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胡谙胸闷戚然,手中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朱雀背上,来时三人,归时两人,道不出的郁郁。
白七浮则见怪不怪般:“妖界本然,玲珑亦然,悲欢离合痛非徒人世,妖魔鬼怪仙皆然。”
此话并未让胡谙转喜,白七浮睨了眼,凑近幻出一株琼花,莞尔道:“事死如事生,功德圆满之人会飞升为仙。”
胡谙接过琼花,鼓脸叹道:“可仙也是有限的,并非所有好人都能成仙。生死两茫茫,好人有好报,不过是自我安慰。”
她轻抚花瓣,细闻花香,眉目郁郁又愉愉,仿若思忖出什么让自己舒心的事:“自我安慰也好,因果轮回也罢,行好事总归是好的。七七觉得呢?”
白七浮未曾想胡谙会反问,愣神半霎,但极快恢复正常,快到那一丝惊愕仿佛不存在。
“此理尚佳。”
她勾唇,支起腿躺于雀背,嗤道:“善事需看果,感化不可取。我若是个恶狼,有小白兔劝我行善积德,我第一个吃它。”
笑着笑着,白七浮倏地话锋一转,声音也沉了些许:“若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得病了,跑去庙中求神庇佑,谙谙觉神可会护她?”
胡谙支颐思忖片刻,温道:“那人是怎个十恶不赦法?”
白七浮眸子愈发深邃,须臾又恢复松弛,摆手佯作漫不经心道:“那人一出生便叫周围染了瘟疫。害死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呢?”
胡谙兀自思忖,认真道:“不可凭出生论是非。染瘟疫死的人很可怜,是悲者,但瘟疫之责绝不该强加于襁褓。至于杀人,若杀的是恶人,那便护他。若杀的是好人,那便罚他。”
话毕,胡谙无奈笑笑:“世上有太多恶人逍遥法外,他们无人可管,无人敢管。若是无人收他们,便会有更多人沦陷。”
白七浮对此话微感诧异,睫毛轻颤,面色无澜:“神仙才不管这些,杀人就是罪孽深重,染了因果血光就是罪孽,不可为仙为道。”
此话虽语气平平,但总觉些许委屈与不满。胡谙坐于白七浮身旁,脚挂于天际晃呀晃,望天望云解颐道:“为何非要为仙?妖也挺好呀?”
话虽如此,但仙道神灵,哪个不受世人敬仰爱戴。而妖魔鬼怪,哪个不是人人喊打。
白七浮起身歪头笑笑,正想开口,却被胡谙抢了去:“浮荷是给人瞧的,沉根才是自己的。人生短短,何苦在意旁人眼光?他们喜你,便是有眼光,有缘分。他们不喜……便不喜吧,无缘强求不来。”
说罢,胡谙又躺下。舒展懒腰,懒洋洋又神清清,笑道:“喜欢嘛留着,有缘嘛多聊,闲人闲事置于身后,趣事趣人常聚常欢。”
也不知为何,胡谙总觉得自己长篇大论地输出,灌大道理开解仿佛不太好。若是白七浮不喜欢听,定会觉得她显摆虚伪。明明是义词善句,却总给人一种有伤大雅,惹人倦厌之感。
或许是胡谙不喜欢大道理,便觉白七浮也不喜欢,从而自说自话,自尴自尬。
胡谙将扇轻盖脸庞,透过扇骨侧隙偷瞟白七浮——神色平平。不怒不烦便好,也许对方根本没听自己吧啦吧啦一大堆呢?
嗯对,定是左耳进右耳出,胡谙兀自悻悻,哄好自己。
“轰——”
地面猝地大震,朱雀受惊,浑身一激灵。就这抖翅一激灵,胡谙与白七浮被震落……
“我天!”
胡谙牢牢抓紧琼花与团扇,无暇顾及步摇。风速过大,胡谙头发被吹成串天炮,步摇第一个脱离。
幸好,白七浮接住了胡谙,拂温也将步摇捆了回来。两人同时跌落,胡谙不解为何白七浮先行落地,且发整衣齐,优雅翩翩,还挺帅……
不过也大怪不怪了,白七浮可是妖主,风都绕着她走,落地快些不足为奇。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胡谙发乱若鸡棚,衣袂方才飞舞时还扇了白七浮几下,外衣更是直接将白七浮头盖住。
白七浮的头在胡谙衣里,活像出嫁新妇戴的盖头,只不过是个粉盖头。嗯额……荒谬又怪诞。
虽平稳落地,但胡谙是又羞又尬。左手捻花,右手持扇,无手挡脸,索性用花挡住自己脸。
羞赧片刻,胡谙后知后觉自己还在白七浮怀中,衣里还埋着白七浮的头!天呐,胡谙慌忙扒拉自己外衣,团扇不幸撞了一下白七浮。
掀开衣服一看,白七浮被她扇子撞流鼻血了!脸还被衣服闷红了!罪过罪过。
胡谙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手替其擦血,一手艰难扇风替其散热。
白七浮见胡谙手上沾血,方知自己鼻衄,错愕欲伸手去擦,却发现自己还抱着胡谙。这才弯腰将胡谙放下……
她抽出手帕,三两下便将血拂了去。
那帕子上绣着兰花,想来应该爱人之物。胡谙在旁愣神揣摩。须臾,忆起自己恶行,心虚又害羞,硬着头皮道:“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打伤你的……鼻子。”
白七浮收了帕,勾唇戏道:“该怎么补偿我呢?”胡谙霎时局促,拼命回想自己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补偿方式。
见对方真信了,还思索补偿,白七浮骤觉胡谙可爱,轻抚胡谙乱发——少顷,胡谙发齐衣净,步摇也再次插上。
胡谙心中感激对方替自己理衣,抬眸惊喜又倏想起补偿之事。她垂眸羞赧,支支吾吾道:“我……我给七七烧饭……作为补偿可好?”
