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信笺缓缓落下,程见星和白卿禾无声地对峙着,直到方惜梧的墓前再无一人,程见星才轻叹口气,答应下来。
有了程见星的帮助,江微云很快便被送至千里之外岳凌的太清观,到太清观还不足半日,江微云又被白卿禾带回与岳凌相邻的洄乐。
同时白卿禾也决定,把凛褚的往事完完整整地告诉江微云,包括浮夷的秘密。
江微云从小便爱哭闹,白卿禾为了哄她费了不少的心思,每当她快哄不住时,只能化出浮夷,逗她开心。
不管江微云在怎么哭闹着,只要一看到浮夷便会立刻止住,全心扑在这块残玉上。
银色的浮光终年不息,江微云即便看了十二年,都依旧觉得神秘。
“卿姨,真的有浮夷神境吗?怎么这么多年我都没进去过?”江微云把弄着手中的浮夷,一如既往地观摩着,春日的阳光已有几分刺眼,江微云躲在一片树荫之下,额头滲出薄汗。
这个问题白卿禾已经回答过无数次:“你知道和你能进去是两回事,浮夷挑人。”
江微云不服道:“我如此聪慧,怎么可能不被选中呢?”
不过金钗之年,江微云已出落得纤腰楚楚,清丽灵动,特别是一双杏眼,盈盈有光,和方惜梧的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这性格却不知道随了谁。
白卿禾尴尬一笑:“你还小。”
江微云:“可我经历得多呀,很多人一生都没我短短十二年来得精彩。”
自江微云十岁那年,白卿禾便带着她游历四方,有时走得近,有时走得远。
这次她们来到了洄乐百里之外的千灯镇,这里盛行祭祀祈福,每年都有隆重的祈福仪式,今年的仪式,便在两日之后。
“走吧。我们先进镇子去。”白卿禾收起浮夷,避过了江微云的追问。
眼下正是杨树开花的时节,整个千灯镇都蒙着一层薄絮,大街上,几乎每人的右手腕上都佩戴着赤色绳结,绳结上坠着三个铃铛,泠泠作响意为“唤福”。
白卿禾牵着江微云,一路往镇中心走去,沿途的小摊上有很多祈福用的五谷面具,江微云拿起好几个,看了又看,最后买下了一个黄色麦穗面具,她人跟在白卿禾身后,注意力却全在面具身上,不知不觉落下白卿禾好几步。
这面具上的麦穗饱满逼真,还没一会儿便沾上了杨树花的飞絮,江微云正准备用手去擦拭。
突然,一个黑色身影不知从哪里蹿出,猛地冲到江微云身前,晃动着脸上的面具,狰狞地低吼着。
一头血盆大口的凶兽骤出现在眼前,江微云“啊”的一声尖叫出来。
白卿禾被吓坏了,她转身一看,却见那黑色身影就是个半大小孩,和江微云差不多高。
应该只是一场恶作剧。
江微云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气鼓鼓地发问:“你干嘛吓我!”
黑色身影却没多逗留,直接蹿进旁边的小巷,没了身影。
白卿禾走到江微云身边,摸摸她的头:“没事吧?”
江微云挽上白卿禾的手,摇摇头。
千灯镇的中心是千灯湖,湖中心设有青石圆形祭台,祭台正中,暗红的幡布垂挂在半空,向各方延展,幡布上是洋洋洒洒的朱砂符文。
幡布之下,三个青铜鼎顶足而立,每个鼎的表面都雕刻着不同形态的当康神兽。
绕完整个千灯湖,白卿禾带着江微云寻了间客栈,不一会儿,老板娘就把饭菜送到了她们的房里。
江微云接过合欢汤,对着老板娘道一声:“谢谢姐姐。”
这一声姐姐把老板娘叫得心花怒放,她拂过耳边一缕碎发,问道:“两位看着不像本地人,是特意来参加祭祀的吗?”
江微云点点头:“正是。”
这时,老板娘却敛住笑意,把目光转到白卿禾身上:“你们能住到我的店里就是缘分,容我多嘴一句,姑娘可要看好这位小妹妹。”
白卿禾不解道:“此话何意?”
老板娘轻轻叹气,正色道:“最近我们这里连着失踪了好几个像她这般年纪的姑娘。”说完,她的目光又落到江微云身上。
“没查出是何人所为吗?”白卿禾问。
老板娘微微摇头:“一点线索都没有,无从下手查起。”
江微云却喝下一勺汤,稳稳道:“我不怕,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兴风作浪,遇到我们算他倒霉。”
老板娘眼中一惊,不知该如何接话。
白卿禾赶紧找补道:“这孩子就是这样,多谢老板娘的提醒,我一定会多加注意的。”
老板娘离开后,江微云对着白卿禾道:“卿姨,我们去把那个人抓出来吧。”
白卿禾:“什么线索都没有,怎么抓?”
