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栖 第4章 第四章

高档写字楼内，四台电梯同时运行，最先抵达一楼的电梯口前排满了人，距离面试通知的时间还有十分钟，江如退而求其次，等在其他电梯口。

自上往下跳动的数字格外缓慢，每层都要停留片刻，旁边等电梯的女孩时不时掏出手机查看时间，间隔不过几秒钟。电梯抵达，人群蜂拥而入，江如被人群挤到电梯最里面的位置，她踮起脚，看见自己要去的楼层已经亮了红灯。

电梯最先停在二楼，对于赶时间的人来说，无疑会触发内心的烦躁情绪，江如听见有人低声抱怨，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二楼的人应该走楼梯上去，她坐电梯就是耽误所有人的时间。三楼也停了，抱怨的人感觉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女孩周身上下散发出负能量。在江如看来，选择提前出门，预留出乘坐电梯需要花费的时间，能更加有效的缓解内心的焦躁，再不济，爬楼梯也是一种选项。人不能指望别人改变，来达到自己预想中的顺利，没人该为你的迟到焦急负责。

1603的墙边，黑色亚克力板上嵌着白色字迹，简洁干净却又不失品味。江如确认公司名，墨染，正是她要面试的公司。从牌匾设计到公司取名，处处透着创立者的用心，江如心生好感。

公司内部没有设置前台，接待面试者的女生站在门口，得知江如是来参加面试的人，递了份登记表给江如，示意她去那边填写等候。江如抬眼望去，里面已经坐了不少求职者，竞争激烈啊，江如心下感慨。

随便找了空位坐下，填写手中登记表。姓名，身份证号，电话号，这些信息不需要犹豫，填写婚姻状况的时候，江如略有迟疑，但很快就继续落笔。

求职的年轻人居多，早就填写完登记表，有性格外向活泼的女生，找周围的人说起小话，“你说她多大了。”

江如耳力极好，不用看也能猜到女生正往她所在的方向使眼色。

另一个声音回答了女生的问话，语气满是不屑，“不知道，但我可不想这么大年纪，还和咱们竞争初级职位”。

江如循声望去，竟然是刚才同等电梯坐电梯，那位焦急爱抱怨的女生。不知道她到了自己这个年纪，是否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填好的登记表连同简历一起被收走，公司通知的面试时间上午九点，现在已经过了十分钟。江如观察着公司的行事作风，迟到十分钟之内的面试者获得填写表格的资格，再之后进来的面试者被委婉的告知面试已经结束。不严苛，但有规章，江如喜欢有容错空间的公司。人在不允许出错的时候，会产生更大的心理压力，往往更容易出错。

收齐所有人的登记表，人资女生去了最里间的办公室，随后走出来四人，她们彼此间浅笑交谈，眼神互相示意后，三人先坐进右侧第一排的长桌里。面试者们安静规矩的坐直了身体，江如的视线落在面试官身上，不可思议的蹙眉。人生的境遇如此玄妙，站在最前面开始讲话的人，竟是前不久她在火车上碰到，那个跟她要泡面的女人。

“目前公司刚成立，主要以直播的方式经营品牌女装尾货。”萧白略作停顿，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面试的方式很简单，在三个货架上搭配出适合自己的衣服，并安利给我们。”萧白示意三位面试官，她们将共同完成面试，转回视线，萧白继续道：“觉得自己和公司经营方式不适配的人，可以先行离开。”

求职者观察周围人的动静，江如记得当时投放简历的岗位是品牌运营，岗位职责上面没有说明需要参与直播，就算需要主播，也需要有人上链接，做些辅助类工作。

“各位有五分钟思考时间。”萧白宣布计时开始。

三个货架的衣服拉出来，搭配衣服的过程是面试中的一环，萧白耐心等待大家的选择。

面面相觑的求职者中有人率先离开，有人开头，那些内心挣扎摇摆的人天枰微微倾斜，不一会就有人从座位上起身，低头含胸的走了出去。

不适合也该由面试官去决定自己的去留，当成全新的体验未尝不可，江如私下里蛮喜欢穿搭，平日里直播间没少刷。

“决定留下面试的人，到我这里取内搭。”萧白桌子上放着全新的吊带和黑色安全裤。

又有两人选择离开，大概觉得萧白存心刁难。某些城市的带货主播，需要不停的在镜头前试穿衣服，里面穿的就是吊带和安全裤，看直播的时候江如没觉得有任何问题，真正自己去尝试，才发现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江如在接过衣服的时候和萧白目光相对，对方神情淡然，似乎两人之前从未相遇。领了衣服去隔壁房间换，江如嘴角有自嘲的笑意，人就是习惯把自己太当回事，总觉得会被人记得。

