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伊虽是第一次来排云殿附近,但好在记路的工夫不差。
哪怕梁永靖已经跑没影了,没人给她指路,她也还是顺着来时的记忆摸索回了昭乐殿,顺着地道回到了梁永靖的寝房。
独自一人摸着黑回来,沈婳伊难免有些心惊肉跳。
沈婳伊无奈地在心里叹下闷气。见识了这样多场面,她本以为她的胆子就是硬逼也该比之前肥了些。但左右摇摆下来,她才明白胆子这种东西估摸是天生的。
像她这种生性胆小的人,后天又吃亏在没有副强壮且有能耐的身体来壮胆。
她顶着这样细腻的心思和虚弱的身子,若说自己胆大无比,就连自欺都做不到,何况欺人。
她虽有在大事前的孤勇,但人的日子大多是掀不起波澜的静水。在无数细碎的、无需强撑的小事面前,能顺着天性让她胆小的事,沈婳伊才不乐意硬逼自己。
就如今晚被他甩下,她只能又费心壮胆、独自摸黑走夜路这事。这事是挺小,所以她生气。
等到沈婳伊回去后,梁永靖身上还穿着那套内侍的衣服没换。他见她回来了,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哟,活着回来了?”
沈婳伊气得不行,但想想自己又不指望他,同他争论也没有意义。她默然地合上了地道入口,背过身一句话也没说。
梁永靖仿佛不知晓她在憋气一样,仍旧没事似的地同她搭话:“今晚你进排云殿没有?诶,你快说说你进去了没?”
沈婳伊被他问烦了,一时间忍无可忍地凶了回去:“别问了,你没看见我手上回礼的锦盒都还在吗。明知故问,没长眼啊!”
梁永靖看她发了这样大火气,这下终是不能装不知道了。他无奈地嘀咕了句:“人家不想见阿舅嘛,今晚穿成这样进去不是送死吗……”
“对,所以你不是跑得老快了,只顾自己死活的人鬼叫什么。再者说了,你有什么立场来问我做了什么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梁永靖一脸无奈地挠了挠头,很是实诚地回复她道:“你的事本来就和我没关系啊,你有什么好气啊……”
沈婳伊沉重地叹了口气,她无意与他争执,只想合眼想把这事儿翻篇。她起身放下了床帘,缓和了语调道:
“我没和你生气。罢了,夜深了我要睡了。今晚照旧床归我,榻归你,就这么定了。”
沈婳伊突然间哑下来的火气弄得梁永靖云里雾里,他摸不定她的脾气,忍不住为求笃定地多问了一句:“你真没生气?”
“没生气,今晚走这么一路我都累了,烦死了,别问。”
“那我咋觉得你还在生气呢。”
沈婳伊见梁永靖似乎还要和她搭话,索性提了提声调道:“诶,不如我们半夜玩个游戏吧,今晚谁再多说一句话谁就是小狗!”
她放下这句话,身心俱疲地再不言语了。床帘外头的梁永靖亦没再说话,今夜终于是能消停了。
尽管这样不明就里的结束,梁永靖心里估摸要得奇怪。可正如他所说,他们彼此本不相干。
她今晚走了老远,又壮胆耗费了心神,早已经足够累了。她连和他怄气亦或吵架的精力都没有,才懒得继续搭理他。
沈婳伊在床帘内简单褪去了外衫,拉过锦被,今晚睡得尤其沉稳。
直到第二日醒来后,沈婳伊忽觉得脸颊旁边有一阵刺挠的冰凉,枕面居然传来了湿润之感。
她昨夜哭了?想来是半夜又做起了梦,梦见伤心事。具体梦中发生了什么,一晚过去竟忘却了大半,仅余一些残影,和梦潮退去后的一点余温。
她只记得她在梦里很安心,安心的同时却又难过。这阵子醒来后,沈婳伊总会陷入这样的情绪漩涡中。而她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昨夜又梦到了赤红霄。
她昨夜累下的,自以为放下的情绪,一定在梦里跟赤红霄说了。她们一定在梦中相拥而泣、不舍分离,所以醒来后才这样难过。
难过的同时至少还是安稳的,因为赤红霄总能给她安稳。
赤红霄,最让她安心,最让她牵挂,最让她难过。
沈婳伊的心中感慨万千,候在外头的宫人不一会儿就替她掀开了床帘,打算服侍她起身。
但今日起身的时候倒是奇怪,一贯会在旁边傻笑的梁永靖竟然没在。
“靖王殿下哪儿去了?”她总得装着自己在乎他的行踪。
“靖王殿下一大早就被林大人叫走了。他见王妃没醒,嘱咐我等晚些时分再进来服侍王妃,务必要让您好生歇息会儿。”
沈婳伊抬目一看,见床底下边竟凌乱地堆放着昨夜梁永靖穿过的内侍衣物,而她自己的床内也正胡乱散着一套。
这凌乱的场面加上宫人们“好生歇息会儿”的话,让沈婳伊的脸顿时火烧一般,不必旁人点拨就开始无地自容了。
“还不快把这些衣服都收起来。”沈婳伊掩着面没好气地吩咐了下去,“别丢了,好生在衣柜里放着。这事谁都不准提,明白没。”
服侍的宫人亦不敢多打趣她,默然地服侍她直到用完了早膳。用完早膳后,梁永靖一时还没回来。
沈婳伊闲来无趣,心又静不下来,索性让宫人们把之前搜罗来的那对红点颏取了来,心不在焉地逗鸟玩。
笼中的那对红点颏彼此已经熟识了。不拿逗鸟棒逗它们的时候,它们竟还会依偎在一处歇息。这世上雌雄相对的鸟儿居然能熟识得这样快。
沈婳伊正想七想八的时候,梁永靖不觉间已回来了。他回来的同时表现得如释重负,遣散了附近的宫人后,开门见山地对她放下话道:
“阿舅还是知道了这几天我们胡闹的事,今天他旁敲侧击地跟我说,让我们玩闹的时候别失了分寸。”
“他可真是闲的,居然嘴起这种琐事。”
“我还在阿舅跟前说了你不少好话呢。”梁永靖展颜一笑,“你听闻我姑姑的大名,想见我姑姑的事,我在之后稍微提了下。阿舅也没那么不通人情,他答应让你去家宴了。”
“真的?你会这么好心?”
