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锭金子能拖延多久?
已经被盯上了,就只有两条路,要么翻脸,要么服从。
是没有资格翻脸的,何家的实力还不足以和朝廷的大军硬碰硬。
一旦翻脸,所有的怀柔政策清零,马上面对的就是来自朝廷的清算,新帝的怒火会立刻烧到靖州,之前为自保所做的所有努力和牺牲将全部付诸东流。
何江月将圣旨扔给尔雅,在房间里没有一点章法的胡乱踱步,心乱如麻,最后独自一人跑到何夫人的灵位前,跪在蒲团上。
一滴泪落在无人知晓的尘埃里。
此一去容易,只是不知归期。
何夫人的灵前,还摆着从战场上“缴获”的暻晗太子佩剑。
何江月为母亲感到不值,处心积虑、豁出去性命保下的女儿,现在要亲自一步一步地走到虎狼窝里去。
雕花门的影子从闷热的屋里退出去,惊到外边梧桐树上的知了。
已经到了午时,有人来催何江月用饭。
用过饭,两锭金子能拖延的时间也到头了。
何江月必须要出发了。
见到朝廷配给嘉慈郡主的仪仗时,何江月差点失态。
一众宫人,皆穿大红。
传旨太监说,这是规矩。
朝廷的规矩,可以让热孝在身的女儿用大红,朝廷的规矩,可以让身处孝期的女子谈婚论嫁。
一句夺情,便能胜过这世间所有的人伦。
何使君派了一支三百人的精甲侍卫陪护,传旨太监分明愿意有这份保障,但还是扭扭捏捏地又诈了两只金元宝,才做出一副为难但是愿意卖人情的样子。
岳淇作为侍卫长兼斥候在前方来路,尔雅陪着何江月进到车厢里。
车轮缓缓转动,发出吱扭吱扭的声响。
“尔雅,成了吗?”
“放心吧,小姐,量管够,不出两个时辰,肯定发作。”
两个时辰呐?有点久哦。
何江月“啧”了一声,有些苦恼,这两个时辰里做点什么才能解闷啊?
等待的时候总是嫌时间过得慢,何江月已经无聊到数马蹄踏地的哒哒声了。
终于,马蹄声戛然而止。
药效发作了。
两个时辰前,何使君请传旨太监吃得那顿饭里,下了巴豆,足量。
这下有的闹腾了。
果不其然,这支队伍,有走一会儿就得停一会儿。
何江月侧卧在车厢里,单手支着头,眯着眼睛,对尔雅说∶“本郡主要生气了。”
尔雅会意,无声点一下头,来到车厢外边,大喊一声∶“怎么回事儿啊?走走停停的,还去不去京城了?”
没人吱声,因为传旨太监不太方便。
尔雅跳下车,往队伍前边走,找到传旨太监的车子,哐哐拍车门。
随从太监赶紧去拦尔雅∶“诶呦,姐姐,您的手疼吗?”
尔雅横着眼睛瞪他∶“这里面的人呐?到哪里躲清闲去了?”
“不敢躲清闲,不敢躲清闲。”
传旨太监办完事儿回来,已经气若游丝,走路都腿打颤,趴到车前边的扶手上直喘气∶“小大姐,你们家的饭……是不是不新鲜啊?”
“啐!”尔雅上去揪住传旨太监的脖领子,直接啐到他脸上,“你家的饭才不新鲜呐!怎么大家吃了都没事,就你屎尿多!我看你是个懒驴!”
传旨太监张张嘴,想反驳,但是肚子里一阵响雷,又该办事了。
“小大姐,你撒撒手,本公公去去就来。”
尔雅却抓得更紧了∶“呸!别想偷懒!都等你几回了?”
传旨太监已经疼出来小碎步了,连连求饶∶“小大姐诶,求您爱惜您的手吧!要不这样,您让郡主先走,老奴随后边跟着。”
尔雅却故作为难∶“那我们不认得进京的路啊!你不带着我们,我们怎么过去?”
传旨太监已经到极限了,屎到临头全是注意∶“不是有岳淇将军吗?让他给前边问路,先走着,老奴处理完私事,马上就赶上来了。”
尔雅得到想要的答案,才肯放传旨太监去办人生大事,拍拍手,回车上去给何江月汇报。
“小姐,他应该是跟不上来了。整整一瓶的巴豆啊,全都给他下进去了,至少也得拉三四天,然后肯定虚脱,随随便便一耽误就得十天往上走了,到时候,咱早就到京城了。”
“跟不上来了才好,看见他就烦,还耽误事。”何江月一边说,一边拆头上的首饰,“尔雅,我们快把衣服换了,戴上面纱,等进了驿站,你就代替我待在屋子里。”
“是,小姐。”
夜深时,驿站中安静得只有知了声。
何江月穿着尔雅的衣服,端着水盆,大大方方地从两个小太监面前走过去,然后将水盆放到水井旁边,裙子一撩,直接跨门槛走人。
这个驿站是靖州去京城的必经之路,并不难找,只是这驿站附近能藏人的地方有点多,就不知道何江月要找的人现在躲在哪个角落里了。
到了拼默契的时候了。
何江月借着月色先去了树林,惟妙惟肖地学了两声鸟叫。
“布谷——布谷——”
何江月的鸟叫声刚落,就传来了另一声鸟叫。
“咕咕咕——咕——”
对上号了!
