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是怎样炼出神棍的 第38章 新机

见苏冶不说话，赵玉芬又低低开口：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讨好谄媚断然取信不了曹经那样多疑的性子，便披了一副刻薄贪财的皮演了出好戏，旁人瞧着你，只觉得你一心为己，可这世道，谁人不为己，曹经不信，也得信了。”

赵玉芬或许不知道，她说的，便是曹经当初将苏冶和王喜骗到哑沟的法子，苏冶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既得了信任，便借着机会同米贼牵上线，端了我们。”

赵玉芬略喘了口气，天窗落进的光正巧打在她侧脸，教她看不清逆光而坐的苏冶，反倒将她自己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

“这不是一时半会儿的筹谋，想来从你来找我搪炉的那日，便想着今日这番光景了吧。”

赵玉芬尽量瞪大眼睛，想穿透那片昏暗，看清苏冶脸上神情，却还是只能捕捉到一个模糊儿沉静的轮廓，纹丝不动，仿佛与周遭阴影融为了一体。

末了，对面人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卸去伪装后的清晰。

“赵玉芬。”

这是苏冶第一次叫她的全名。

“嗯？”赵玉芬有气无力应了一声，喉咙干涩。

“和钟应离开来阳，找个事情做吧。”

苏冶缓缓站起身，向前一步，挨进落在赵玉芬身旁的那束光里。

赵玉芬终于看清了她，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平静，淡漠，眼里没有半分恍惚，清明的可怕。

“做个体面人，把日子过下去，但永远都不能再回来阳。”

说罢，还不待赵玉芬开口，苏冶便转身离开了。

门轴转动，锁再次落下时，赵玉芬蹭着身下的茅草向后缩了些，避开天窗打进的光束。

她不自觉去想，离了来阳，她能去哪里？

兴许能去兖州，她当初便是从那里来，只是如今变了天下，不知还去不去得了。

她的思绪不自觉飘远，想着当初若是没遇上曹经，她或许不回来豫州。

她想起十三岁那年，乡里闹饥荒，饿死了不少人，亲娘为了一口馍把她卖进了窑子，她月信还没来便被送去接客，曹经那时候当个洒扫跑脚的小厮，也不叫曹经，叫小五，一二三四五，这里的小厮都用数字作名，俩人时常碰上，说些闲话，结了相识。

后来，遇上个客人是个嗜好用鞭子抽人的疯子，她疼得紧，便失了手，趁他不注意用头上那簪子扎死了人，小五瞧见了，非但没给那老鸨告发，还帮她藏了尸体，那老鸨在外间待着久了，觉察到她这处没动静，便进来查看，不想小五身上有把匕首，天大的胆竟结果了那老鸨的性命，编了说辞说是那老鸨和恩客为着银子的纠纷起了口角，那恩客身上带了家伙，先动的手，老鸨快咽气儿的时候拔下头上的簪子给了一下，俩人双双陨了命。

死的那男人在当地有些后台，自然不可能将这事情轻易放过去，于是小五便带着她逃，俩人钻过粪车，行过乞，一路向南逃到了来阳，在此处落了根，她和小五也都改了名，一个叫赵玉芬，一个叫曹经。

她没向苏冶打听曹经是生是死，她知道，苏冶必是盼着他罪有应得。

或许这一路上走下来，她还有点芝麻大小的良心，曹经却从来没有过这东西。

从她认识曹经开始，人情人心在他眼里都是狗屎，逃亡的那些日子，好心给过她一碗热饭的老妪，他都能为了一点钱财痛下杀手，路边瞧不顺眼的狗都要踩上两脚，她一直觉得，这人生来就是个恶种，来日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业障太重，必不长久，如今大抵应验了。

他这辈子做过唯一的好事，大概就是那日拉了她一把，她到现在也不太明白曹经当初为什么救她，也没问过，本来想着，他快死的时候，她若在身边，可以问上一句，如今看来也没必要了。

想着，她疲惫地阖上眼，想睡上一会儿。

——

出了门，视线由暗转明，不过片刻功夫，苏冶心里却隐隐泛些起天光大亮的豁然之感，但很快沉了下去，被平静取代。

过了一会儿，李三着人告诉她，赵二死了。

她顿了一下，随后轻轻点头，应了句：“知道了。”

她沿着小径回了住处，将赵二的死讯告诉了来人聪，来人聪听罢，同她一样，只淡淡应了一声，没什么情绪。

倒是王喜，瞧见她回来，赶忙拉她进了屋。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回你得同我说个分明。”

