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为笑柄那几年 第12章 第十一章（一更）

“邪门，我们都找了三回了，怎得还没见赌坊的影子？”

三炷香前，金玉骄好不容易抓到路人问路，只是阿婆耳朵背，看到李雪照那阴恻恻的脸之后，更是口齿不清，金玉骄和她鸡同鸭讲了半天，才指出指出庄上唯一的赌坊在最东边。

庄上只有东南西北四条大街，金玉骄沿着东街来回走，且不说饿得脚步虚浮，这般没头苍蝇似的，也有损他翩翩公子的形象。

金玉骄摸了摸自己大唱空城计的肚子，身边的李雪照倒像没事人一样，金玉骄用手肘戳戳他，“你怎么都不着急？”

金玉骄是担心李雪照比他还饿，但李雪照轻飘飘的看他一眼，带着股似笑非笑的意思，丢下一句：“看你着急，我就不急。”

李雪照轻易不说话，说话必呛人。

金玉骄无端被怼了一下，嘴里的嘀嘀咕咕也停下来了。

这个好赖不分的王八蛋，饿死你不打紧，别把我辛苦养大的蛊饿坏了。

看在宝贝蛊的份上，金玉骄自己哼了一声，把这事就翻片儿了，一扭头，又和李雪照自顾自的说起来。

反正他的嘴一刻不得闲，最好把李雪照的耳朵说出茧，这样也是出了口恶气。

“可我还是想不通啊，好好一个庄子，怎么成了这幅光景？我小时候来过，虽然还不怎么记事，但印象里，上双庄是个富庶之乡……”

金玉骄没指望李雪照回话，一股脑把心里困惑倒豆子似的说完，忽然脚步一停，迟疑的看向不远处那青砖白墙的屋邸。

荒无人烟的街道上，唯独此处奢华不凡，紧闭的大门外矗立着一对器宇轩昂的石狮子。

“谁家宅邸依街而建？”

金玉骄正纳闷，凄惨哀嚎声顺着风吹来。

两个虬髯护坊打手拖出个锦袍男子，男子左眼肿如烂桃，嘴角血沫喷溅，一嘴缺牙冒着血花，死命的喊：“我还有祖宅地契！再押一局！”

门内传来庄家冷笑：“爷，您真是贵人多忘事，祖宅的契书都抵押在账房里了，哪里还有什么本钱。”

男子进气没有出气多，还不死心，十指死死抠住门槛雕花，“我、我、我家里还有几个伙计的卖身契，再不济，我还有三个貌美小妾……”

但庄家眼里只认钱，早把男子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得知他早就输得精光，让护坊快些把人抬走，免得坏了坊里火热气氛。

金玉骄亲眼目睹赌鬼鼻青脸肿的被扔出去，心里不禁为无辜的妻儿家奴感到害怕。

庄家眼尖，看出金玉骄一身贵气又稚气未脱，笑脸相迎道：“二位是玩牌九还是骰子？姑娘我们这也有，各个都是极美的，里面请。”

他肚大腰圆，笑起来憨态可掬，但那一溜缝似的眼睛里冒着精光。

顺着他肥润的耳垂望去，坊内别有洞天，赌坊内灯火通明，四周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赌桌，有骰子桌、牌九桌、象棋赌局等。每张赌桌旁都围满了人，喊叫声、骰子滚动声、筹码碰撞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堂上高悬着楠木贴金的牌匾，血红的朱砂写着四个大字——和气生财，落款为聚宝轩。

不等金玉骄打退堂鼓，庄主口中的美人就蜂拥而出，的确是花红柳绿各有千秋，只是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搂着胳膊，不像是请进门，倒像是上刑。

金玉骄扭头，李雪照两袖清风，没有一个姑娘敢近身。

看到金玉骄进退为难，李雪照脸上难得有了表情，只是挑眉的模样，除了看笑话，还有些嘲弄。

金玉骄当即被激怒，扭着甩开左右两朵金花，仰首挺胸的说：“小爷就是来玩的，把这些花招都撤了吧。”

庄主捧场的鼓掌，“那您想玩些什么？”

金玉骄抬起下巴，在庄主期待的目光下说出自己的答案：“赌大小。”

“赌大小的胜率小，要不还是……”

金玉骄绷着脸，摆出一副我自有定夺的模样，抬手阻止庄主的诱导，“无需多言，就赌大小。”

