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方一下了早朝,诸立轩亲自来了苏府。
“闻说苏大人病了,昨日还好好的,到底怎么回事?”
须叶用手帕碰了碰眼角,邀他坐了下来。她肤色白皙,落过眼泪后,眉目上的红晕便尤为明显,叫人看了心生怜爱。
“诸大人有所不知,清见一向是身子不好,昨夜去坊间散步,方出门着了点风便犯了旧疾。”
诸立轩听得眉头紧锁,颔首道:“哦……大夫可来看过?”
提及这个,须叶愈发悲戚:“大夫来过了,说他身体实在太过虚弱,若再不好生将养就会有性命之虞。”
“怎会如此?”诸立轩起身道,“苏夫人,我能去看看他么?”
“诸大人请随我来吧。”
须叶在南珠的搀扶下,将诸立轩带到了清见的卧房,一进去,便觉房中满是药味,甚是刺鼻,再抬首一看,床榻上躺着闭目不醒的清见。
“清见,是诸大人来瞧你。”须叶走到他身旁,握起他的手轻轻地唤。
诸立轩走近了两步,细看之下,他正病容苍白,气若游丝。
半晌,清见睁开了双目。
“原是诸大人,请恕在下不能远迎。”清见声音低弱,与诸立轩道,“大人,我自幼患此疾症,发作起来,着实……着实要命,今日是去不了……御史台了。”说罢他便剧烈咳嗽起来。
“苏大人,你都病成这样了,便不要再劳心这些事了。”诸立轩长叹了一声,向他道,“你也知道乌悦去后,典客一位空悬至今,我原打算向陛下举荐你,但你在这关头病了,我亦觉得万分遗憾哪!苏大人,你可有推荐?”
清见喝了两勺水,待顺了气,方问:“张党打算如何举荐?”
“鞠蘅。”诸立轩道,“他曾为陛下的谋士之一,资历不浅。”
清见思酌片刻,鞠蘅之所以多年以来稳坐朝中,是因着他与京中富商私交甚好,曾在资金上助徐召慎一臂之力。张雍以他们想要推举鞠蘅,估计是算计着他手里的富绅。
而他手里的这些富绅,当年应该都参与过倒卖丹参。
这帮人倒也不难搞。清见道:“既然这样,在下心中也有一个人选。”
“谁?”
“羊弥期。”
他留心观察着诸立轩的神色,又补充了两句:“羊弥期是朝中少有的中立党,亦是当年的谋士之首,他可以胜任典客。”
听完这番话,诸立轩既是震惊,又是撼动。毕竟是政敌对家,他从未曾考虑过羊弥期,但转念一想,羊弥期一旦受他所荐做了典客,他在御史台便再无阻力,且此一招化敌为友,是可以两得的大义之举。
诸立轩登时应允:“你说得对,羊弥期的确最合适不过。”
“既如此,那就……”清见说到这,又掩着口重重咳嗽不止。须叶上前将他扶起,替他拍着背脊顺气,几欲落泪,“大夫都说了让你少说两句话,怎得又动了心肺之气,这可怎么办才好?”
见此情形,诸立轩只得起身告辞,“那你好生休养,好生休养。”说完,便带上侍从离去了。
待人走了,须叶稍一咧嘴,清见便忍不住笑了,约莫是都觉得对方过于浮夸,二人皆默声笑个不停。
“你再抱一会就好。”清见说。
“啧,装病装出癔症来了。”须叶笑道,“本来陪你装模作样就累,怎么还没过完瘾。”
她起身要走,清见牵着她的衣袖道:“夫人,我咳得嗓子疼,想喝水。”
“自己倒。”
“走不了。”
“与我何干?”
须叶把他的手掰开,到漆案上倒了一杯水自己喝了,便翩然离去了。
“孟须叶,你真是蛇蝎心肠!”清见探身骂了一句。
他自榻上下来,穿上了月白的外衫,缓步朝卧房外去。谁料刚到门口,便遇上十公主带人怒气冲冲地走进苏府,嘴里说着要他出来。
危险!清见赶紧又躺了回去。
四下皆不敢拦,十公主很快来到清见的卧房,见他正睡着,毫不客气地让身后的婢女将他摇醒。
“苏清见,该睡醒了吧?”
“醒了,十公主有什么吩咐?”
十公主怒道:“你又把苑归今叫去甯兮阁了?本宫不是说过不许他再去了吗?”
