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 第2章 桃源村落

这是一座山。

这是一座很奇怪的山。

这座山的阳面与阴面分得格外清楚。

朝阳的那一面万木丛生，飞禽走兽恣意生存奔走在丛林中。太阳很喜欢这一面，给了这它自己全部的光亮。

而那被太阳忘记的阴面，一片荒芜，寸草不生，没有任何生灵愿意行走生存在这里。这边没有阳光，但天却并不是黑的，而是如浓血般暗红 。

暗红的天空向下延伸出一道暗红的光柱，光柱未分散半分，投射到阴面半山腰就成了一个不规整的光斑。

在那半山腰上开出一个同光斑完全吻合的山洞，洞里也是一片暗红。

山洞里头有个人，双目紧闭，**着全身。自岩壁生长出一些藤脉左右拉扯住那人的双手，那人双脚并拢，同样被藤脉缠住。像是被展示一般就这样挂在了洞里。

那人很安静，就像睡着了一样。不知那人是不是做了噩梦，突然就睁开双眼。眼里没有瞳孔，没有眼球，同样是暗红色，如漩涡，想要吞噬掉目之所及的一切。

这是一个噩梦。

噩梦惊醒了熟睡中的一个人，这个人猛然一睁眼，眼里映满了桃花。

“山青嘞，水长诶，撑一叶蓬船，挂一顶蓑衣，自在乐逍遥诶！”

午后山水间，吃饱喝足的云彩似乎有些乏了，懒懒的打了个哈欠，牵出了看似会经久不散的雨雾。

渔人唱着的歌谣随长水落在山沟间，长水弯了又弯，就在五里路的山峦间，悄无声息的打了好几个折。小蓬舟推开了波浪，自在乐逍遥的滑行在江水里。

小篷船上。渔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撑着船桨，立在船头，船尾摆着一叠渔网，水珠挂在网上，将滴未滴，为稍后的“啪嗒！”曲调蓄着势。

“船家，可否劳烦载我过一下河。”

江边密林下，一位年轻公子不合时宜的打断了渔人的歌谣，不知情趣的扰了山间云彩的困意。

歌谣与雨雾一同收住，老汉停住划桨，看向公子。

公子一身素净白衣，持一把白底山水纸伞。身材修长，站在那青水绿林间，就好似仙人临世。

不过，渔人可不是船家，做的也不是渡河的营生。

渔人微卷起左手放在嘴边，用同歌谣一般婉转响亮的声音喊道：“先生诶！我为渔夫，不渡河！小船简陋，怕污了先生衣服！”

“不怕，衣服脏了洗就是了。河不渡，就误了事了！”

渔人并非不通情理之人，高喊上一声：“先生，且等我引船去！”就调转了船头。

小蓬船上了年纪，“咯吱咯吱”的响了一路，最后碰岸时更是撕心裂肺的惨叫了一声。

“先生久等了！”

渔人停好了船，这才看清年轻公子的长相。

和一身素净衣着不同，公子长相略带有一丝英气，只是这公子似乎刻意将这缕英气掩盖。眉毛略微有一些弯度，双目含笑，鼻梁微挺，嘴角配合着双目的笑意，微微带起一点弧度。露在外面的脖颈干净白皙，乌黑的长发半束着。

公子一手拎着一个食盒，一手撑着纸伞。修长的手指轻轻握着伞柄，撑着伞的手衣袖自然下垂，露出一小节手臂，几条不和谐的伤痕攀爬而上。

“多谢船家！”年轻公子看着渔人笑意更浓，撑着纸伞，迈着小步踏上了船头。

只是这小步并没有让年轻公子足够风雅的上船。年轻公子带动了小篷船，小篷船带着渔人，两人一船都晃上了两晃。好在渔人经验老到，一桨入水，就稳住了晃荡的局面。

“抱歉～”，年轻公子讪讪的笑了一下。

“无妨无妨，先生坐好，就要启程咯！”

年轻公子收好了纸伞，弯腰钻进了小篷船，捡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干净的地方旁边摆了个竹篮，年轻公子很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便探头看了一眼。竹篮好似不想让他人窥探自己的**，于是猛地抖了一下，吐出一条三寸长的一尾黑鲤鱼。年轻公子吓了一跳，猛地往后躲了一步。

渔人听见里面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嘿嘿的笑了两声，问道：“先生去往什么地方？”

年轻公子收起了惊慌失措，重新换上满脸笑意，抬起头来看着渔人说道：“顺流而下，南阳城！”

“这……是何地？”渔人一脸惊讶地看着两岸铺天盖地的桃花，竟是忘了摇动手里的船桨。

刚才的记忆还格外清晰。他将先生送去南阳后就原路返回，绝对没有走错，也绝对没有偏离行线。怎么就不明不白的到了这个地方？

“算了算了！”渔人拉回了思绪，摆了摆头说到“赶紧走吧，看起来不是一个好地方！”

“既然来了，为何着急要走？”

只是船桨刚一入水，就有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渔人一时警觉，四处张望着问到：“是谁？谁在说话？”

刚才那声音嗤笑了一声，随即从密林而来一阵微风，吹来一连串的“叮铛”声。是佩环相撞的声音，由远及近，叮叮当当响得热闹。

“是谁？”渔人不自觉地伸长脖子紧盯着密林深处，想要去探清这佩环究竟所配何人。但是就只是听见佩环响着，却迟迟不见来人身影。

渔人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正摆好架势要再次起航，那个声音却突然开口问道：“你在找什么？”

渔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出一声尖叫，慌忙转身寻找着却一不小心被自己的脚绊倒。然后，渔人连手里的桨都不要了都要去亲近脚下的溪流。炸开的水花盛满阳光散在空中，最后又落回到了水里。

来人：“……”

