昂的自密林丛草中拨出湖来。顷刻间，血染碧湖，人间仙境变成了人间地狱。

黑鲤被活捉，成了供人观赏的奇异物什，并且经历了百年流转。

百年之后，改朝换代之际，天下大乱，黑鲤有幸逃脱。再回来时，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城，那座城是角邑。

奉疆看到了，当黑鲤看到眼前那座城时，那双墨黑的眼睛里全是悲伤与憎恨。

几近疯狂的黑鲤当即潜入角邑，却一时不防中了朱游的计。朱游利用银剑设下法阵，迫使黑鲤吞下。自此，黑鲤被困于小小一座角邑城，直到他们出现。

有些老套的故事，奉疆也大致猜到了黑鲤找到他们的原因。

“哈！”

奉疆自嘲的笑了一声，看着眼前男子说到：“若是想找人为你报仇，小道长应是比在下更合适。然且，当初破了法阵，救出你的也是他。请恕在下能力有限，实在是帮不了阁下太多的忙。”

“我并不是想要报仇！”黑鲤答道。

“嗯？”

奉疆有些疑惑，“那你为何纠缠于我？”

“我并不是想要报仇。那个人早就死了，朱游也死了。现在恐怕最该死的应该是我，可是我并不想死。”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找上他？

奉疆没有问出来，但是黑鲤已经明白奉疆想问什么。

“不想死，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黑鲤答道。

这就是将所有事情了解后的迷茫？

奉疆皱了一下眉，“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你缠着我也没用。”说完，奉疆就决绝的转过了身。

黑鲤见奉疆离开并没有慌张，而是很平静的说到：“是吗？难道公子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元麓是谁？”

奉疆顿下了动作，转过身来盯着黑鲤问道：“你知道？”

“不多，但比古籍里知道得多。”黑鲤顿了一下，“我可以帮公子。”

刚才那些对话，他果然都听见了。有些事情，他确实很想知道。

“呵！”

奉疆冷笑一声，问道：“你叫什么？”

“黑玉。”黑鲤答道。

徐潜正做着策马奔腾的美梦呢，突然就有猛水涌来。那洪水来势汹汹，毫无道理的将他卷了进去。拼尽全力堵住他的鼻子，挤压尽他肺里的空气。

徐潜本能的伸出手来抓挠着，但是周围什么也没有。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握住他的手，瞬间将他从噩梦中解脱了出来。

“你在干什么？”徐潜看着眼前捏住自己鼻子的手，有些不高兴。

“哈哈！”

奉疆松开了徐潜的鼻子跟手，抬眼看着一下天边残阳说到：“太阳要下山了呀~！”

徐潜：“……，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听说你有起床气，不敢。”

徐潜坐起身来，本打算伸个懒腰，却被这句话给憋了回去。

“没有！”徐潜不容置喙的否认道。

“是吗？看来是我记错了。”

奉疆笑了一下，起身将徐潜从地上拉了起来，“好凉啊~！小道长很冷吗？”

“不冷，我总是这样。”

徐潜收回了自己的手，转身穿上早已干透了的外衣。等徐潜穿好衣服正要转回身时，肩上却多了另一件衣服的重量。带着余温，将徐潜包了个严严实实。

“走吧，小道长。再不回去，徐道长可是要担心了~！”

奉疆说完就牵来战马，再次将缰绳递到徐潜面前。

“要再试试吗？”奉疆问道。

“好！”

徐潜灿然一笑，很是顺畅的跨上了战马。

奉疆始料未及，感叹道：“小道长真是天资聪颖，就这么半天时间就学会了骑马。”

徐潜俯视着奉疆，有些得意，“是奉将军教得好。”

说着，徐潜相奉疆伸出了自己的手。奉疆嗤笑了一下，伸手搭上徐潜的手，一翻身落坐在了徐潜身后，双手照样环住徐潜的腰。

“那就拜托小道长了！”

徐潜笑了一下，高喊一声：“驾！”

残阳之下，平原之上。战马应声而动，带着二人趋向小城。

是有些不一样了。

二人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的陌生，警惕，到后来的熟悉，体谅，再到现在可以互相分享彼此的乐趣与相互关心。解开了一切的误会之后，原来相处起来可以如此轻松。

关于那场集市，那片湖，关于今天的一切都是二人之间的秘密。想到这里，二人默契的笑了起来。但却都不知道彼此是在为同一件事而笑。

阳城里的互市早已结束，小城又是一派荒凉景象。两人走进了小城就下了马，并排着走在中轴线上。太阳成了橘红色，端放在楼之上，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无限长。

“小道长这个称谓，我不喜欢。”

“嗯？”徐潜这冷不防的一句话，着实打了奉疆一个措手不及。

“为何不喜欢？”奉疆问道。

“不知道，就是不喜欢。”

“哈哈。那小道长喜欢什么称谓，不如说出来的好。”

