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栖 第1章 第一章

火车候车室的入口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又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江如推着深灰色的行李箱，夹杂在人群中。这口箱子和她的人生一样，内容不多，但足够沉重，三十五岁，离家待业，独自前往一座陌生的城市。这些词语像标签一样贴在她的行李上，也贴在她的心上。

排在她前面的女人背着巨大的黑色双肩包，手里提着蓝色格纹编织袋。女人身边跟着个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她手里推着行李箱，眉头紧锁，不耐烦地帮女人把背包放到传送带上。大概是背包太重，江如听见女孩的抱怨声，似乎在责怪母亲带了太多东西。女人匆忙将女孩的行李箱放好，推她先去过安检。

常见的一幕，江如和母亲出门，也常常发生分歧。单是在景区里买水喝，就闹过好几次矛盾，母亲的节省无可厚非，潜移默化中，江如花钱有颇多顾虑，似乎自己的享乐会牺牲母亲的幸福。

传送带上的行李逐一出现，怕影响后面人的速度，前面的母女俩手忙脚乱地将行李抬到地上，确保不耽误后面的人通行。江如取过自己的行李箱，抽出最上面的拉杆，拎包放在了箱子上面，腾出只手帮前面弯着腰背包的女人托住双肩包的底部。在女人感谢之前，快步离去。

微小的善意被萧白收录眼中，她看着江如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是在荒原发现同类的辨识。

距离检票的时间尚有一段距离，江如拉着行李箱去了离检票口最近的洗手间。前面空着的位置全部略过，她径直走到最里面的位置。行李箱放在外面，江如拿着拎包进入隔断，翻找出纸巾，包随手挂在了墙上。

独自去往新的城市生活，江如买的最普通的绿皮车票，相较高铁多了四个小时车程，但票价便宜许。她现在没有任何经济收入，能省点就省点。

不算短的车程，江如出门选择了舒适的休闲阔腿裤，就是上厕所不太方便。为了不让裤脚沾到地面的水渍，她把裤腿卷到膝盖，才放心的上厕所。感应器自动冲水，江如挪到门边，整理好裤脚，拿上包，推门而出。进去时还有空位的洗手间，此刻已然排起长队，女厕所就是这样，很多时候都需要排队。

火车全程运行23小时47分钟，作为始发站，候车室的椅子上坐满了人，地上堆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江如在候车室灌了杯热水，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静静等候检票。

好像和那对母女格外有缘，远远瞧着女孩又和母亲起了争执。女孩不愿母亲提前排队，她们东西太多，女孩担心母亲累着。母亲心中满是上不去车的恐惧，又怕自己的速度慢给别人添麻烦，提前排队可以缓解她内心的不安，谁都没错，又很难彼此理解。江如微不可察的叹息，类似的相处模式，在江如的生活里面，时常上演。

广播正式响起通知，人群开始蠕动，江如推着行李排在队伍的最末。顺利通过检票口，按照地面乘务员的提示，江如往前走面，身边的人行色匆匆，反复确认着脚下的地标。

行进的脚步再次被打断，江如又遇见了那对母女，“不好意思问一下，你知道加一车厢怎么走嘛。”绿皮火车会根据乘客的需求增加车厢，江如左右寻觅没有找到对应的提示信息。她看着女人被双肩包压弯的背脊，心中多了丝不忍，“等我一下。”江如跑去问站在车厢前查票的工作人员，得到准确的信息，她返回母女身边。在女人连声的感谢中，江如微笑回应。

萧白特意放慢了脚步，她默默观察着江如，在这个人人怕麻烦的时代，说句不知道，便能获得轻松，偏偏她不知道，还愿意帮忙。萧白瞧着前面加快了脚步的江如，平添了几分好感。

64号，双人排靠窗边的位置，江如买票的时候特意对照了列车座位图，刷了五次才买到满意的位置。她安顿好，掏出手机给母亲去了消息。信息很快得到回复。江如看着上面简短的“嗯”字，她知道母亲不满她的离开。输入的对话框亮了片刻，江如叹息着退出聊天界面。

火车正点启动，江如放下手机时撞上对面情侣的视线，她略感疑惑的观察着周围环境。过道对面的女生时不时的看向她，目光相撞的时候又迅速移开视线。年轻小孩，正是假期和三五好友出去玩的年纪，江如没有和人交谈的念头，她从包里翻出耳机，正准备戴上，余光看见对面的女生向她走来。

“那个，阿姨。”女孩脸上带着笑，她观察着江如的神情，对面的情侣捂嘴偷笑。江如的目光淡淡的落在女孩身上，脸上没有笑意，身上散发出不好亲近的冰冷。

“姐姐，我们是一起的。”女孩指着对面的情侣，和江如旁人的人。江如顺着女孩介绍的方向看了一圈，从上车江如隐隐感觉出他们在彼此交流，嬉笑的间隙视线总会在她身上停留。江如没有接女孩的话，继续摆弄手里的耳机。

