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烬：卿本无双 第9章 宫宴暗锋

皇宫的巍峨远超苏清月的想象。朱墙高耸，殿宇层叠，飞檐斗拱在冬日苍白的天空下勾勒出森严的轮廓。身着甲胄的禁军肃立两旁，目光如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屏息的威压。

命妇和贵女们按品级鱼贯而入，在引路太监尖细的唱喏声中，穿过一道道宫门，走向举行宫宴的长春殿。柳氏和苏清雪昂首走在前面，与相熟的贵妇寒暄，言笑晏晏，仿佛完全忘记了后面的苏清月。

苏清月乐得清静，默默跟在队伍末尾，低眉垂目，姿态恭谨，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与人。她注意到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之前普渡寺传闻带来的审视。她这身别致的打扮，果然引起了一些注意。

“那位就是苏相府的三小姐？救了李侍郎夫人的？”

“瞧着倒是沉静，不像轻狂之人。”

“这身打扮也巧妙，既不寒酸，也不张扬，是个心思灵巧的。”

隐约的议论声传来，苏清月只当未闻。

长春殿内温暖如春，地龙烧得极旺，鎏金蟠龙巨柱旁，铜鹤香炉吐出袅袅青烟，香气清雅。殿内早已设好案几，按照等级尊卑依次排列。苏相府的位置还算靠前。

落座后，苏清月更是谨言慎行，连面前的糕点果品都未曾动一下，只静静听着殿内的丝竹管弦之声，感受着这皇家盛宴的奢华与肃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宴至中途，歌舞暂歇，帝后与几位高位妃嫔说了些勉励群臣、共庆佳节的话，气氛看似融洽。就在这时，坐在对面女眷席位上，一位穿着玫红色宫装、眉眼略显骄纵的年轻女子，目光几次三番落在苏清月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敌意。

苏清月认得她，是安阳郡主，太后的侄孙女，性子是出了名的骄横。她与苏清雪素来交好，两人在京中贵女圈中常同进同出。

果然，安阳郡主侧头对身旁的苏清雪低语了几句，苏清雪脸上立刻露出为难的神色，随即又化为一丝隐秘的得意，微微点了点头。

安阳郡主得了鼓励，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附近几桌的人都听到：“早听闻苏相府三小姐医术通神，几根绣花针便能起死回生，不知是真是假？今日宫宴喜庆，不若请三小姐露一手，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如何？”

这话一出，附近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苏清月身上。有看好戏的，有担忧的，也有纯粹好奇的。

柳氏脸色微变，似乎想说什么，但瞥了一眼上首不动声色的皇后，又忍住了。她乐得见苏清月出丑。

苏清月心中冷笑，来了。苏清雪自己不出面，撺掇安阳郡主这个没脑子的来当枪使。

她缓缓起身，走到殿中，对着帝后和安阳郡主的方向盈盈一拜，姿态从容，声音清越：“郡主谬赞，臣女愧不敢当。普渡寺之事，不过是臣女偶得民间偏方，情急之下用以缓解李夫人病痛，实属侥幸，并非什么起死回生的神术，万万不敢在御前卖弄。”

她语气不卑不亢，既否认了“神医”之名，避免了被架在火上烤，又点明当时是“情急之下”、“缓解病痛”，合情合理。

安阳郡主却不依不饶，撇撇嘴：“偏方？说得轻巧。谁知道是不是碰巧？既然三小姐如此谦虚，不若现场为我们诊诊脉？看看你可有真才实学？”她伸出手腕，带着挑衅，“本郡主近日总觉得身子乏倦，就请三小姐帮忙看看吧。”

现场诊脉？这风险极大！宫中女眷身体金贵，稍有差池，便是大罪。而且安阳郡主明显来者不善，无论诊出什么结果，她都可能借题发挥。

殿内气氛更加凝滞。连上首的皇帝和皇后都投来了目光。

苏清月心念电转，拒绝是不可能的，那只会坐实她“无能”、“欺世盗名”的罪名。只能迎难而上。

她再次福了一礼，神色坦然：“郡主有命，臣女自当遵从。只是臣女所学浅薄，仅略通皮毛，若有不周之处，还望郡主恕罪。”她走上前，并未直接触碰安阳郡主的手腕，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块素净的丝帕，覆在其腕上，然后才伸出三指搭上。

这一举动，既恪守了男女大防（虽对方是女子，但在御前亦显庄重），又显出了细心与规矩，让一些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命妇微微颔首。

苏清月凝神诊脉。安阳郡主的脉象平滑流利，如珠走盘，但……似乎又有些过于“活跃”了？她仔细分辨，再结合郡主面色红润、眼神清亮却略带浮躁之气……

片刻后，她收回手，退后一步，垂眸道：“回郡主，郡主脉象如盘走珠，流利有力，乃是典型的滑脉。”

滑脉？

在场不少懂得医理的夫人脸色都微妙起来。滑脉主痰饮、食滞，但最常见的，是……喜脉！

安阳郡主尚未出阁，若诊出喜脉，那便是天大的丑闻！

安阳郡主脸色瞬间一变，苏清雪也猛地攥紧了帕子。

然而，苏清月话锋一转，语气平和继续道：“然郡主脉象滑中略带弦意，并非单一滑脉。结合郡主所言‘身子乏倦’，以及眼下略有青影，臣女冒昧揣测，郡主近来是否多食甘肥，夜卧不安？此乃饮食积滞，兼有肝气不舒，导致湿浊内停，扰及心神所致。并非大病，只需饮食清淡，舒畅情志，稍佐以山楂、麦芽等消食导滞之物，便可无虞。”

她一番话条理清晰，将敏感的“滑脉”引向了常见的“积食”和“肝郁”，既解释了脉象，又给出了合理的病因和温和的调理建议，完美避开了所有雷区。

安阳郡主愣在原地，她最近确实因为年节宴会多，吃了不少油腻，又因些小事与母亲争执，心情不畅，夜里睡不好。竟被苏清月说中了七八分！

苏清雪脸色难看至极，她本想看苏清月诊断错误或者束手无策出丑，没想到她竟真的有两下子，还如此圆滑地化解了危机！

殿内静默一瞬，上首传来皇后温和的声音：“苏三小姐观察入微，言之有理。安阳，你日后饮食是需注意些。”

皇后一锤定音，既肯定了苏清月，也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过。

“是，臣女谨记皇后娘娘教诲。”安阳郡主悻悻地收回手，狠狠瞪了苏清雪一眼，显然是怪她出的馊主意让自己丢了脸。

苏清月再次行礼，退回自己的座位。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方才那一刻，真是刀尖上跳舞。

经此一事，投向她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有欣赏她临危不乱、医术确有不凡的，也有因她出了风头而更加嫉恨的。

柳氏端着酒杯，指节微微发白。这个庶女，一次次超出她的掌控，竟连宫宴上的发难都能安然度过！不能再留了！

苏清月感受到那如芒在背的视线，心中凛然。她知道，经此宫宴，她算是彻底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未来的路，恐怕更加艰难。

但与此同时，她也向这京城最顶层的权贵圈子，初步展示了她的价值。福祸相依，端看如何运筹。

宫宴还在继续，丝竹又起，仿佛方才的暗涌从未发生。但苏清月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