品牌尾货的衣服种类繁杂，求职者在众多的衣服里挑选，连试衣服的过程都被人审视，需要克服心理的不适感，好在今天的没有男士在场。

萧白只给求职者十分钟选择的时间，同时考验审美和决断力。留在现场参加面试的有十六人，其中不乏长相和身材姣好的女生，萧白的目光在她们身上略作停留便移开视线，最终落在江如的身上，再没移开目光。

“谁先开始。”

求职者站在前面，视线飘忽，谁都不愿和萧白对视，生怕自己被点名。没有人出声，现场的气氛显得紧张，江如往前走了一步，“我先来吧。”

“姓名？”

“江如。”

刷刷的翻纸声，江如的简历被抽出来，四位面试官传阅查看。

萧白抬起头，对上江如的视线，“可以开始了，你有五分钟的时间。”

江如吞咽口水的小细节被萧白捕捉到，她心情颇好的翘起唇角。

“我给大家分享身上这件衬衫，我个人非常喜欢的它的配色，墨绿色底边搭配白色宽条纹，这个颜色既不明艳也不会显得沉闷，而且缎面的光泽衬得衣服很有质感。它领口这里有个小设计，正常翻领下面还有个小开口，类似于西装的设计，大家可以直接通勤穿，上班的时候下面搭一个黑色的西裤，就是正式中又透着松弛感，感觉什么事情都可以被轻松解决。”江如脸带笑容转了一圈，她下面配的就是黑色西裤，看上去即时尚又干练。

挑选衣服的时候，江如就在思索该如何介绍，从衣服的面料，材质，设计入手，到如何日常搭配。她还选了款半身裙，同样可以搭配衬衫，穿上后显得更加职业。

“今天的穿搭就跟大家分享到这里啦。”江如说完结束语，看见萧白正在她的简历上写着什么，挺好奇，她会如何评价自己的表现。

面试官没有人提出问题，萧白放下手中的笔，看向旁边的人，“有想拥有同款衬衫的人嘛。”

“搭配西裤挺好看的，但没有下单的冲动。”周里里看了眼江如，凑到萧白耳边轻声道：“感觉她的介绍缺少活力和激情。”没有她经常看直播时的气氛。

听不清周里里具体说了什么，但从对方交谈的神情判断，面试官对她的评价不高。

“登记表上的婚姻状况写的是离婚。”萧白坐直的身体往前倾，她盯着江如，“方便问一下，有孩子嘛？”

**被当众询问，江如有轻微的不适感，母亲一直为她的离婚感到羞耻，像是特别见不得人的事情。谈及此事的时候，江如看见过别人眼中的诧异和震惊，她认为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却也抵不过世人的眼光，下意识的会选择闭口不谈，内心变得有些敏感，她听见身后传来不同程度的感叹词。

面对是最好的脱敏方式，紧绷的作出防御姿态的身体随着缓慢的吐气渐渐放松，江如尽可能的保持从容和淡定模样，回道：“没有。”没有人知道，她手心里全是汗。

面试官们没有其他问题，江如被指引着坐到左手边。求职者继续分享着自己的穿搭，江如时不时看向萧白的方向，迟迟没见萧白动笔。

十六人全部分享完毕，真能从五分钟里判断出人和人的能力差距嘛，反正江如判断不出来。

“点到名字的人留下，剩下的人，换好衣服后，可先行离开。发放的衣服不需要交还给公司。”通知她们参加面试的女生开始点名。

江如有自己会被留下的预感，那份萧白唯一做了记录的简历，是最好的佐证。

直到宣布名字的女生放下手里的资料，江如还没听到自己的名字，竟然没有自己嘛，出乎意料的结果，江如有瞬间的错愕，又很快释然，她嘴角微微上翘，似在自嘲，随即跟着没有念到名字的求职者去换衣服。

“哦，不好意思，落了个人。”

起身的人停住脚步，望向萧白，众人的眼中重新燃起希望。江如不愿多做期待，她目光平静的注视着萧白。求职者在同一个方向，江如和萧白对视，她不确定萧白的视线是不是真的在自己身上。