苏冶瞧她面上焦灼，安抚了几句，如今也没什么好瞒下去的，便将来龙去脉同王喜讲了一遍。

王喜听完后，面上没有半分如释重负的喜色，依旧是皱着眉头。

“但凡出了半点差错，你便要同那可怜姑娘一样，埋到后山。”

提起小翠，王喜面上也是几分悲恸。

苏冶宽慰道：“如今不是没出差错，何必揪着过去那点万一。”

王喜叹了口气，敛了敛情绪，“苦了你那些日子，两面周旋，为了这些人，却还受着脸色。”

这段日子，村里这些人私下怎么说苏冶，她都知道，怕她多心，不曾说过而已。

她不禁后怕，若是苏冶这事没做成过，便不止折了性命，连个清白名声都拉不下。

苏冶摇头：“我也不是为了他们，你我自己本就是被诓到此处，银子落得再多，也不能与贼同流合污。”

王喜点头应和，“总算都过去了，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这也正是苏冶此刻所思虑的。

哑沟的下一步，这些人的下一步，她都得仔细斟酌。

她和米瓮的立场说到底是不同的，当初她同李三说，她做主后，哑沟会继续做米瓮在来阳的货源，这意味着哑沟的运作模式不能颠覆，但如今曹经倒台了，她不愿重蹈其覆辙，继续驱使这些人替她做不见天日的苦力，她想让哑沟这三座炉子见光，就得让这些人见光。

而这，正是难处所在。

若这些人都只是被曹经诓骗来的良民，虽麻烦些倒也好解决，去县衙讲这些事情交代清楚，恢复原籍没甚大碍，难处就在这些人身份复杂，其中有不少都犯过事儿，诸如来人聪杨千之流，报给了县衙，那边少先例，将这事定性为他们同曹经蓄意隐匿逃亡，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些人如今的处境多少尴尬。

再者，若是遣散了这些人，她必得招募新的人工，但哑沟是替米瓮做事，不是门清白营生，如今豫州官府对米瓮的态度不明，若是出了事情，指不定是掉脑袋的干系。

想着，她也算是出了贼窟，入了匪窝，只不过多了些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但就在她计划着下一步的时候，米瓮那边生了变故。

——

“去汝南？”

苏冶有些意外。

李三点头，目光沉静，“最晚后日就得启程。”

苏冶：“怎的突然要走？”

李三：“来阳出了些事情，不宜久留。”说着，她看向苏冶。

“你可以选择，留下，或者跟米瓮离开。”

苏冶：“跟你们做事？”

李三颔首，“如今局势有变，米瓮顾你们不得，你自己决定。”

言下之意，他们如今要跑路，她若不想走，便是彻底同米瓮断了关系，也不必因为曹经的事情受到牵制。

苏冶沉默半晌后，抬头应道：“好，明日我便给你答复。”

回到院里后，苏冶去找了杨千，请他帮忙将哑沟所有人都叫到河边，杨千应下，约莫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都聚集在了河边，苏冶站在一块稍高的土坡上。

时间紧迫，她没有说多余的话。

“想来如今的情势大家都知晓了，曹经不回再回来，往后这里米瓮说了算，只是眼下米瓮不欲久留来阳，后日便要启程往汝南郡去，你们若愿跟随，便于这两日收拾行囊，同我一道离去，若是不愿，便留在来阳，自谋去出。”

她话音落下后，人群中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孙满仓站出来问道：

“若跟着米瓮走了，我们此后岂不都成了米贼，可还能落下户？”

如她所料，到头来，这些人心里念的还是落户的事情，他们多少都犯过些错处，如今死气沉沉的局势有了变动，心里难免生了期盼，想要身份，想要干干净净做个良民，挣口体面的饭吃。

苏冶想说，跟着米瓮走，未必就能成他们的一份子，不过是替他们做事情，但于这些人而言，其间区别并不大，总归是入了贼窝，同他们一道。

她看向众人，回应道：

“若是去了汝南，未必能落户，但你们都得听我的，我可保你们不必像过去一般做白工，如今局势不明，我承诺不了你们多少好处，只能说，往后我能吃上饭，定然分你们一口，不会同往日一般。但若走了，亦是半只脚进了囚牢，保不齐哪日丢了性命。”

她的声音沉了些。

“我给你们一晚上做决定的时间，走或不走，明日一早给我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