庄主摇了摇头，又来了个没钱装阔的，随手指了个小庄主，把金玉骄和李雪照带去了大堂牌桌。

在满堂闹哄哄里，李雪照的目光一直落在金玉骄身上，金玉骄不想被看扁，双手背在身后，胸膛高高挺起，整个人都快成掰弯的勺子，还满脸嘚瑟。

李雪照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他进来，但既然来了，他倒要看看，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小少爷要如何哭着收场。

到了大堂，男人们挥汗如雨，像抢食的鱼一样围着赌桌，更是臭气熏天。

金玉骄一脸厌恶，小庄家当即笑着说：“客官，要不给您单独开一个干净些的小桌，看您这般气质不凡，就不多收您钱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是金玉骄反而颇为受用，当即拍板同意。

李雪照料到金玉骄会犯蠢，但没想到会这般蠢，于是脸色也冷了许多，小庄主被李雪照瞥了下，顿时背后有些冒汗，连连陪笑着和李雪照说：“这位客官不玩两把吗？”

不等李雪照开口，金玉骄忙说：“就我玩，就我一个。”

小庄主还不死心，“玩一把吧，规则很简单……”

李雪照冷笑，“拿你的人头做赌注？”

金玉骄摇头叹气，他拦都拦不住，这下好了吧，脸都吓白了。

但他还等着赢钱呢，可不能把局捣散了，于是用肩膀顶了顶李雪照的胳膊，“你别吓唬人家，动不动打打杀杀的，多吓人呢。”

李雪照冷哼一声，好在没再说话。小庄主捏了把汗，顺着台阶说“无妨无妨”，恪守本分的把他们带上了楼。

金玉骄挨着李雪照，小声说：“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赢钱，吃饭，这才是当务之急。”

李雪照不置可否，金玉骄就有些蹬鼻子上脸，用教训的口吻说：“你看你这么厉害，想打谁就打谁，可是你也落不到银子啊。”

金玉骄有样学样，仿照记忆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口若悬河的念叨：“你以后要是娶妻生子，口袋空空可如何是好？”

李雪照在台阶上，比金玉骄高了一头，低头睥睨着摇头晃脑的金玉骄，“哦，那你是来这里找女人还是生孩子？”

“我！你！”金玉骄自讨苦吃，捏着拳头小小捶了李雪照一下，“那我还不是为了咱俩好，不然今晚都得睡大街。”

李雪照对他的病猫拳不屑一顾，“是你求我。”

金玉骄这才猛地想起牵机蛊，当即跟上李雪照的步伐，笑着说：“我自然记得是我求你，所以你放心好了，我哪怕把自己赌出去，也要弄点钱让你过得舒舒服服。”

诸如此类的好话说了一箩筐，又追上去捏肩捶背，变着花样的讨好李雪照，饶是见过世面的小庄主，也不免侧目。

金玉骄不以为然，反正出了赌坊就江湖再见，稳住李雪照才是首当其冲。

金玉骄忙不迭给李雪照拉开椅子，殷勤的拍了拍，“李兄，坐。”

谄媚至极的模样，李雪照的嘴角不经意的动了动，金玉骄立刻瞪大眼，有种如遭雷劈的惊愕，也有种身在梦里的惊讶。

“你是不是笑了？”

但又眨了个眼，李雪照分明还是死人脸，半点笑影子都没显。

金玉骄挠了挠脸，心想着得赶紧吃饭，不然眼都饿花了。

小庄主摆好阵，笑着把骰盅递给金玉骄，“客官检查下，我们这儿童叟无欺，压一赔一，做的就是良心生意，您要检查好了，咱们可就开始了。”

金玉骄晃了晃筛盅，胸有成竹的说：“开始。”

从怀里掏出三锭银子，换成了三十个筹码，当着坐庄的面，全部压在小上。

庄主说：“您可想好了，全压若是满盘输，您可就大出血。”

金玉骄满不在乎，语气轻飘飘的说:“就这样，开。”

庄家拿起骰盅，用力摇晃起来，骰盅里的骰子碰撞声越来越快，金玉骄却悠闲的剔起牙来。

摇晃了一会儿，庄家把骰盅重重地扣在桌上，大声喊道：“买定离手！”然后缓缓打开骰盅，三个骰子的点数分别是二、三、四，加起来共九点。

是小！

金玉骄慢悠悠的接过赢到的筹码，又全部拍在小上，“继续。”