“江如。”萧白宣布最后的名字，她没在江如脸上捕捉到任何惊喜或是松了口气的神情，不过刚才江如的诧异和失落，她却看的清楚。

重新坐到位置上，明明大家都是相同的机会，江如莫名有种得了特殊照顾，才被留下的感觉，不是出于能力的肯定。

话又说回来，五分钟的展示能看出什么能力，劝慰自己放宽心，不用想太多，该为招聘负责的人是萧白。

第二轮面试考核办公软件的基本使用，面试者重新挑选有电脑的位置坐下。电脑里存放着统一的excel表格，要求统计销售数量，销售金额和库存。人资的女生给求职者发了份资料，姓名，联系方式，收货地址，十条信息全部录入word文档即可，没有明确的格式要求，规定时间为十五分钟。

江如挺长时间没接触过excel表格，曾经会的技能显得生疏，她刚开始操作，就见萧白朝她的方向走来，不出所料的站到她的身后，江如握住鼠标的手变得僵硬。一举一动都被人注视着无疑会给人带来心理上的压力，内心有个声音不断评判自己的操作步骤，这里不够娴熟，那里操作有误。

原本三分钟能完成的表格，江如多花了一倍时间。想要表现好，想要证明自己，想给面试官留下不错的印象，搞得自己即焦虑又紧张，动作都变了形。江如深吸了口气，打开文档，不过就是份工作，尽力就好，不要为一次表现否定自己。

资料中的姓名存在生僻字，江如略作思索，大方的掏出手机查找如何拼读，在word文档中敲下正确的姓名。日常江如会用电脑码字，对打字速度还算自信，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感觉比平时打字速度慢了许多，眼看规定的十五分钟马上结束，她刚敲完六条信息。

萧白站在江如身后宣布时间到。

有面试官在身后盯着，江如遗憾的停下手里的动作，其他面试官上前检查大家完成的情况。萧白从身后握住江如使用过的鼠标，滑动鼠标圈出文档中的错别字。

每打完一条信息，江如会检查后再录入下条信息，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出现错别字，她的脸颊发烫，指甲抠进肉里。

江如的小动作全部落入萧白的眼中，犯错的恐惧似乎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坦然，萧白浅笑，没深究江如的错字，倒是颇为调侃的道：“这么大人，还紧张。”

没有回嘴的余地，萧白已然离开。

“审核的标准，完成数据统计，信息录入五条以上，三个错别字以内，没有达到要求的人，可以去换衣服了。”三位求职者相继起身，一位错字太多，一位只录入三条信息，一位没统计数据，还有位求职者犹犹豫豫的没动，她第五条信息就差门牌号了。人资的小姑娘贴着萧白耳朵说明情况，萧白了然的点头，没请那位面试者离开。

在场剩余七位求职者，依次被请入办公室，江如留到最后，耐心等待人资的女生叫她。脑中像过电影般放着刚刚面试的情节，萧白那句，“这么大人还紧张”反复在耳边回荡，明明是略带调侃的语气，却恰好安抚了江如不够自信的心。

办公室的视野极佳，俯瞰城市面貌，仰视远山翠松。江如推门落座，双手放在膝前，等萧白先开口讲话。

“公司刚成立，目前给你的岗位是主播，主要卖品牌尾货。新起的账号，它和你都需要成长的空间，试用期的薪资给不了太高，转正后，会根据直播间的收益提成。”萧白说话期间，始终保持和江如的目光交流，“你这边有什么问题吗？”

“保险的话？”江如想要贷款买房，公司最好能给交公积金。

“试用期过了，会有三险一金。”

正规来说，入职第一天就该给员工办理保险，但对于她所在的城市，远达不到国家要求的标准，能在试用期结束后给办理保险，已经算正规。

询问员工福利，江如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周休几天。”

“一天。”萧白挑眉，看着不关心公司发展方向的江如，语气冷淡，“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明天九点准时来公司报道。”

关心自己的福利待遇难道有错，江如讪讪起身，保持礼貌的微笑，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了。

走出办公大楼，江如去消息给方念，“我找到工作了，周休一天，明天就要上班了。”高兴中带着被束缚的困顿，“珍惜下午的自由时光，我们去逛逛吧。”

屏幕那端的方念，笑着接受了江如的提议。

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准备回家前，江如拉着方念来到影院门口的彩票中心，豪气的买了两张二十块钱的刮刮乐，想要暴富的心藏不住。小心翼翼满怀期待的刮开上面的涂层，顶上没有和中奖号码相同的数字，江如叹气，“走吧，回去睡觉，明天老实上班。”

一直以来，方念都挺佩服江如，无论什么时候都有重新开始和改变的勇气，两人相识五年，从来没听她抱怨过生活的境遇，她在不断调整自己的认知，以便能更好更从容的应对生活。在方念的眼中江如很特别也很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