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的门在萧晓满身后轻轻合上,室内各个房间传出来的音浪环绕在她的耳旁,让她心口那阵烦闷似乎加重了一些。萧晓满有些失神的向前走去,好友白雅琳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凑近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地满是探究“怎么了怎么了?你跟付璋琛……说什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对。”
萧晓满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寒暄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股酸涩压下去,“我们快去切蛋糕吧,别让寿星等急了。”
她挽着白雅琳,快步朝包厢中走去。包间内,气氛正值**。巨大的生日蛋糕被推了出来,上面插着闪烁的蜡烛,众人围着林畅伟,起哄着让他许愿。
萧晓满挤在人群外围,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突兀。她低着头,盯着自己鞋尖,试图屏蔽周围的一切,包括那个可能随时会从门外进来的身影。
然而,有些存在是无法忽略的。
没过多久,她眼角的余光便捕捉到包间门被推开,付璋琛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他神色如常,甚至顺手从经过的服务生托盘里拿起一杯香槟,姿态从容优雅,仿佛刚才阳台那段短暂的插曲从未发生。
“来来来,切蛋糕了!”林畅伟大声宣布,握着蛋糕刀,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最后竟然定格在萧晓满身上,“晓满!过来过来,你是第一次回来参加我们的聚会,过来帮我一起切!”
这突如其来的点名让萧晓满措手不及,她下意识地想拒绝,却被身边的白雅琳和几个老同学笑着推到了前面。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接过了林畅伟递过来的另一把蛋糕刀柄。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沉静的目光落在了她的侧脸上。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她的脊背瞬间绷直了,握着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来,三、二、一!”林畅伟兴致高昂地计数,带着她一起将刀切了下去。
掌声和欢呼声响起。
在这片喧闹中,付璋琛就站在她斜后方不远处,手里晃动着那杯香槟,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和林畅伟一起完成切蛋糕的仪式。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蛋糕分派下去,气氛更加热烈。萧晓满完成任务,立刻就想退回角落。
“晓满,”林畅伟却叫住了她,顺手拿起两碟切好的蛋糕,将其中一碟递给她,另一碟则自然而然地塞到了旁边付璋琛手里,语气再自然不过,“喏,你们俩也尝尝,这蛋糕味道不错。你们俩当年关系那么好,有啥事是沟通解决不了的,多聊聊嘛!我去那边招呼一下!”说完又转身扎进了另一堆朋友里。
萧晓满听他说完,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叫。不提当年还好,一提当年她只觉得自己更加无法面对付璋琛。
瞬间,原地就只剩下萧晓满和付璋琛两人。
手里捧着精致的蛋糕碟,萧晓满只觉得无比烫手。她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付璋琛低头看了看手里的蛋糕,又抬眼看向她,语气平淡无波:“畅伟的神经有些少,你不用在意。”
他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萧晓满的心又一阵酸涩。是呀,他们现在都有各自的生活和牵绊,还有什么好聊的呢?
她低着头,用叉子无意识地戳着奶油,小声应了一句:“嗯。”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萧晓满不想在和眼前这个人有太多牵扯。抬起头,准备离开。
却正好撞上他深邃的眼眸,他看着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
“我和邹韵婕从未在一起过,”他说完,甚至没有给她任何反应时间,便径直起身,抬步向正与朋友说话的林畅伟走去。俯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间。
一整晚,直到聚会散场他都未在出现过。
萧晓满被付璋琛说的话怔在原地,耳边反复回响着那句“从未在一起过”。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散了她心头那股莫名的烦闷。
可紧接着,另一个更清醒、更冰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从未在一起过,那又怎样呢?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又何止是一个“邹韵婕”?那十三年的空白,那些未能说出口的解释和无法挽回的遗憾,早已将过去的一切都冲刷得面目全非。他们,早就回不去了。
这个认知,比之前的酸涩更让她感到无力。
回到那间位于城市边缘、老旧城中村的出租屋时,已是晚上十二点。白雅琳喝了不少酒,让代驾送她回去,而萧晓满则自己打车回来。这里的建筑密集而古老,车辆只能存在村口,剩下的路需要她自己走。
住进来两周,萧晓满已经习惯了这段五分钟的夜路。可习惯不代表不怕,看着四通八达的小巷,她总觉得哪个路口会突然跳出一个人。
她紧握着白雅琳送她的防狼喷雾,小心地避开因刚下过雨坑坑洼洼的石板路下藏着的积水,借着手机电筒的光晕,一步步前行。
耳边莫名回响起楼下房东老太太好心的叮嘱:“小姑娘,你一个漂亮女孩子,住这里可小心一些,听说最近村里不太平哩,总有些生面孔晃荡,你晚上可得早点回来……”让她顿觉有些毛骨悚然。
每一声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细微响动,都让她心头一紧,总感觉有人在身后跟着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是害怕越是觉得有动静,让她背脊发凉,脚步越走越快,甚至一路小跑起来。直至到了出租屋楼下,她才敢回头看,巷口空无一人。
基本每一次加班晚回家,她都是这种状态。但这房子是她现阶段经济能力所能承担的最佳选择,她没有挑剔的资本。
刚进出租屋,就接到继母王素琴的电话“你怎么回事?这个月的钱怎么还没有打到账?你是不是不想管你爸死活了?!你爷爷奶奶,你弟弟妹妹的死活你也不管了是不是?”
