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瘆人的尖叫声在樱盏耳边响起,暨林猛地向后一倒,左手抱住缺少右肢的身体倒地痛叫,双腿疼的直蹬。
月颖盏浑身是血的站在原地,脸色顿时惨白,她哆哆嗦嗦的将匕首插回腰间的刀鞘内,强撑着发软的双腿想拽住暨林将他拖到林边。
但她发现别说拖了,男人疼的压根控制不住自己,双脚直乱踹,她自己也手软的连男人脚踝都抓不住。
“摸乱动。”沐风染跑了过来。
他刚处理好棺材,这才意识到这边情况似乎颇为严峻,赶忙跑到暨林身边。
沐风染抬起右手在暨林肩膀点了几处穴位,止了血,随后又在他胸膛点了几下,暨林头一扭,晕了过去。
二人合力将男人拖到大树下结界内。
刚放下,月颖盏便内心一阵反胃,转过身去扶着树呕了起来,当将腹中吐得空空如也后,她腿一软,跌坐在地。
这边刚收拾完暨林,沐风染见到近乎宕机的月颖盏,又忙将她也拖到结界中。
他看了眼月颖盏,轻声交代道:“你好好呆在这,莫乱跑。”
随后又跑进河边,噗通一下跳进水中,向河里面被困人群游去。
岸上,侥幸获救的宾客瘫软如泥,嘴唇瑟瑟发抖,恐惧的望着河面,喉咙里还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声。
一些普通百姓被打手和沐风染等人救上了岸,还有些尚有余力但挣脱不掉束缚的落水者在水中扑腾。
但部分运气不好的人,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被拖入河底,只留下河面上大片猩红血花。
岸上血渍遍地,河里四肢尸首沉浮。
夜色下,河边三个结界圈内躺满了身受重伤的人群,河内年轻弟子还在仓促救人。
忽然,“轰隆——”一声巨响,闪电撕开夜幕。
河面被照得忽明忽暗,滚滚雷声伴着狂风袭来,岸边草木簌簌发抖,继而豆大雨点噼里啪啦砸落,水面炸开朵朵水花。
下雨了,死亡的气息笼罩在七水河。
月颖盏身上还残留着暨林的血液,她缩在结界角落,望着满地残肢尸骸,呆住了,一瞬间仿佛元神出了窍。
她感觉自己看到了人间炼狱。
远处河面上还漂浮着被砍下的残肢,断臂扭曲成诡异的弧度,被扯下的双腿呈不自然的弯折,破碎的布条在血水中飘荡。
岸上,地面躺着几具尸骸,不完整的内脏从撕裂的胸腔中流出。
空气里弥漫着腐肉与血腥混杂的恶臭,每一次呼吸都让人难耐。
她又是一阵反胃,忙背过身去弯着腰呕吐不止。
原来这就是妖魔吗?
这一对比,曾经面对歹人时的那些小聪明,简直是小打小闹。
月颖盏吐完后,又蜷缩回岸边,躲在树木后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想哭,想回到奶奶或者苏燕身边,想回到安洛山。
“啊——救命啊!”
正当月颖盏意志消沉之际,一阵惊呼传入她的耳中。
月颖盏浑身一震,惊恐的眼神四处张望。
循声望去,只见先前在院落内与阮竹起争执的大妈正被发丝死死缠住。
她刚逃上的岸,还未走几步,又被黑发绊住了脚踝。
大妈臃肿的身躯在泥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指甲深深抠进土里,面容苍白扭曲。
“救命!救我啊!”凄厉的呼救声中里带着绝望的哭腔。
月颖盏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害怕的不敢向前。
她惊慌的望了一圈坐在结界内的众人,其余几人也皆是刚死里逃生,心中不愿向前,不忍的别开了视线。
她又看了眼大妈,只见大妈已经半条腿都浸泡在了水里,要是再耽误片刻又会拖回河里。
月颖盏颤抖着身躯强咬住嘴唇,让自己振作精神,最后狠狠咬下舌尖,剧痛让她清醒。
“撑住!”