徐潜皱着眉看了奉疆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别过了脸，快步地朝前走去，闷声道：“不知道。”

“哈哈！那不如我随徐道长一同唤你阿潜？”

徐潜没有立刻回答，犹豫了一下，才轻轻的说了一声：“随便你！”

“阿潜。”

徐潜没想到奉疆是真的这样叫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震惊的看着对方。

“怎么了？这个也不喜欢？”奉疆问道。

“不是。”

徐潜回过了头，装作蛮不在乎的继续往前走着。

“阿潜。”奉疆再次喊道。

“何事？”

“阿潜。”

“作什么？”

“阿潜。”

徐潜被叫的有点不耐烦了，瞪着奉疆凶到：“叫我作什么！”

“哈哈哈~！”

奉疆大笑了两声，说到：“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这样叫着更顺口。之前都是三个字，两个字还真是省事好多。”

徐潜又瞪了奉疆一眼，转回了头，有些无奈的说到：“那也别总是叫啊！”

奉疆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老父亲，时时刻刻要关心孩子的心情，生气了要哄，伤心了要哄，不开心还得想着法的逗他开心。

还好徐潜很好懂，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所以这样的事情做起来奉疆非但没觉得麻烦，还感觉很有趣。

比如现在。

“阿潜~！”

“不许再叫了！”

“阿潜！”

“我都说了不许再叫了！”

这次不但叫上了，甚至还抓上了他的肩膀。徐潜一把甩开拉住自己的手，凶狠的瞪视着对方。然后就徐市有些惊讶与受伤的眼。

“怎么了，阿潜？”

“师兄？”

徐潜立马慌张了起来，赶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以为，我以为是……”

是什么徐潜有些说不出口，只是看向一旁事不关己的奉疆。

徐市顺着徐潜的视线看了过去，再瞟了一眼徐潜身上明显大上许多的外衣。徐市立刻察觉出了二人之间同之前有些不同，却也并未说穿，只是转移了话题问道：“阿潜这一日都去了哪里？”

“就……随便走了走~，让师兄担心了。”

徐市轻笑了一声，“走走也好~！明日到了咸阳，恐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明日就到咸阳？”

“阿潜不知道？”

徐市虽是问着徐潜，眼睛却看向一旁的奉疆，“我以为奉将军已经告诉阿潜了~！”

奉疆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乖乖的将位置让了出来，自己牵着马走在了最边上。三人并排行走在阳城街道，身后是逐渐被落下的落日，身边是徐徐吹来的晚风。是许久不见的闲暇与放松，空气也配合着变得平静与温柔起来。

“多作一日停留而已，徐道长放心，陛下不会怪罪的~！况且今日遇上阳城互市，倒也是稀奇，只是可惜徐道长没能看见那热闹。”

“互市？”徐市有些好奇的问道。

“道长不知？”

徐市当然不知道，因为等他醒来都已经午时了，整个阳城市集早就散了个干净。

不止如此，他还意外得知奉疆带着徐潜遁逃了！

是曹狸说的。

“没听说过。”徐市摇了摇头回答道。

“很热闹啊！人很多，大家都是以物易物。”徐潜笑着说到。

“是吗？”徐市笑了一下，揉了揉徐潜的头，“没亲眼所见，还真是有些可惜。”

“那，如果这里有一件师兄特别想要的东西，师兄会用什么去换？”

“嗯……”徐市思虑片刻，亮出了琉玥剑，义正言辞的说到：“用琉玥去换！”

此话一出，其余二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徐市不明所以的看着二人问道：“怎么了？”

“师兄，哈哈！我拿琅轩去换，奉将军拿佩刀去换，你拿琉玥去换！哈哈哈！”

“那还真是巧啊。”徐市笑了一下，“神兵利器又如何，若为心之所求，倒也不是不可舍！”

“是这个道理！”奉疆赞同的点了一下头，“不过我想换一匹良驹，小道长想换一碗杜夫人所做的醪糟汤圆，那徐道长想换什么呢？”

提到醪糟汤圆时，奉疆还不忘朝着徐潜挑了一下眉，又是逗起了徐市的一阵大笑。

“哈哈！要说我想换什么……”徐市稍微敛了一点笑意，“想换一个人平安顺遂长大。”

奉疆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同样愣住的徐潜笑了一下，“徐道长真是位难得的兄长，能爱护自己弟弟到如此地步。”

徐市并没有回应奉疆，只是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意。一抬眼，竟不知何时走到了客栈门口。

“到了啊~！“徐市感慨道。

“嗯，到了。”

奉疆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城墙完全遮盖住的太阳，眼里有些不舍，“明日这个时候，我们就应当到咸阳了。”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就再次出发。

阳城是这段路程最后一个歇脚的地方，第二日傍晚时分，一行人风尘仆仆，站定在了一座恢弘的城门面前。

这就是终点，也是起点。

这是，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