何江月循着声音过去,看见一个约莫二十岁的黑衣女子从树后面走出来,何江月认得她,是何夫人亲自训练培养的细作。
“文心姐姐,你果然在树林里呀?”
文心走到何江月面前,一把将何江月抱到怀里∶“小丫头不是给我留信了吗?看到了信,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是要来的。”
何江月在文心怀里蹭蹭,像一只小猫∶“文心姐姐真好。”
“月儿。”
“嗯?”
文心怜爱地抚摸着何江月的头顶∶“京城可不是好去处,真的不打算逃跑吗?”
“不能逃,至少现在不能逃。”何江月摇摇头,眼里还是有些委屈,“我逃容易,但是代价太大了,母亲的努力,也会全部白费。”
“好吧,你交代的事,我会办妥的,京城再险,也有你的退路……”
何江月挣来文心的怀抱,掏出来一叠纸,交给文心∶“姐姐,在靖州时,太过仓促,有许多东西来不及安排,我刚才在驿站将具体事宜写下来了。”
文心接过去粗略地看了,不由得笑出声∶“哈哈,我看你倒比我适合当细作。”
“姐姐是在夸我吗?”
“夸你的,夸你的。”文心用手指敲敲何江月的鼻尖,宠溺地笑着,“我会办妥的,月儿快回去吧,别让人发现了。”
何江月露出狡黠的笑容∶“我已经把那个太监放倒了,我才不怕呢!”
放倒了一个老太监,还有两个小太监。
那小太监也是心细到上境界了,他们过路时看见何江月假扮的尔雅端着水盆出去,便上了心,看不清容貌,却记住了水盆的模样——水盆沿上磕了一个三角形的凹陷。
他们在水井旁边发现了那只水盆,就断定“尔雅”出去了。
更过分的是,这两个长着七窍玲珑心的鬼东西,居然还有计谋,他们不仅没有去敲门硬刚,还跑回去把传旨太监给拖过来了。
那传旨太监更是长着八窍玲珑心,他居然直接猜出来何江月跟尔雅换了。
你们混皇宫的都这么有脑子的吗?
何江月回到驿站的时候,正好看见传旨太监让人用担架抬着回来了,正要上楼去叫门,嘴里还叫嚷着∶“出去的那个肯定是郡主!快把那个丫头抓了!”
说时迟那时快,何江月一个箭步跑到墙外边,飞身越过墙头,直冲二楼窗户,钻进屋子里,和满头珠翠的尔雅打了个照面,但是传旨太监已经叫人砸门了,根本来不及拆,让那个太监见着了,互换身份的事情就坐实了。
这个年久失修的小木门可不经砸,两个小太监同时踹出一脚,两扇门同时开了,开得太猛,门轴发出吱呦吱呦的刺耳的响声。
“进!”
传旨太监吩咐一声,两个小太监便挤进屋子来,然后一人挨了一巴掌,又各自挨了一脚,从阳台上摔了下去,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根本起不来。
何江月拉了一下因抽人巴掌而有些滑落的外衣,还故意露出里面的寝衣,拢好披散的头发,俯视地上担架上躺着的传旨太监。
“老奴才!谁让你砸门的?”
传旨太监有个很容易自卑的高度,他躺在担架上起不来,但是抬担架的人在一楼地上也起不来,让人居高临下的看着,矮了不知道多少分。
“回,回郡主,那两个小子,说看见郡主您的丫头……走丢了,老奴过来看看。”
“哦?我的丫头?”何江月装出疑惑的表情,“我哪有丫头走丢?我的丫头在给我铺床,尔雅!”
“诶!小姐,床就铺好了,您再等等啊,等会儿就能睡觉了。”
里间传来尔雅的声音,传旨太监抻着头往里望,确定是尔雅的声音后,脖子一索,连连求饶∶“郡主呦,这,这都是那两个小兔崽子眼瞎,老奴,老奴也是被蒙骗了呀,您行行好……”
“自己爬下去吧!”
何江月冷脸甩冷话,直接关门。
经此一夜的折腾,传旨太监彻底起不来床了,彻底掉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