烧饭炒菜这些行为太过普通,白七浮既不缺钱,也不缺物。啥都不缺,胡谙忐忑忸怩,自己这“补偿”真的太拿不出手了。主要是,异世他乡的,要钱没有,要物更没有……
哎呀,胡谙后槽牙咬碎,痛恨自己没深思熟虑再开口,说个平平“烧饭”丢人现眼……且,做饭这事就很有趣。做得好吃,那是补偿,做得难吃,那便是报复。
胡谙做饭不多,但莫名自信自己厨艺,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自信……也许风太大,吹走了神,只剩下“识”?
白七浮眸子骤缩,神色飘忽,紧张错愕却佯作稀松平常:“好。”
她乃妖主,万妖之王,若是被扇子轻轻碰一下就鼻衄,那可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原本也只是随口打趣,既然胡谙愿意做饭,那她也不会拒绝。毕竟她也挺好奇胡谙的手艺……
且,妖基本不吃饭。除了很小的妖,他们需要靠五谷杂粮稳住修为。故妖界“烧饭”非做饭,而是风月之事。
至于这个词为何会用作此意,完全是《锦浮散春》作者的手笔。妖界出书也有条条框框的规矩,而那个作者为了顺利出书,便将春色换作“烧饭”。大家都不吃饭,突见到此词皆心照不宣,一同想歪,也歪打正着——理解作者用意。
又因此书广为流传,其“烧饭”的意思彻底扭改。其实在万年前,也有妖书扭曲“烧饭”之意,只可惜都不出名。不同《锦浮散春》那般威名赫赫。
见白七浮不嫌弃,胡谙顿舒一口气,觉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啊呦!啊呦!”
哭声飘出,胡谙这才后惊,自己原是落到一荒远村子。游观此处房屋人貌,颇像人间……这是下凡了?哦不,也不算下凡,毕竟她们不是神仙,只能说是跨界。
胡谙与白七浮同去寻那哭声,没走几步便见一中妇摊腿坐于门槛,唉声叹气。
“夫人您……”胡谙走近妇人,正开口关心却被那人的脸吓得霎时失声。
妇人脸皱纹遍布,面若菊花,双眸猩红恐怖,唇也异常血红……活像吸人精气的妖怪,嘴角还残留人血。
白七浮立于胡谙身前,警惕道:“夫人为何哭泣?”
明明是善意关心,那妇人却凶狠回瞪。她上下扫视两人,冷哼冷啐,语气酸溜溜:“你们长得真俊~被我这丑脸吓了吧~没见过我这般丑的人吧~”
她说着说着,被门内一铲子扣头,吃痛收声——门内是位中男,他腰上系着围裙,应是做饭听到动静,便着急忙慌出来。
那中男扫了眼白七浮,憨厚笑道:“我替我夫人给二位姑娘赔不是。”
白七浮点头回礼,胡谙则趁机发问:“大哥可有听到巨响?”
话落,那中男面露惭愧,再次对两人抱手行礼:“正是内子,方才熬药将灶房炸了,惊扰姑娘了,还望恕罪。”
那中男见胡谙愕然,以为她不信。双眉一竖,怒意乍现——对着中女就是两脚,边踹边嗔:“你平日十指不沾阳春水,五谷不分,熬什么药?叫你莫信那狐媚子的偏方,莫去跟旁人比,你就是不听!把灶房炸了,饭也吃不成,锅碗也要置新!”
此话明摆着是说给胡谙听。至于踹打行为,只是看着骇人,动作幅度大,实则下手收力。且那中女本就肥胖,这力度说是打,还不如说是捶背挠痒。
胡谙知其在做戏,怕摊上麻烦,怕自己索要医药费嘛!她无奈笑笑,意思意思劝架,后话锋一转:“什么偏方?”
第三卷 画芳颜 启动[垂耳兔头][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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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描眉画芳颜【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