靠水而生的人水性当然很好，但是再好也怕被淹死。落水的那一瞬间，渔人根本就不记得如何划水，只是一味死命挣扎。那水和平时的不一样，很沉！就像是在拖了他一样。

正当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有人一把拎住他的衣领，迅速脱离了溪流的拉扯，再轻飘飘的落回到陆地之上。

“咳咳咳咳！”渔人一边死命咳着，嘴里还一边后怕着，“唉呀，天哪！还以为会被淹死！”

不过当渔人一不小心瞟上了一眼自己身上衣服后，那后怕就完全变成了恐惧了。

衣服上迅速脱离的水又迅速流回了溪流，连水流线路都看得一清二楚。渔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一边仓皇躲着一边惊恐着大喊道：“这是什么？是妖怪吗？！”

“是妖怪。”来人笑了一声，“你拿了他的东西，他只是想要回来而已。”

“妖怪！”渔人听到这句话更加怕了，本能的就朝来人爬去，死死抱住来人的一条腿，身体不住的颤抖着，嘴里始终惧声道：“妖怪！有妖怪！”

来人嗤笑一声，道：“你怕他，就不怕我？”

“嗯？”

这是什么意思？

渔人暂时冷静了下来，缓缓转头看着自己抱住的那条腿。是人腿，但是也有化形为人的妖啊。

难道，自己此时抱着的也是妖怪？

“啊！有妖怪！”渔人大喊一声，避之不及的松开来人的腿，哆哆嗦嗦的退向另一个地方。

“就那么怕我？”来人问道。

当然怕啊！

渔人战战兢兢的抬头看向来人，却是一时怔住。

这……，分明就是先前那位先生啊！

不过又有些不一样。那丝英气依旧难以掩饰，但那眉眼更弯，笑意更浓，白腻的脖颈在左侧点上一颗小黑痣，很是显眼。身穿的也不是素净白衣，而是与这满目桃花相呼应的淡粉长衫。

先生是妖怪？

他送了一个妖怪去南阳？

而现在这个妖怪就站在自己面前？

不敢看。哪怕眼前这人长得再是好看他也不敢看。于是渔人把自己抱成一团，高声喊道：“别杀我啊！先生！我不是还送你去了南阳吗？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什么先生？什么恩将仇报？”来人一些疑惑，踱步到渔人身边。

不过这动静对渔人来说可是精神上的毒药，身体抖得更加厉害，求饶的声音也更大了些，吵得桃枝都不满的抖动起来。

“别吵！”

其实来人是吼的桃枝，但是渔人被这一声骇住，也停止了哭嚎。一时间，刚才还吵吵嚷嚷的空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可不是妖怪，我也不会吃人，我只是来接一位友人入桃源一叙，不知阁下可是愿意？”来人趁此机会开口说到。

“一叙？”渔人抬起了头，将信将疑的看着来人，问道：“那你不是妖怪是什么？”

“我？”来人灿然一笑，“是仙！桃仙！”

一人随一仙，沿着河岸走向深处。

这两岸桃花开繁盛，其中不见一颗绿草，这片粉光绵延五里，最终休止于一片洞天。两座山相互依偎，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交耳低语，但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于是两山之间就形成了一线天。

桃仙看着那两座山之间的夹缝坏笑了一下，泰然自若的走了进去。

关于渔人为何会心甘情愿的跟随这所谓的桃仙走，其理由是这样的：渔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神仙，而且这神仙看起来不像是会害他的样子，跟着去看看又何妨。

不过当时怕得半死的渔人又为何突然转变态度？其实是因为那桃仙使了点小手段。

桃仙好歹名义上带个“仙”字，这夹缝走起来就跟平路差不多。但渔人却被这逼狭的山路逼得苦不堪言，但是又不想让桃仙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然后再把他赶回去。

不过……，渔人还是被卡住了……

“那个……”渔人有些尴尬的笑了两声，“桃仙大人，我被卡住了……”

桃仙闻言就朝身后斜了一下眼，死死憋住就要爆发出来的笑意，抬手抬起手来覆上一侧崖壁，张嘴小声说了句：“放开些，要不然我荡平你！”

山：“……”

最后山怕了，它不想被荡平，它就只能做出妥协。

在桃仙威胁之下，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两座亲密无间的山瞬间分开，路瞬间就变得宽敞，紧接着就响起了渔人松气的声音。

“嘿嘿！”渔人快速的追上了桃仙后笑了两声，满心欢喜的感谢道：“多谢桃仙大人！”

“不用谢我。”桃仙敛了些笑意，看向前方已经露出的一些青绿，淡然道：“到了。”

“嗯？这么快就到了？”渔人有些疑惑，顺着桃仙的视线看过去。

“是到了。”桃仙再强调一遍，“不信，就自己去看看吧。”

渔人将信将疑，犹犹豫豫的朝前方走去。但也只是走了一步，视线豁然开朗，再一回头时，两座山之间的一线天不见了。

不过，此时的渔人已无心纠结于此。他真是没想到，那逼狭的一线天之后竟是这么个奇境！

这异世界中心是一棵大树参天，周遭树木如草散落。天上飞的竟然不是鸟，而是一条银龙，卷着阳光，穿梭在形如薄纱的云层中。

地上跑的也不是寻常走兽，白虎苍狼穿行山林，这里竟是不存在两王之争局面。这些野兽能如此和谐相生，倒也是一件奇事。

不过，更奇的是，在树林前边竟是一座村庄。粗略数下来竟有二三十户，几户抱团成球，几户随河而建，落成一条灰绿相间的绸带。许是临近饭时，此时户户炊烟起，家家饭菜香。

渔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奇境，赞叹道：“好是奇妙！桃仙大人，这究竟是何处？”

“桃源村落！”，桃仙满脸笑意，回答得尤其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