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伊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只觉得心绪不宁:
“我就知道,留着她们果然没好事。之前我的心里就隐隐不安,但是我看那金娘子说得头头是道,也觉得应该就事论事,不能胡乱以心里的预感做决定。但果然……”
“我当初还不如信我当初的预感。”
“夫人,她们二人是牵扯了什么重要事吗?”
沈婳伊没急着回答赤红霄的话,只是对着手下人问道:“这阵子你们给东缉事厂递了多少有关桃源派的情报出去?”
那手下人一面寻文书,一面简略回答她道:
“所递的情报都有备份,东缉事厂得知了桃源派的异样后,已经着手派人去查了。不过坊主切莫忧虑,卑职往东缉事厂递消息时,无意中得知东缉事厂的人在别处已经打听到桃源派的异样了。”
“他们本就有探查桃源派的心思,我们只是往其中添了把火,正中他们下怀而已。”
“不简单,这其后的人果真不简单。筹谋布局,竟要多方发力,环环相扣,只怕我们乐坊司,早就是其中一环了。”
沈婳伊陷于极大的震惊错愕中,只觉得背后的一切皆细思极恐。
高嫱与金明歌给她带来的情报,先是韦元济总督的,再是桃源派的,皆是南直隶那儿的官员与门派。
这其后人的意图分明直指大梁南境,而她阴差阳错下,早往朝廷那儿递了不少南方的情报了。
乐坊司不得朝廷重用,上交再多情报,在朝廷那儿也定不了什么局面。虽无法定局面,但往其中添砖加瓦,却是绰绰有余的。
也许这其后之人盘算着乐坊司,图的正是那添砖加瓦之事,所以才派了看似柔弱的高嫱与金明歌,意图卸下她的戒心。
她的乐坊司往这其中添砖加瓦,东缉事厂和圣上那儿又从它处得知了南直隶骚乱的情报,多方疑点层层累加,该动手了。
“这其后的人,实在是过于可怖了。他到底布了多大的局,能调动多少势力。红霄,我们早就在网中,也许逃不掉了……”
“夫人,这事真有这样严重吗?她们二人的失踪,会让我们有性命之忧吗?”
赤红霄见她这般惊惧,只能尽力揣测着:“实在不行,要不先费人马把她们寻出来,问个清楚?”
“还有什么可问的,她们的目的达成,早就寻了庇护全身而退了。红霄,我也不知之后要怎么办,我也不知之后要如何……”
对方在暗,深浅布局她一概不知。而她在明,势弱不说,所有底细恐怕都被对方探了个清楚。事已至此,她还能想出何计谋同对方周旋。
赤红霄不知这其中详细,只能仔细劝慰她道:
“夫人,回来之前你说过了,走一步看一步,只做自己能做且能掌握的事。其余的多想也无用,不论如何,我都还在呢……”
“红霄,可万一这其后有杀身之祸呢?”