庄主眉头紧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他这次摇骰子显然更加卖力，试图让金玉骄难以判断，但是金玉骄不为所动。

又是小。

六十个筹码再度拍在小上，金玉骄打了个哈欠，催促道：“快些开吧，小爷我都困了。”

庄主额头手心都是汗，身子都摇出残影，最后开盅的时候，他大气不敢出。

金玉骄见他一动不动，好奇的伸头看去，“我又赢了。”

其实赢钱的道理很简单，金玉骄向来不出千，出也出不明白，可正如他自己所言，命里带财且财根深种，破天的财运挡都挡不住，也没所谓是自己赢还是从天降了。

金玉骄拍了拍小庄主的肩膀，“你们这儿真不错，下次我还来。”

庄主面色苍白，连忙招呼人给金玉骄看茶，金玉骄笑眯眯的说：“不用上茶，我们一会去吃好的，你们且催催账房，快点把银子备好。”

庄主忙说：“我们这都是好茶，您不尝尝就可惜了。”然后抢着出门，给门外的坊护使了个眼色。

金玉骄浑然不觉，把面前堆成山的筹码数了数，但数来数去都没数清楚，李雪照报出数字，而后冷脸说：“一会上茶……”

金玉骄笑着说：“这里的茶肯定难以入口，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喝的。”

李雪照冷哼，“我是让你多喝一些。”

金玉骄眨眨眼，“为何？”而后又扭了扭，“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渴。”

“那你便做条饥肠辘辘的饿死鬼吧。”

李雪照眼底透着寒意，他已经听到脚步声接连而来，金玉骄还是那副傻傻呆呆的模样，连眉心的红痣都透着傻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庄主没带着银子也没带着茶，反而身后跟了成排肌肉虬结的看护，各个凶神恶煞，看金玉骄的眼神像看仇人。

金玉骄默默握紧桌边，结巴着问：“你、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们，我是软柿子，但我身边这个可不是，他会把你们的牙都打掉！”

对面站出一个铁塔般的身影——那是聚宝轩的护坊教头屠三，此刻正用刀疤横贯的右脸扯出个瘆人笑纹，粗粝指腹摩挲着腰间玄铁九节鞭的机关扣。

“公子好彩头。可咱们赌坊的规矩，连赢十二局者……”

他忽然俯身逼近，腐酒混着血腥气的吐息铺面而来，“得留件东西作彩头”

金玉骄猛地后仰，他急转头望向李雪照，李雪照却淡然看着他，深邃的眉眼笼在冷刃似的阴影中。

从一开始，他就是跟来看笑话而已，而自己却傻乎乎的以为，这段时间的曲意逢迎，多少有些了拿得出手的交情，如今看来，是他高估了自己的付出，也低估了李雪照的冷情冷心。

既然李雪照不救他，他只能自救。

屠三的九节鞭已缠上金玉骄的脖颈，铁鳞刮过喉结激起细密血珠。

金玉骄疼得眉头突突的抽，“大不了，钱我不要了，你们放我走。”

小庄主笑眯眯的问：“我们怎么可能放你走呢？你这样厉害的手段，不如在留在我们坊里，赢得钱我们二八分，若有打赏，也可找些男童供你亵玩。当然，如果你想吃硬的，我们也有的是招式对付你。”

说罢，他的眼神往李雪照处落了落，正是观察唯一阻力的感应，可李雪照一动不动，小庄主心里了然，这两人不过是露水情缘，便也放下心，客气的说：“这位客官若是无事，不如就领了十两银子，先行告退吧。”

金玉骄的喉咙被锁住，还是忍痛转头，他想看李雪照到底是何打算。说到底，金玉骄还是委屈，明明救下他，只是李雪照一两招的功夫而已，可自己待李雪照这般好，怎么就被丢垃圾似的丢下了？

小庄主和屠三同样按兵不动，都静静等待着李雪照的动作。

“不。”

李雪照拂袖而起，若论身高身形，他不如屠三似野兽那般粗犷，但生死厮杀出的气场如利刃出鞘，在场人都悬起了心。

李雪照看了眼金玉骄，说不出是漠然还是嘲弄，开口说：“一百两，他留，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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