江微云:“看看后面还有没有失踪的少女。”
白卿禾点点头:“如果还有少女继续失踪,我管到底。”
桌上竹骨灯的青焰晕染到窗纱上,与街上灯笼的光相互辉映,这一夜,江微云的梦里都有这种似有若无的光线。
第二日黄昏,阴阳交替之时,一列长长的祭祀仪队正好路过江微云她们的客栈。
队伍的前方,主祭者佩戴着银白面具,手持暗红旌旗,九步一叩;队伍中间,三个祭坛被抬着缓缓前进,祭坛里装着的是用朱砂浸染过的五谷。
听说每一年的祭祀路线都是占卜决定的,从镇头开始,每行至一个路口,主祭者都会占卜问路。而祭祀经过之处,则会被认为是来年的吉祥之地。
铙钹声和云锣声此起彼伏,江微云拉着白卿禾挤进人群之中,跟在祭祀队伍的后方,慢慢往前行进。
行至一个路口时,队伍停下了脚步,几声清脆的“啪嗒”声后,主祭者调转方向,往左边走去,队伍也随着他一道左转。
白卿禾和江微云走到转角处时,一群人正好涌入,如潮水般将她两冲开,白卿禾好几次想伸手去抓江微云都没抓住,手上只剩下一根赤色绳结。
等到新加入的人完全融到祭祀队伍中,白卿禾四处望去,江微云却不见了身影。
江微云个子还不高,被人潮挤着,眼前顿时眼花缭乱,倏而被一方手帕封住口鼻,顿时便晕了过去,等再醒来,已经置身于一个山洞之中。
这个山洞应该是人为开凿出来的,里面十分简陋,除了一张烂草席,其他什么都没有,洞口的铁门已布满锈迹。
江微云走到洞口,用力摇着门,大声喊道:“有人吗!”
万籁俱寂之时,她的声音格外清亮,却没有一个人影出现,只有明月高挂在天上。
她拔下头上的钗子,不停地向铁门上的锁孔捅去,想试试能不能解开锁。
不一会儿,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渐缓,江微云快没力气了。
天亮了就是祭祀仪式了,也不知道卿姨能不能找到她。
江微云虚靠着铁门,听着洞顶的水滴一声声垂落,她始终不明白什么人会把她锁在这里,却又不见踪影。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一道阴影缓缓出现在江微云头上。
江微云转身看去,是他!
昨日吓她的那个人!
虽然昨日他带着面具,未曾露出面容,但江微云记得他的身形。
她猛地起身,大喊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来这里!”
江微云将铁门晃得哐哐作响,身前的男孩却一言不发,直到江微云安静下来,他才开口道:“我叫乔敛。”
江微云睁大双眼:“我管你叫什么,快放我出去!”
乔敛眉间一紧,回了句:“好。”
随即从身后拿出一把斧子,重重地向铁锁砍去。
电光火石之间,铁栅栏发出“锵——”的一声。
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江微云后退两步,乔敛却没停下,依旧挥动着斧子,砍向铁锁。
好一会儿过去,铁锁却完好无损的挂在栅栏之上。
乔敛眼里一片懊恼之色,江微云握上铁栅栏,对着他道:“没用的,我们的力气都太小了。”
“去碧水客栈找卿姨!”
乔敛望向江微云。
“就是那日我身旁的人,找到她我就有救了。”
乔敛怔了怔,点点头,往远处跑去。
太好了,有救了!
江微云来回踱步着,希望下一秒乔敛就能带回卿姨。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已经落下不少,洞顶的水滴也滴干了,江微云才听到脚步声传来。
她激动地往洞口看过去,身体却瞬间直往后退。
来的人不是卿姨和乔敛,是一个身形高大的成年男人。
这人不仅身材高大,且须发纠缠,不修边幅,双目浑浊似将腐未腐的枯叶,看到江微云的时候才闪出一道光。
他慢慢靠近铁栅栏,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铁门,然后一步一步向江微云逼近。
江微云已经退无可退了,后背紧贴在沿壁上,声音有一丝颤抖:“你是谁?”
那个男人没理会江微云的问题,只不停地靠近她。
两人只有咫尺之距时,江微云正对男人的眼睛,一把洒出藏在手里的细沙。
男人脸色瞬间狰狞,痛地惨叫出声。
江微云趁机就往外跑。
可是那男人一刻都没耽误,强忍着剧痛追上前去。
这山洞空间本来就小,他三两步便追上江微云,钳住她的双手,将她扣在墙上。
“放开我!你到底想干嘛!”
江微云手脚并用,不停挣扎,那男人花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她双手捆上,然后才发出锈铁般的声音:“闭嘴,跟我走。”
说罢就堵上了江微云的嘴,拖着她往外走去。
直到出了山洞,江微云才发现原来这里是一座荒山,她一路被拖着往上山走,好一会儿,那个男人的目地到了。
残月之下,一个巨大的法阵出现在江微云身前,法阵的中心平置着一副未盖棺的棺材,棺材上横放着一面巨大的青铜镜,江微云挣扎着瞟到棺材里面似乎躺着一人。
法阵中心四条黑色锁链向坤、艮、震、兑四位延伸。
其中艮、震、兑三个方位的黑色锁链的末端已经染上了鲜血,血迹的来源是三位少女。
她们的额头上都贴着一张符咒,刺眼的朱砂符文像是夺取了她们的精气,只剩下惨白的脸色。
那个男人将江微云拖到坤位的阵法,用锁链一圈一圈缠住她,直到确认她无法逃跑之后,才往中心走去。
他看向棺材里躺着的人,眼神一下变得温柔,自言自语道:“很快你就能活过来了。”
随后,拿起铜镜上最后一道符文,向着江微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