“那我也会同你一起赴死。”
“不,我不要去死。不论如何,不管这幕后之人要做什么,我至少要护住你,护住我,护住乐坊司。我什么都可以不怕,都可以不怕……”
沈婳伊嘴上说着坚定话,但神情却依旧惶恐。赤红霄知晓她的恐惧,眼下除了相伴在她身边,她已没有它法可助她。
世间最恐惧的就是面临已知要来但却不知全貌的可怕事。赤红霄在旁人那儿理清了事情始末后,两人一时间皆因茫然无措而久久无话。
赤红霄在沉默之余,心里几乎要感慨起来。
四年前,她们相伴在一处时,也曾面临过未知的恐惧,那时的她们茫然于江湖外未知的世界,恐慌于赵万熠的追赶,当年的她们束手无策。
四年的时光荏苒过去,当年让她们害怕的事情,哪怕放如今已无威胁了。
但跃过一山后,却还有无数更大更莫测的山峰接踵至眼前,总有事情让人无措、让人忧虑。她们此时居然与四年前是一样的,如今还能怎么办……
赤红霄尚在感慨之时,沈婳伊的声音却把她唤了回来:
“妻君,别一直皱眉了,我让手下人上街买了些糕点与包子回来,我们凑合吃些吧。时局再怎么风卷浪涌,也拦不住我们今日要安稳吃饭。”
赤红霄看着沈婳伊从容不迫的姿态,不由得呢喃一句:“夫人,你变了……”
她安然一笑:“我本来就变了。”
“四年前,遇见未知且害怕的事时,你比我还要害怕。你会一边哭一边缩我怀里,而我一想到眼下困境无解时,就觉得……”
赤红霄努力搜罗了一遍脑中合适的词句,但发觉搜来寻去就只有那一个词可用:
“就觉得痛苦。”
“是啊,那时一定为难你了吧,因为我下意识想把我的那份恐惧一起压到你身上,让你替我去承担,可你明明也同我一样手足无措。那时为难你了,妻君……”
她温柔地抱住她。
“就算为难,但我从不曾怪过夫人。我虽痛苦,但也只是痛苦于困境难解,埋怨自己不够强大。”
赤红霄深情地抚摸上她的脸颊:“如果我足够强大,夫人就不用惊惧了。可果然……”
她捕捉到了她的叹息之意,忙劝解她道:
“红霄,一个人再如何强,也不可能对抗整个世道,对抗天命。他们一群人有那样多,而我们势单力薄,就算抗不过,也是常理。”
“每个人都有自己能耐的上限,不要过于苛求自己。不论如何,我沈婳伊都会护住你的。”
赤红霄惊奇地听着她说出的许诺话,心潮澎湃道:“夫人,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了?你觉得我不能说出这话,只能等着别人救?”沈婳伊莞尔一笑,“现在不是四年前了,红霄。”
“我不会再在困境前束手无策、只想依赖旁人了。我说过,你累的时候可以依靠我,既是说出了口,那便说到做到。”
她平静且从容地堆砌着她的安心与平稳:“我仔细想过了,之前我听从娘亲的指示,一直避着不去查林氏的事,可很多事情是避不开的。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主动出击。就算最后是死局,可我至少也要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查清原委,就是我当下可做的事。”
“夫人已经想好要下一步要如何做了?”
“我要查清林氏的底细,越细越好。”
她目光坚定地看向她:
“乐坊司眼下暂不会遭受牵连,而我自前阵子离开京城起,便已经安排人私下里陆续赎姑娘出乐籍了。只是我不好做得过于明目张胆,不能一口气赎太多,我只做我能做到的事。”
“红霄,之后若真到了万分凶险的地步,我好歹算林氏之后,我不会有性命之忧。我只担心你,我会护住你的,至少护下你……”
“红霄,你相信我吗?”
赤红霄怔然地看着眼前游刃有余的她,相信与不相信都不是她当下最想说的话。赤红霄仔细思忖了片刻,对她轻巧一笑道:
“婳伊,你也别过于轻瞧我。我好歹算剑虹门的掌门,就算真到了危急时刻,我怎可能连护住自己都做不到。你变了,我也变了,婳伊……今时不同往日了……”
“你都不怕了,我又怎可能再害怕。你我,既为眷侣,便该荣辱一处,生死同穴。”
沈婳伊在触动中笑着挨进了她:“此生我能得陈红霄这等贤妻,又复何求?”
两人陷入衷肠互诉中的触动里,茫然亦或恐惧早被温情所冲淡。
“婳伊,我感觉你心中的天地,同你之前在嘴上念叨的君子已经别无二致了。”
“可别,君子是世上的完人,普通的俗人能有几个真如君子一般?不过是放个念想与追求,无限接近而已。”
“碧纹看你真是看得过于浅薄了。之前她拿我们当她话本子的灵感时,她净把你写成那种娇弱惹人怜的弱女子。
但你方才之言,都能换个皮囊安给话本里的男主角儿说去。灾祸降临,你不会一直恐慌,你只会对妻子许诺,我可护你,你只信我,我尽全力,决不丢弃。”
“她写的那些供人消遣做梦的话本子如何能言尽你我?都不可言尽。”
她笑着结束了这番谈话。赤红霄在她那儿得了心安,今后的心也跟着安稳放在肚中了。既然前路迷茫,那便过好当下。
接下来的日子,她便照旧忙于镖局与门派的琐事,抽空时就陪着她。沈婳伊也照旧忙碌自己的生意与公事,二人一往如常。
冬至那日悄然已至。一到冬至,便算正式入了严冬,可数九消寒了。北方百姓皆会在冬至那日煮饺子下锅,而今年她们二人各揣大事,皆没有亲自下厨的打算。
赤红霄本想着在武馆饭堂内带点吴大妈亲手做的饺子,到乐坊同沈婳伊过冬至。但在路经明照坊时,沿街一处商铺里的掌柜居然主动出来同她打了招呼:
“陈掌门!请稍候片刻!”