一连四个咄咄逼人的质问,如同冰雹般劈头盖脸砸下来,带着理直气壮的索取和毫不掩饰的指责,让萧晓满一阵恶心。十二点了,还打电话,看来真是被逼急了。
“现在知道急了?当初让我爸跟着你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去借钱的时候怎么不考虑我爸、萧蕴灿和萧乐雅”。萧晓满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在冰水里泡过一样发出,萧蕴灿和萧乐雅是王素琴和父亲萧宴国生的孩子。
半年前她被告知他那妻管严的父亲萧宴国在王素琴的要求下给其弟弟王朗作借贷担保人,现王朗卷着钱跑路,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的债务,像一座沉重的大山,毫不留情地压在了萧宴国一个人身上。
连带着利息欠下五十万元,萧宴国的生意,从她上大学起就每况愈下,如今更是雪上加霜。萧晓满对这个家,对这位父亲的情分,早在高中和大学那些需要仰人鼻息、看人眼色的艰难岁月里,就已经消磨殆尽了。
她本可以袖手旁观。
直到王素琴无耻地威胁她——如果她不帮忙还债,她就去找刚因脑梗发作从医院抢救回来的祖父要钱。
一想到王素琴竟然能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威胁她,哪怕只是说说,萧晓满就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报警。可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纠缠不清的债务和家庭纠葛,报警又能有什么用?
祖父祖母都已年过八十,身体本就不好。尤其是祖父,刚经历了一场大病。若是让他们知道一向老实的儿子竟然因为给人担保背上了巨额的冤枉债,急火攻心之下,后果不堪设想。那两位半条腿即将踏入黄土的老人,是仅存在这个世界上真心挂念她的亲人。她不敢赌,也赌不起。
最终,她答应暂时帮忙承担十五万的债务,每月按时将钱打入指定账户。同时,与萧宴国白纸黑字立下字据,约定五年后萧宴国需要偿还于她。
她知道萧宴国的生意早已是强弩之末,也清楚他们夫妻俩惯于挥霍的消费习惯,这辈子估计都无力偿还这笔钱。
她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这十五万,就当是还了萧宴国负担她到高中的学费。从此,两不相欠。
窗外的城中村夜色浓重,寂静无声,只有手机里王素琴不依不饶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村口的疯狗。萧晓满冷着脸挂断了电话,将对方乱吠声阻断在电话线外面。
今天晚上八点是她还款的第七个月截止时间,十五万对她这种普通没背景的打工人来说需要拼尽全力加上精打细算才能在两年内还完。
研究生到现在,她除了省吃俭用还助学贷款外也存了四万多块钱。只是这几万块钱是她不能轻易挪用的底线,那是她好不容易存起来留着给祖父祖母看病的钱。
这个月的还款其实她已经凑齐了,只是她想拖延一天在打过去,她需要借方给王雪琪一些压力,不能让她总觉得她会一直帮他们兜底,从而得寸进尺。而且她现在有三个月试用期,试用期她只能拿80%的工资。这意味着,接下来的三个月,她不仅要支付高昂的还款,还要维持自己在城市的基本生活开销。这笔账怎么算都捉襟见肘。
接下来三个月,若不出去兼职,她就真的不能按时还款了。可合适的兼职去哪里找呢?现阶段她刚入职不久,项目也比较急,**点能下班就已是万幸。可九点以后的工作除了摆地摊,她一时还真想不到有什么,而且摆地摊时间成本长,效益未知,显然不是好想法,想了一晚上也毫无头绪。
第二天中午,趁着休息时间,她再次在网上搜寻适合夜间工作的机会。手指滑动着屏幕,服务员、便利店店员……时间要么不合适,要么薪资太低,杯水车薪。
就在她心烦意乱时,一条招聘信息吸引了她的目光——“玄夜”酒吧招聘晚间驻唱,工作时间22点开始,薪资日结,要求形象气质佳和有演唱功底。
“玄夜”酒吧,她不知道。在网上搜了一下,是城里颇有名气、消费水平不低的一家大型酒吧。她大学时没有生活费也曾和学校音乐社团的同学一起去小酒馆兼职驻唱过,不过不知道这种酒吧是什么样的,她有些忐忑。但是,那相对丰厚的、日结的报酬,深深的吸引着她。
之前在小酒馆,老板还夸她音色空灵,很有辨识度。或许……可以试试?