她大喊一声,直冲了过去。
腰间抽出的匕首刺向黑发,崩断间,腐臭的液体溅了她一脸。
可还没等她拉起大妈,更多黑发如潮水般涌来,瞬间缠住两人的手臂与腰间。
月颖盏感觉呼吸一滞,腰间一紧,身体不受控制地被往后一拽。
大妈死死抓着月颖盏的手腕防止她后退,但自己已是自身难保,两人瞬间一齐直挺挺跌入河中。
***
冰凉的河水漫过头顶,大脑翁的一声陷入沉寂。越来越多的发丝扑面而来,遮住了她的视线。意识在窒息中逐渐模糊,最后,被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是要死了吗?
月颖盏感觉冰凉的河水直灌入鼻腔,肺部传来剧烈的疼痛,全身像要被撕碎一般。
她的头颅渐渐低垂,已经累的不想在继续挣扎,手中匕首缓缓掉落,沉入河底。
黑发如同活过来的蛇群,缠住她的手腕与脚踝,将她拽向河底,进入寂静的深渊。
听觉是最先开始模糊的,岸上的求救声与惨叫声渐渐远去,继而被一阵耳鸣替代,像是有人在水底敲着铜锣。
视觉却变得异常清晰,惨白的月光穿透水波,将漂浮的断发照成银白色丝线,在她眼前一一闪过。
鼻腔里,腐臭的气息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幼时奶奶在木屋内挥之不去的中药药香。
药香…为什么河里会有药香…
她记起来了,她幼时经常背疼,奶奶常煎药给她喝。
月颖盏继续往下沉,眼前开始浮现奶奶坐在灶台前的画面,奶奶手中扇子扇着灶火,正从河底的浓雾里朝自己微笑。
记忆开始如走马灯般闪现:
幼年冬季,冒着风雪给奶奶买药的画面……
苏燕的戏班子遭人踢馆的画面……
陪着苏燕在院子中捻茶的画面…
无数画面在眼前飞速旋转,最后定格在茗香阁庭院的鱼塘边,那个说是他师尊的男子,凑在她耳边嘴唇微启,说着话……
月颖盏渐渐睁开双眼,抬手想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变得透明,无数气泡从指缝间升起,载着她的意识缓缓飘向水面。
似是察觉到她的动作,黑发突然收紧,勒得她肋骨几乎要断裂。
月颖盏挣扎着踢动双腿,手足无措间,手臂不小心碰到腰间匕首。
她的匕首不是已经掉了吗?
眼中闪现一抹希望,月颖盏快速将匕首取出,匆忙割断浑身上下纠缠的发丝,挣脱束缚后朝河底游去。
她看了看手中匕首,刀柄处磕着狼图腾,是师尊送给她的那一把。
先前她用的匕首都是自己从安洛山带来的,一时竟忘了师尊送给自己的礼物。
想明白后她加速朝河底游去,不敢耽误半分。
刚刚她走马灯之际,竟想起君墨雪在庭院内所说的话:“如果想要解决被梦无眠感染的怨魂,需要破除它们的本命之物。”
本命之物是指梦无眠血液滴染的物件,此物件与怨魂有所链接,可能是其生前有意义的物品。
摧毁了这个物品,便是摧毁了怨魂。
她想起第一夜坠入河中看到的那个梳妆匣。
寒冷的河水冻得月颖盏面部僵直,她咬紧牙关蹬着腿朝河底游。
河中血水渗进嘴唇,血液的锈铁味与腐臭味交织,令她几欲作呕。
每划动一下,四肢都像灌了铅般沉重,好在护体镯给予了她可能水中呼吸的能力,这才让她前后两次互助了小命。
河底很黑,寻着记忆向上次落水的地方走去,之前河底泥土中插着镇民遗落的兵器做标志,她大约知道自己应该往哪走。
不到片刻,便到达了地点。
还不用细看,月颖盏便找到了梳妆匣,整片昏暗漆黑的河底中,只有那半埋着的梳妆匣泛着白光,它的四周全是向上浮动的黑发。
突兀又显眼。
月颖盏赶忙游过去。
那是个朱漆斑驳的匣子,匣身已经遍布裂痕,锁扣处锈迹斑斑,边角已经被磨损得非常圆滑,匣盖上还夹着几缕湿漉漉的黑发。
这个应该就是水妖的本命之物。
月颖盏深呼吸一口,伸出颤抖的手想拿起那匣子。
“轰——”
就在她指尖刚触及之际,那些黑发疯了。
它们开始肆意疯狂的扭动,如同被激怒般,齐齐朝她扑来。
刹那间,无数发丝从四面八方袭来,她避无可避!