赤红霄当街被人喊住,不由停下脚步问道:“你是……”
“在下李安乐,半年前多谢沈坊主和陈掌门成全美事。如今小人合家美满,一直想找机会答谢二位。
今日匆忙,未备厚礼,这点家里备下的饺子与酒肉,还望陈掌门收下。改日若有空,定让拙荆登门拜谢。”
“啊?”
赤红霄左思右想,死活没想起之前在哪儿认识过李安乐这号人物。这李安乐给她递上食盒后便回铺子里办事了,赤红霄云里雾里地拎着他给的东西到了梅香坊。
一问沈婳伊,沈婳伊都茫然了一阵,还得是身旁的魏思韵提醒了一句,沈婳伊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那个李老四啊,李老四的诨名喊多了,我都忘记了他大名叫李安乐了。就是当初来乐坊赎柳伊人为妻的那个……”
“柳伊人?”赤红霄努力思索了一阵,“就是那个找夫君主动给自己找了个眯眼耗子的?”
赤红霄回想起来之后,才大变了脸色感叹道:
“就是那个眯眼耗子李老四?我的老天,我记得半年前他还瘦瘦柴柴的啊,怎么就过了半年,他就胖成这副模样。胖成……”
赤红霄那个骂人的“猪”字差点就要出口了。
一直久居京城的魏思韵在旁笑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柳伊人喂的呗。李掌柜如今的小日子可过得舒坦呐,要不怎么亲自拎饺子答谢我们?”
魏思韵一提这话,便笑得合不拢嘴,想来在她们未曾留意街巷邻居的半年时光里,左邻右舍早发生了不少有趣热闹事……
【无关碎碎念:这次无题,真是流水账思考,看到全凭缘分】
本来今天应该什么都不写的,但更这章之前,刚刚看了一个红楼梦解说,讲这本书中的xing侵害与女性自戕,再想到近期听闻的许多事。感慨万千,很想说什么。
其实每次了解旧社会对女性压迫这事,心中就会有隐秘的钝痛。心就像坠着,仿佛自己的生命被拉长了,贯穿古今,千百年来的女性境遇被淬炼、催折、倔强地存活至今,凝缩成我的观念世界。
我们因为相同的境遇而悲喜,因为细腻的共情能力相隔着时空携手。每次难受完后,就总要劝自己不要过度沉浸于悲伤视角的叙事中,那只是女性生命史诗中的一角。
观察女性,只把目光凝结于她的痛苦是很片面的。如果你真透过她们难得流传下来的文字去了解她们,会发现她们的生命原是如此坚韧、积极、美好。
我们的民族,我们根系的文化,让我们承受着沉重痛苦的同时,那般执着地向往着生命与朝气。每次看那些女性的文字时,就会她们还有那么多篇章在写着生命中的美好,心中的善恶。
作为后人的我们似乎总有一种已知天机的自作多情,幻想她们在书写时会时刻察觉到自己的头上压着如此沉重的大山吗?她们不该每天想着自己有多苦痛吗?
或者一切诚如那个解说中所讲,真正的旧社会吃起人来怎么会让你觉得自己在被吃,真正的吃人让你觉得我是“自愿”的。一切本是如此,世道就是这样的。因为能做的选择过于有限,所以跌至这一步,全是我“自愿”的。
当我们隔着时代以高傲的悲悯审视旧女性时,未来时代的女性会不会也同样“可怜”我们?