清见一瞅,她身后还跟着个归今,他正朝自己拼命作揖,像是在求他顶罪。
“呃……是我叫的,十公主请息怒。”见状,清见赶紧认了下来,“但苏某也是刚刚回京不久,未曾听说过这条规矩,还请十公主给苏某一次改过的机会。”
十公主身后的归今点了点头。
十公主在旁坐下,又让婢女拿来软枕靠上,抬眉道:“你没听过,今日便告诉你。本宫已与阁主交代过,苑归今以后不得踏入甯兮阁一步,要怪就怪他自己,承诺的事情都办不到。”
原来这小子隐瞒身份混迹甯兮阁,是因为十公主。有趣至极。
“明白了,苏某以后会替十公主监督。”清见即刻道,“若非您应允,必不能再让他踏入甯兮阁半步了。”
十公主对他的态度颇为满意,回身瞥了归今一眼,后者依旧嬉皮笑脸,得了十公主一个白目。
“这是怎么了,竟这般热闹?”
须叶端着一盘雪梨酥,掀开竹帘笑着走了进来。
她来了,身后还跟着个笑嘻嘻的小人儿,众人的气氛即刻缓和了些许。十公主亦展颜道:“须叶,本宫遣人给思齐、小药做了蜀锦縠纱裙,一会让小药先试试。”
“多谢十公主。”须叶向她行了礼,拍开了清见欲拿雪梨酥的手,将它端到十公主跟前,“我只知是有贵客来,没想到竟是十公主。公主近来可好?”
十公主道:“甚好。本宫原也少出门,这便要回了。”
说罢她用手指了指清见,“哼”了一声,便带着一群侍从与苑归今打道回府。
“怎么了?”须叶远望着他们的背影,甚是不解,“我看这架势,不像是专程来给思齐、小药送衣裙的。”
清见终于拿到了一块酥,边吃边向她解释:“他们两口子斗法。幸而夫人过来解围,再迟一步,我也要被殃及了。”
据清见所知,十公主并不厌恶甯兮阁,想来是归今瞎许了什么承诺,却又未能达成,才对他降下了惩罚。十公主也实在了解归今,不让他去甯兮阁,简直是一种非人的酷刑。
想到这清见忽而被脆酥一噎,糟糕!归今不能去甯兮阁,他还在装病,南公子今日怕不是要一个人对辩彩衣阁了?
此刻在甯兮阁的南修文:???
“夫君,这酥可不是白吃的。”须叶俯身回来,轻轻拉过清见的衣襟,低声说道,“你吃了我的酥,就要帮我办一件事。”
“夫人尽管说,什么事?”他笑得极宠溺。
须叶迟疑了一小会儿,最终道:“昨夜我因梦见思齐伏在地上哭泣,一夜都没怎么睡好,我想去楼象看看她。”
思齐已与楼象的亲人相处甚欢,但他们心中牵念,却不知怎得愈来愈深。清见知道她的心思,握住了她的手,“须叶,我明日寻个由头,看看能不能去一趟。”
“谁说要你去了?”须叶笑了,“我是要你替我备些路上用的,不必担心,我会尽早回来。”
她想自己去?
清见沉吟半晌,从衣带上取下结玉令,交给了她。“那好吧。从里京往巽州的方向,一路的州官都是熟人,你自己……”
“我用不着。”须叶侧过身去,“你才是,凡事自己当心些。”
清见勉强笑了笑,“那当然。”
不一会儿,他找来了阿叙。
“阿叙,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我还从未谈过心吧?”清见诚邀他坐了下来,“我看今日天气不错,很适合叙叙旧。”
“有话直说。”
“你知道夫人要去楼象,对么?”
阿叙颔首。
清见道:“楼象有个叫连澈的人,让他别老在夫人跟前晃。”道罢,他从袖中掏出了一袋银两递与阿叙,“路途遥远,须叶的安全便辛苦你多照顾了。”
清见突如其来的巴结,不由让阿叙心生几分好奇:这连澈,到底是个什么人?
不过他也没有多问,收了银子后只道了句“你放心”,便朝庭外去了。
临走时,阿叙将清见的话向须叶复述了一遍。须叶听罢淡淡一笑,掀开车帘,再一次向清见和小药道别。
“你要记得按时服药、保重身体,还有,别让小药喝太多糖水。”
“好。”
清见目送着须叶远去,待到车马全然消失不见,他方牵着小药回了府。
车马很快便出了东门,阿叙忍不住问:“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
“我告诉他的都是实情。”须叶道,“但这是九九与我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我不想再将他牵扯进去了。”
阿叙低首,对此无可辩驳。
须叶紧握着手中的金丝锦囊,目光侧向阿叙:“若我们在楼象寻到了那个人,你会拿他怎么样?”
阿叙久久不答,神色很是淡漠。须叶极想从他嘴里听得一个说法,毕竟去楼象这一趟,全然只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