“炼魂。”
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
一道剑光,眼前数支剑影闪过,准备袭来的黑发纷纷落下。
君墨雪跃到月颖盏身边:“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呆在林边吗?”
月颖盏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看到了旁边的男人:“救人时不小心被拽了下来。”
君墨雪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将打算说的话咽了下去。
“不愧是以墨仙尊的徒儿,甚是聪慧,这么快就找到本命物。”
正在二人谈话之际,极具媚意的声音响起。
月颖盏看去,只见有二人站在不远处。
其中一位约莫十岁大小的女孩正是先前刚来七水镇那晚见过的梦无眠,另一位女子手抱鬼头琵琶,身形高挑,媚眼如丝,化着明媚妖艳的乐坊妆容,月颖盏猜测她就是妩声月。
但许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此时妩声月发丝微乱,左脸颊有道刀痕正向外留着黑色血迹,右臂也是伤痕累累。
君墨雪手持炼魂护在月颖盏身前,冷眼看着二人。
“你带着匣子先走,顾瑾安知道怎么处理。”他侧头说到。
“那师尊您呢?”月颖盏略有些担忧。
君墨雪微微笑道:“无事,他们还伤不着我。”
“仙尊未免太小看我们了。”妩声月踏步向前,右手在琴弦上一扫。
只见,浑浊河面剧烈翻涌,紧接着,数名身着紫灰色罗裙的傀儡女从河底破土而出。
她们木色皮肤毫无血肉,各个肢体由球形关节衔接,空洞的眼窝直勾勾盯着二人,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们撕碎。
“上。”妩声月发下命令。
霎时,傀儡女直接从地上弹起,朝月颖盏猛扑而来。
近乎是同时,炼魂亮起锋芒,君墨雪持剑而挡:“快走!”
顾不上害怕,月颖盏一把抓住梳妆匣,转身就跑。
然而,更多傀儡女从河底爬出,身上耷拉着黏人的发丝,朝她袭去。
君墨雪将她护在身后,锋利剑刃将傀儡一一腰斩。
正在这时,一缕黑发从河底升出,猛地抓住她脚腕,嗖的向后直拽。
月颖盏整个人“砰”地一声,脸朝地重重扑倒,河底泥土与腥臭扑面而来。
还未等她叫出声,月颖盏就感觉自己在布满碎石与满地黑发的河底快速倒退,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夹杂着黑发发出的“嘶嘶”声响,又将她再次拽向深不见底的深渊。
“阿盏!”君墨雪转身追去。
又见“酥”的一声,妩声月抱着琵琶直挡身前,一阵琴弦扫过,万千音刃刮向君墨雪。
君墨雪持剑横扫,向后跃去,炼魂将其一一破除。
“让开。”君墨雪冷眼看向妩声月。
对面女子莞尔一笑,右手将散落下的碎发别至耳后:“仙尊,你的对手,是我。”
语毕,数十只傀儡女围圈而站,将君墨雪拦在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