这个大胆的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她深吸一口气,按照招聘信息上的联系方式,发送了自己的简单介绍和一段清唱音频。
让她意外的是,下午就收到了回复,通知她晚上九点半去面试。
晚上九点二十,萧晓满紧赶慢赶,终于从实验室抵达了“玄夜”门口。厚重的门扉隔绝不了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和鼎沸人声。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酒吧内部空间远比她想象的要大很多,灯光迷离,空气中混合着酒精、香水和烟草的味道。舞台中央,一个乐队正在演奏着振奋人心的摇滚。
她被侍者引到后台,见到了负责面试的演出主管。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眼神精明的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下班时粗粗化了淡妆的脸上停留片刻。
“条件不错。”主管点点头,“光听音频不行,得看现场。上台试唱一首吧,就唱你发来的那首。”他指了指舞台。
萧晓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没想到面试就要直接上台。看着台下那些沉浸在各自氛围中的陌生面孔,她紧张得手心冒汗。
猛掐自己一把,来都来了,这可能是你最好的机会。萧晓满不断给自己洗脑,硬着头皮走上舞台,与乐队的键盘老师简单沟通了和弦。她握住麦克风,闭上眼,努力屏蔽周围的嘈杂,唱起了那首她因无数次憧憬唱过的《枕着光的她》。
她的声音清澈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喧嚣的酒吧里,像一股清泉,缓缓流淌开来。起初,台下并没什么人注意,但随着副歌部分到来,她自带故事感的声音将相濡以沫的故事娓娓道来,渐渐感染了部分听众,有人开始安静下来,看向舞台。
然而,就在歌曲即将进入尾声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粗鲁地打断了这片刻的宁静。
“喂!唱的是什么玩意儿!听着和你一样软绵绵的,一点劲儿都没有!下来陪哥哥喝几杯!”一个明显喝高了的胖男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着舞台嚷嚷,旁边他的同伴发出一阵哄笑。
萧晓满的歌声在听到台下叫嚣的瞬间,只是稍微顿了一下,随即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着她的演唱。学生时代为了生计辗转于各种场合兼职,她遭遇过形形色色的刁难,比这更难听、更过分的羞辱她都经历过。
起初她也会因这些恶意的评价而难过委屈,但后来她明白了,这种只敢动动嘴皮子的骚扰,在现实生活的重压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聚焦在那个闹事的醉汉身上,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冷淡地扫过,看着他在台下张牙舞爪、丑态百出的样子,内心毫无波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怎么不回话?耳聋了?”那醉汉见她不回应,更加来劲,甚至试图往舞台上爬。
演出主管在台下皱着眉,却没有立刻上前阻止,似乎想看看她的应变能力。
萧晓满看着他像一个小丑一样在比他高的舞台前扭动着身躯,并不想理他。只是默默看了眼舞台旁边的保安,她不信,偌大的酒吧会真正让她当众出事。即便他们不管,她也看好了逃跑路线。正想继续将歌唱完,一道让萧晓满觉得熟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在略显安静的场子里清晰地响起:
“什么时候‘玄夜’的档次这么低了,允许这种货色在这里撒野?”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萧晓满,都循声望去。
背光,萧晓满看不清晰,只隐约看到角落的卡座里,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缓缓站起身,正慢慢向舞台前扭动身躯的醉汉走来。
走近些,舞台灯边缘光照在他完美的侧脸轮廓上,萧晓满看清他的脸。
是付璋琛,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晓满怔怔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看着他一步步从容地走过来,强大的气场让那醉汉和他的同伴瞬间噤了声。
付璋琛没有多看萧晓满一眼,只是径直走到舞台边,对那个僵住的醉汉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向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