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正是各户人家上桌用膳,分享着白天劳累的时候。
九花在小屋里也捣鼓了一整日的药草,此刻正伸着筋骨,蹦哒着去往府中后门,她得出去买点好吃的好玩的犒劳一下自己。
没成想碰到了也正出门的白锦轼,两人打了个招呼,便一起要从后门出府。
从后门过去,就得路过马厩,马厩里面的马都在哼哧哼哧地嚼着喷香的鲜草,尤其是棕红色的那匹,嚼的更欢。
“呵,今儿骅影出府遛了一圈就是精神。”白锦轼不用猜都知道,今儿定是在郊外骑的这匹。
九花瞅过去一瞧,确实吃的香,“唉,马儿都吃上饭了,我也得赶快出去吃点好的。”看的她肚子更饿了。
“哈哈,小花,要不你跟我去听雨楼,我请你吃,保证你吃的饱。”白锦轼戏谑的说着。
“我才不去,我喜欢吃的都是街上小贩卖的,那味道哪个楼都比不上。”
两人又是一阵吵闹,出了府便各自分开而去。
谁也不知,同样位于府中后院的一处地方,静悄悄的。甚至今晚上前摆膳食的小厮们都有些战战兢兢。
青一侍在角落,以往那张巍然不动的神色,竟也似微皱着眉头。
等小厮们都退了下去,主桌上的人如往常一般,慢条斯理的用筷子夹了一块白莹莹的桂花糕。
可怎么尝,总觉得比不上以往的味道。谢淮玉搁下筷子,拿起一杯香茶浸着口。又慢慢对身旁的人说着:
“青一,你来尝尝这糕点,看看好不好吃。”总不能是府中的厨子做的退步了。
青一听从吩咐,拿起块桂花糕便微侧过身全吃了下去。待咽下去,转身朝主子轻轻点了下头。
这糕点无异常。
谢淮玉看明白了,那是他今日味觉出了毛病。可惜,还没到冬天,自己这病就愈加厉害了。
既味觉不好使了,那这桌上的佳肴再吃也是浪费,青年依是那副矜贵从容的姿态,缓缓出声:“你正好还没用膳,替我吃了罢,不要浪费了。”
青一却一反常态的不见动作,轻微出声道:“主子,您应吃一点,不然对身体不好。”
对面之人没应声,像没听到,或是听到也不甚在意,起身便往内室走。仅是又吩咐着:“让下人备水,我要沐浴。”
等一切收拾妥当,已是戌时。
屋内人似极为怕冷,屏风一侧还燃着沉香木炭,整个室里都异常暖和。沐浴完的青年用柔软的帕子擦拭着发尾,乌黑的发顺着背脊倾泻下来,堪堪停在窄瘦的腰间。
无意瞥了一下镜中人,他竟发觉镜子里那双眉眼正隐隐透出的不耐。
无缘由的,想了想,了然。约莫是晚膳那块桂花糕的缘故,若是这点喜好也没了,确实会有些情绪。
半夜时分,他却做了个梦,梦中那人像蒙了层薄纱,影影绰绰,自己刚想出声,那人却头也不回的离他而去,越来越远。
谢淮玉醒了,那双眼眸有些失神的盯着床帐。为何会做这种梦。
梦里看不清人的模样,可他从梦中醒来,那种心悸仍然存在,明显而异常的在胸腔中慌乱的跳着。
缓了会儿,不禁轻嗤出声,何时他也会被一个虚无的梦境给吓到。
就算不是梦,他想留住的人,又怎会放手。
浮浮沉沉,外面的天色渐渐染上了眀晃的金色。
路上热闹的呦呵叫卖声此起彼伏,马车伴随着市井声音在街道行驶。隔了一层香木,两边的氛围却大相径庭。
翠竹悄悄的用衣角擦着眼泪,不敢让自家小姐看见。
坐在旁边的人儿正假寐的倚在靠垫上,睫毛在眼下映出阴影,车窗外不时透进来的阳光洒在脸庞上,像蒙了层金纱。
车内不再如往常一般欢乐,但罗溪实在没功夫再与任何人谈笑了。昨日好不容易慢慢说服了二老,见不得翠竹掉泪,又是一通安慰。
今早天还没亮,便要起来梳妆打扮,连饭都没什么胃口再用。她现在只想趁着还在路上,好好补个觉。
一路无话,等到了宫门外,车上人都觉得今日马车赶的格外快。没多会儿,翠竹扶着小姐下了马车。
