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姐姐。”
熟悉的声音,还有那在戚梧心底描摹过无数次的身影与脸。
只不过一瞬恍神,左眼便剧痛难忍,那刚焕亮的铜钱眼又迅速腐蚀蒙上铜锈与岁月刻痕。
那是……“方棠”。
断桥之上,“方棠”负剑而立,她略一歪头,眉眼间都是笑意。
不只是相似,而是那个人好像就在眼前。
笑的动容又那么真实。
而当戚梧视线往下看去,“方棠”右手所持剑柄之尾,所坠之物并非先前在永宁城赠予的那一枚黑白剑穗,反倒是与自己左眼之中嵌入的铜钱眼一模一样的铜钱。
其上爬满铜锈,边缘破损,渗出血色,方孔两角分别串有黑白两色丝线,似是枷锁,又像要把这铜钱生生拉拽着扯开一般。
黑与白,像极了现在的她和方棠。
一念是天道剑意,一息是燃命血雷。
“师姐?”
“方棠”又唤了一声,这次较先前的那声戚姐姐更为有实质感。从来方棠都爱唤她师姐,只有极少的时候才会唤她戚姐姐。
“你来此处,是来寻我么?”
那剑穗上的铜钱开始淌出浑浊血水,向下濡湿了剑穗尾端的流苏,而后向下嘀嗒落下,浸入忘川岸上的灰白色土壤,每一滴血落,都绽开一朵白昙。
忘川之水上,江风吹过,血雾袭来岸上,将白昙染上赤色,而后昙花花瓣衰败,染上铜锈,碎开化作一地粉屑。
“方棠”步步前行,向戚梧走去。
一步一滴血,铜色遍地,她再度开口,
“师姐,这血…是谁的?”
戚梧僵在原地,左眼之中的铜钱眼似是与那白昙铜锈有感应一般的在互相吸引,满地铜锈似朝拜一般向戚梧的方向颤抖着倾斜。
她该斩出“吞骨”,或是出言反驳。
但镇物所致的痛苦叫戚梧全身的力气与心念都吸走,疯狂叫嚣着想要夺眶而出。
戚梧弯下身子,一手持剑,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左眼。
温热液体流过掌心,顺着小臂向下滑落,打落在戚梧周身。
就像是那剑穗上铜钱渗出的血一般。
只是在戚梧身边,所化非白昙,而是疯长出枯败植株。
“方棠”已至她面前,那满地铜碎也靠近了戚梧身边。
枯败植株只一接触便那铜屑交融,而后不断汲取舒展,化作妖异花朵。
黑花红蕊,纸叶铜茎。
“疼吗?”
“方棠”未持剑的左手虚空托起一滴翠绿色液体,正似当时,戚梧替方棠挡下青古猿一爪之后,方棠为她疗伤所用的养仙藤的精粹。
戚梧此时站也站不起来了,还捏着“吞骨”剑柄,唇色苍白挤出字句,
“不……不劳你……”
“方棠”也不怒,只是将那滴液体散去,伸手捏住戚梧按住左眼的手腕,轻轻一带,便将戚梧拉近几分,转而捧着戚梧的脸,将她头微微抬起,
“师姐,为何不看我?”
戚梧左眼淌血更甚先前,涌出的不止血泪,还有…铜碎。
铜屑如砂,磨蹭着自眼中向外爬,眼眶被擦的红肿,血液混着铜屑划破眼角,蜿蜒滑落,宛若修罗鬼面。
戚梧终于动怒,发力挣开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声音嘶哑,
“你不是方棠……松手!”
“嘶……”
力道之大,将"方棠"那只手甩到手腕擦过地上生长的黑花,留下一道血痕。
“师姐,你想看的不是我吗?”
“方棠”还是笑着,只是眼角带泪,腕上血痕反倒是顺着手臂倒流,爬上左臂,染红肩颈。
这是戚梧最怕见到的模样,是她那时倘若慢一秒都就不下来的……
师,妹。
铜钱眼发出嗡鸣,震颤不止。
满地铜屑聚拢于空中,化作森白利爪,不偏不倚的剜向“方棠”左肩,破开衣衫直割肉身。
戚梧本能般地要抬手挥剑,掌中“吞骨”却反灌一缕灵气直冲戚梧神识,压下了那一瞬间的冲动。
若有时间细探,尚能分出一缕昙花藏剑意的坚韧。
而戚梧不能思考,脑中混沌一片,被两种力量争相抢夺着控制权。
灵气护心念,而铜钱眼的贪欲魔气寸寸不让。
戚梧唯见,眼前人左肩后背,连同半侧脖颈,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戚梧喉中涌起腥甜,垂首直直喷在地上。
假的,都是假的……
“你不过幻象罢了…有我在,她便一世无虞…”
“方棠”笑了,伸手摸了摸自己颈侧,又探出手,手指屈起捧着自己那一枚铜钱剑穗,指尖抚过流苏上的血渍,动作轻不过一阵风,
“师姐,你当时替我挡下青古猿的时候……”
“是不是就已经想过,要为我而死?”
戚梧左肩忽而出现了先前已经被真实的方棠疗愈好的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妖魔气息,藏着铜色。
原来执念从那时,便早已深种,也被“贪念”察觉。
原来,她早被“贪”所选中,一步一步,所行所想,俱是导致戚梧自愿踏入了这一场封魔。
包括她自愿以身为镇物宿主,孤身入幻境。
包括,她燃寿引雷,将命作陪。
只不过是为了护一人而已。
从来只是为了一人而已。
贪欲冲破理智压制,致使铜钱眼疯狂旋转,吞食感染戚梧的肉身,心念动摇,灵池干涸却激荡着方才“吞骨”所灌来的灵力,七经八脉几欲断裂。
此刻,她的身体之中,血液仿佛凝固一般,被铜钱眼同化腐蚀染上铜锈。
那道声音又响起在戚梧耳边。
“忘川途…轮回路,重返人间的"行尸走肉",活的很苦吧?”
“方棠”指尖松开流苏,转而点向戚梧左肩伤口,分明没有用力,却在戚梧看来宛若有刀刃划过,如凌迟一般。
“三魂七魄俱散,无生机亦不能死。”
“却一人一剑荡平忘川,踏破轮回……”
“戚梧,还不敢承认吗?”
忘川之水化作满江铜钱,而轮回路上,所有执念之物屏风而起,与忘川之下的铜钱海相撞。
一霎,迸发出万亿已死之人的执念,炸在空中——
【我要等在这里…亲眼看你渡不过河。】
【要她回头看我一眼,就一眼。】
【再赌一局!我押上来世双眼!】
……
“戚梧,师姐,戚姐姐。”
她叫着戚梧听过的每一个称呼,分明是最熟悉的声音,却令人从心底凉到指尖。
“方棠”指尖抚上戚梧左眼边沿,铜钱眼已腐朽作土,眼白化作夜色浓墨般黑,声音很轻,语气心疼又无奈,一双眼中盛满了悲悯。
.
“你才是贪念本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