觉得我们今日牺牲健康追求极瘦的审美可怜,觉得我们所谓的“自愿”可怜。这世上总在发生一些惨事,旧时代的女子唯有自尽这种壮烈的形式,才能以示坚贞与反抗。现在仍有很多旧时代的残余,鼓动你“被自愿”后以死明志。若不去死,难以证明你清白活着。
谁能说我们现在就全无束缚了呢?我们就会成天沉浸在苦事中难以抽身,写什么文字都得为自己的境遇悲泣吗?
也不,我分明还在写些喜悦事,喜悦这次奶茶新品的包装好看,喜悦阴雨连绵后天空放晴,喜悦买到了喜欢的东西。人怎样都会有值得高兴的事,然后尽力地、负重而活。
生命就是这样要用各样的角度去看待,痛苦到放弃,喜悦到幸福的,都是我。
写古代的现实向作品往往都会碰见一个问题:你说你现实,但你知晓真正的古代社会是什么样的吗?你以女子做主角,真正的历史多苦啊。你说现实,你连苦都不够沉重,算哪门子现实。
这个问题长久以来确实困扰过我,我很怕自己写得不够真。真真假假的,最后变成混沌。可思来想去,想想读者全是现代人,能让现代读者产生共鸣的不就是真?
总有些情感,总有些纠葛,总有些不得已,历时良久仍然存在,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来处。就是真实的古代女子,也不可能每次提笔只写自己的苦,她们会和我们一样喜悦生命中遇见的好事,说说自己的野心与才思,这才像个真正的活人。
我倒是很不喜欢有人二极管式的以一句“过往有沉重压迫”,就把自己的历史切割殆尽的做法。这世上没有哪个民族可以放弃自己的文化根源,还能保留主体性地活着。民族如此,女性也如此。
以一句压迫回绝,便是拍扁了所有过往努力活着的女性。忽略她们也曾像活人一样生动活过,忽略她们的喜怒哀乐如此丰富。斩断了自己的根,又如何继续生长?
也许我写来写去,便是在沉重的同时,希望能收获些坚韧生长的力量。真正讲述女性的故事,就躲不开女性特有的境遇。
全女的世界观是种假想,很多时候我会觉得,若真是全女了,那与其说在写女性,倒不如说是在写“人”。离开了特定的环境,性别的界限也会变得模糊,那又说什么男,说什么女?那是一个个“人”而已,而我目前想写女。
活着够难了,思考什么?看网文不就是要轻松愉快,不带脑子?之前总有人发贴笑说,说离了学校后,再如何喜欢文学的女孩子也只会看无脑短剧,甜宠小说了。因为上班太累了,下班后才不愿意思考。
写网文也千万不要离开“爽”这个字,这个时代没人在意没有爽感的东西,你写的沉重内容最终都会以“虐女”为名被四处排雷,你的思考会因无法盈利沦为无用功,最终沉浸在网络文学的书海里。
无用功,放弃吧,还在坚持,就是蠢事。离开了学校,人再也不会想读书,再也不会想思考了,人都是这样。他们一边说着不想变成这样,一边就成为了这样的人。
我只在有关的贴子下回复了一次,再也不多说,因为自觉自己的声音过小,自己的观念也过于私人。
我说上班确实非常消耗精力,但时间久了人真的会在这样的环境中把自己牛马化、工具化、机械化。我唯一这个的方式就是去阅读思考,只有思考才会让我感觉自己像“人”一样活着,工作绝对不会给你这样的感觉。
总说AI抢走了工人的岗位,AI不可替代人。那人在做什么呢,不再动脑,任自己沦为工具吗?这世上只有工具最容易被替代,活人之躯不可能对抗过机器。
我在活着,就算痛苦也在活着,宁肯痛苦也不要麻木。不再思考的那一天,兴许就是我体内“人”的生命终止的那一天。总要挣扎些什么、写下点什么吧,那就热热闹闹地折腾着,走进良夜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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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