李氏赶忙从另一辆车上下来,待走到自家女儿身边,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宫门处已然停了不少达官显贵的车厢宝马,罗溪趁着还无人来得及注意这,偷偷给母亲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李氏这才恢复了几分礼部尚书夫人的姿态,在宫中侍女带领下,走了很久才到一处雍容华贵的大殿前。
殿内中的声音隐约传来,罗溪暗暗吐息着,定了定神,她必须时刻保持高度清醒,毕竟成败就在今日。
高坐之上还没来人,各家官员携带家眷已然纷纷落座等候着,当今圣上宽仁德厚,最是体恤朝中为民操劳的诸位大臣。
只像罗尚书这样的重臣,在今日不光要时刻安排众多事宜,还得跟随圣架,是以罗溪她们位置正对面,隔着屏风前还是空着几个座位。
甫一落座,周围各家高门贵妇就与李氏互相寒暄着,只是却感到奇怪的很,如礼部尚书之千金,仅是向来人稍微笑了笑,便不再应人,也不小声攀谈。
罗溪坐姿端正,挺直着脊背,一双清澈的眸眼有些怯生生的偷偷打量着周围,无意与别人对视上后,就匆匆把头低下。
离罗溪她们位置隔了两张桌子的地方,一位贵妇穿着华贵,其身旁的女子身姿袅袅婷婷,模样也是出落的极好。
陈氏瞥了一眼那边,回身与自家女儿小声说着:“嬑儿,母亲怎觉得那罗尚书的女儿,有些古怪。”
被叫做嬑儿的女子听闻抬首望去,那双温柔的眼睛笑意浅浅:“母亲,许是您无意看错了,罗小姐作为罗尚书的女儿,言行怎会有过错。”
陈氏略点了点头,没放心上,透过面前屏风看了眼上座的方向,又小声继续说道:“乖嬑儿,等会圣上就快来了,太子也不会晚到,母亲嘱咐你的事不要忘。”
见女儿似含羞的点头示意,陈氏便放心了,她何家的女儿,以后注定都是要荣宠六宫,坐上凤位的。
随着一道道美食摆在桌上,被万众期待的身影终于踏入了殿中。身旁是穿戴雍容华丽的几位女人,身后则簇拥着几位朝中重臣及一些穿着服饰异域的男子。
不过,天子自进门而来,并没有径直落座,而是慢抚着一位头发有些发白的女人。
紧接着,殿内响起恭敬的朝拜声。罗溪也一同尊敬的作礼,虽然没有见过那上座之人,但她也是知道一些大祀朝皇家之事。
圣上自登位以来,言行合一,实行孝道,对太后多加尊敬爱戴,甚至一些朝中之事,也会过问太后才进行决议。这些举动不光没有大臣出来指责,反而先到来的是声声夸赞。
待落座后,罗溪前方的屏风另一侧已然有主落座,自家父亲坐在正前方,正恭首目视上座。
而旁边的那道身影,罗溪想不注意都难。大红色官袍加身,墨黑色束带使得腰间瘦窄,更衬的肩形宽阔。今日那人的头发束的一丝不苟,拢在官帽中。
罗溪暗暗绞着手中的帕子,罢了罢了,总归自己如今是真实的模样,他不识得自己,待会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就这愣神的一会功夫,上座的人已然发完话,回过神来只听见殿内又响起“恭祝圣上,恭祝贵妃娘娘。”
马上到献礼的环节,只见那几个穿着不同于这里的男子纷纷站出给贵妃贺寿,嘴上极力说着类似大祀朝的官话。送的东西是来自他们那盛产的各类珍宝。
罗溪远远隔着屏风望着使臣拿出的贵礼,眼都亮了。那可是无论放在哪,都有求无价的和田玉啊。奉送上来的还是块精雕细琢用其打造的样式。更遑论又有一位使臣奉送上来的用绿松石串成的华贵项链。