沈婳伊倚着头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你不是怕他怕得要死吗,怎会特地替我开口问他,他不是本没让我去家宴的意思吗?”
“那也总好过听你大半夜一直哭啊。你遇上事情不生气,就好一个人躲在床上哭。”
“你听到我大半夜哭了?”
沈婳伊略觉苦恼地蹙起了眉头,无奈地解释着:“这阵子我夜里多梦,总是梦得迷迷糊糊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半夜有什么动静。”
“那你肯定是做噩梦了,你哭了不止一夜了,我还以为是你故意的呢,就是想惹我去看你几眼。”
沈婳伊陡然间变了脸色:“登徒子,谁故意惹你了。你不会大半夜偷跑我床头看了吧,居然做这登徒子一样的事!”
梁永靖连忙辩解道:“我才没看呢,你哭本来就不关我事啊。再者说了,你别以为你哭了我就会过来多看你几眼啊,我对你这种纸灯笼似的女人可没有兴趣!”
“有毛病,谁稀罕你看呐。你最好是没看,要是看了我戳瞎你眼珠子!”
两人一言不合,随即便开始唇枪舌剑起来。最后也不知是谁最先打了歇战鼓,梁永靖钻了这空子顺势说道:
“我可不是白替你在阿舅跟前开口的。你算欠我好大一个人情,今后我若是抓了什么小鸡小鸟回来,你必须给我把它们烤好了,明白没。”
“你就是为了嘴上这一口才去林青瀚那儿开口的吗?”
“当然了。除了这个,还有就是听你半夜哭烦了,你就当行行好放过我,让我好好睡觉行不行……”
沈婳伊蹙眉不悦道:“我哭的有那么大声吗,压根是你自己没想睡吧。我做梦除非是半夜被吓醒,否则从来没闹过什么大动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沈婳伊对此没有详谈的兴致,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定好要去家宴的事后,宫人那儿倒很是贴心,提前就为沈婳伊备了些华服美饰来让她挑拣。
沈婳伊在这一片琳琅满目中,眼睛忽被一支点缀着红宝石的梅花金簪所吸引。
她顺势拿起那支金簪,但见那金簪灿然夺目,做工考究。装饰作花瓣的红宝石打磨得并不十分圆润,却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整支红梅金簪小巧精致,绚丽又不喧宾夺主。侍候在旁的宫人见她喜欢,顺着她的心意奉承她道:
“王妃殿下可真是好眼光,这金簪是金华府内最好的首饰师傅雕琢的,耗费了他最多的精力呢。”
“这红梅金簪戴去什么热闹场合都合适。剩下的你们看着帮我挑拣吧,我先留下这个了。”
妇人一旦仔细捡起衣裳首饰,耗费的时间一向不短。梁永靖虽会在宫人面前装个样子,但时间一长,自然就被磨没了兴致。
他见沈婳伊挑了半天就只捡了支金簪出来,兴致缺缺地嘟囔道:
“你怎么喜好这么艳丽的东西,又红又金的不觉得俗吗?净对着金子捡。”
“我是去赴宴,又不是去守孝,打扮那么素净干什么?”沈婳伊眼也没抬地回复着。
“再者说了,你一个对妇人首饰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叫嚷个什么,要眼光没眼光,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嘿,你倒是摆起谱儿了。”
“我就是摆了,你要怎样?”
梁永靖顾念着自己要演的戏,最终还是好声好气地给她赔了笑脸:“我当然不敢怎样了。你自己喜欢就好了表妹,你戴什么都好看。”
沈婳伊利落坦荡地翻了他个白眼,噎得梁永靖顿时有些窘况。
一旁的宫人发出了几声按捺不住的偷笑。沈婳伊也一样在笑着,笑着拿着那金簪,笑着在他眼前晃,意味不明地玩笑道:
“从今往后,我每天都会戴着这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