看的罗溪手里直犯痒,她多想摸摸那些只会出现在梦中的物件。可这些都是人家奉给贵妃的,她甚至在这一刻生出可耻的想法,不然,自己主动提出和亲,这样就能每天都能见到那些精美玉石,到时她想……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倏的对上了一双狭长眼眸。毫无预兆,惊的罗溪手一抖差点碰掉桌上的玉筷。
透着一层薄薄的屏障,谢淮玉精准的捕捉到了那双泛着水光的眸子。他不知为何,仅是往后望了一眼,便回过了身去。
屏风后的人也很快低下了头,罗溪快要被吓死了,那瞬间,她以为对方认出了她,甚至马上就要过来拆穿她。
怎会,是她有些做贼心虚了,不能自乱阵脚。顿时也不敢往那处瞧了,怕不知什么时候与人再对视上。
待使臣送完礼,各大臣也依次纷纷献上礼,对上座之人说着各样的吉祥话。
甚至还有大臣携着家眷上前贺寿,对于户部尚书何大人,她小时跟着父亲见过,有些印象,没想到他的夫人和女儿是那天来珠玉阁买首饰的客人。
“臣携家眷,共祝贵妃福寿安康,也愿大祀朝国泰民安,圣上治国平天下。”何尚书恭敬的行着礼。
“何尚书有礼了,朕与贵妃心甚慰。”
何尚书大方的再次回谢,紧接着又送上来一礼,与陈氏一起缓缓展开,说道:“圣上,此画是家中小女为呈贵妃寿礼,特意在半月前开始所画,还望贵妃娘娘不嫌小女拙作。”
上座端正坐着的贵妃,虽过了半生芳华,却已然风姿不减,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这副丹青怕是能与当朝大家比上一比,何来拙作,本宫甚是喜爱,嬑儿有心了。”
何嬑儿上前微欠着作礼,从身侧侍女端着的礼盒上又拿出两物,面对坐在天子另一侧的人细声说道:“太后,皇后娘娘。这是嬑儿托人从苏州运来的云锦,天气渐冷,便私下做成了两样披肩,还望太后,皇后娘娘不嫌弃嬑儿手艺。”
看着那两件绣着精美花纹的披肩,上座的皇后喜笑颜开,道着声声好。这可是一副丹青画比不上的。而太后虽也点头称着有心,神色中却看不出太多喜意。
贵妃看着也没有任何不悦,仅在一旁贤淑的端坐着。
皇后边笑着,边往下座不远处的太子方向暗暗望去,从神态上告诉他自己是满意这个太子妃的。
太子面色同样带着笑意。
前方的暗潮汹涌,位于下位的其他大臣家眷似没察觉,推杯置盏恭敬有礼,互相笑意宴宴,氛围和谐。
很快,到礼部尚书上前献礼祝寿,罗溪在后慢慢跟着,到了前方,头依然低着盯着脚下。
等自家父亲献上礼之后,圣上同样点头夸赞着这位朝中重臣,罗尚书心中却不如往常那样平静。
自昨日女儿说完以后,到现在他都像没反应过来,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心怀担忧,欺君之罪,若被发现……罢了!如女儿所说,若是赌赢,往后——
一道带着威仪苍老的声音自上方传来:“罗尚书,家女是身体不舒服吗?为何始终低头不语。”
……笑话,她敢抬头直视吗,罗溪心里偷偷反驳着。从大殿门口首次见到这位太后,威严端庄的印象还深深留在脑海里,一看就不好糊弄啊。
心里如何想的,外人不知。但现在到她表演的时候了。
太后声音刚落下,只见后方站着的女子缓缓抬头,模样极好,就是长的太过明艳。像一朵牡丹,红芩芩的。
那双水眸清澈无波,就像……凡是看过来的人,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像那懵懂无知的孩童。
对周围的一切透露着茫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