见江如无视她，女孩脸上挂不住，语气不似刚才友善，“我想跟你换下座。”女孩指了自己的座位，三人排过道的位置。

江如眼睛都没抬，“不换。”

听见动静的萧白拧着身子侧目，说不换的竟然是刚刚帮助母女俩的女人。萧白略感诧异，瞧着女人长相温和，又是乐于助人的性子，还以为她会息事宁人的选择换座位呢。

“我们四个一起的，你一个人，座哪不一样？”女孩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江如依旧是那句话，不换。至于坐在哪里，一不一样，她不需要去回答，只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就好。

“人家一起的，你就跟人换了呗。”不涉及自身利益，总有人愿意充当好人，拿别人的利益做人情。

江如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找到刚刚说话的人，巧了，那人刚好也是双排靠窗的位置，“我跟你换，你跟她换，如何？”

那人瞬间怔愣，江如没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道：“看来靠窗的位置和靠过道的位置，还是不一样的，如果有人拿双排靠窗的位置跟我换，我没意见。”江如重新坐下，眸光冷冷的看向站着未动的女孩。

想要当好人的旅客找到反驳江如说辞的话，大声道：“我，我和他是一起的，你一个人。”

如果不是发育不健全，大家都能明白，重点在于座位的位置，而不是几个人同行。萧白在心里默默点赞，她善良但不是好欺负，萧白确实欣赏懂得为自己争取的人。

“老女人，谁碰谁倒霉。”女孩嘟囔的声音一点都不小。

江如很早之前就没有年龄上的焦虑。时间上的刻度只是人为的规定，有人设计了一年为365天的概念，如果当初设计的人规定一年620天，人们的年纪是不是就会相对递减。那些虚增的岁数，只是用来标记我们成长的轨迹。江如不在意年龄，但社会的标准会根据年龄衡量人。

脑海里蹦出两句反驳女孩的话，第一句是，“老？所以你打算三十岁之前离开人世？”第二句相对温和，“人不一定会成长，但一定会变老。”因为女孩阴阳怪气的态度，江如确实有被激怒。可跟小孩逞口舌之争，江如苦笑着摇摇头，将两句话咽回肚中。

绿皮火车匀速向前行驶，车窗外景色缓缓后退。江如解开绑在脑后的头绳，戴上耳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耳机里单曲循环着《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歌词恰如其分地唱着：“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很是应景。

旅途中不愉快的小插曲对大部分乘客不构成影响，他们重新沉浸在自己的生活中，或和人热络的交谈，或低头刷着短视频。大概只有当事人脑中偶尔会闪过刚刚争执的画面，复盘自己没有发挥好的地方。

椅背相抵的重量减轻，坐在江如身后的萧白起身离开。萧白从卫生间回来时，不由朝江如所在的位置多看了两眼，江如长相清丽，身上有岁月的痕迹，但称不上老。萧白缓缓收回视线，重新和江如背对背坐着。

临近中午，火车上飘散出泡面的香气，在火车上吃泡面，味道似乎更香。江如翻出准备好的泡面，迷你桶的红烧牛肉，经典口味。在尝试过许多新口味之后，江如依旧偏爱红烧牛肉。候车室灌好的热水就等这一刻，滚烫的热水淋在褐色的酱料上，隐约有香气飘出。

江如从包里翻出kindle，为这趟旅程kindle里面存了不少书，可惜一上午都没被使用，现在用来盖泡面了。

狭窄的车厢内，食物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萧白摸摸自己干瘪的肚子，她起身单膝跪在椅子上，戳了戳身后的江如，“还有嘛？”

火车上推着零食售卖的小车时不时就会出现，上面摆放着各种口味的泡面，用来满足不同人的需求。江如看着自己的泡面，最大众的口味，小推车上有的买。

“你的是迷你杯。”萧白给出自己的理由。

江如无语，小推车上的泡面确实没有迷你杯。她去便利店买泡面那会，店里的小杯面只剩最后两个，江如便都要了。

在拎包的底部翻出另一盒面，江如递给身后的人，半天没人接。江如疑惑的转身，她撞见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眸光中似有点点星河闪烁，不是惊艳夺目的美，更像是一汪清泉，细水长流，沁人心脾，江如有瞬间的出神。

“那个。”萧白下巴微抬，“你泡好的那杯。”

江如不明白，她上车就因为座位跟人发生过争执，怎么看都不是好说话的人，为什么还会有人跟她要泡面，如此自来熟，“吃不吃？”江如晃动手中没开封的杯面。

“吃吃吃。”萧白接过杯面，起身去泡。

泡面散发出浓郁的香气，江如吃了两口停下，叉子握在手里，没再去碰剩下的面，她合上盖，起身去扔。

泡面盖被不断上涌的热气掀开，接好热水回来的萧白和江如擦身而过，她瞧见里面剩下的大半杯面，看起来像没吃过。她目光落在江如端着泡面的细弱手腕上，又转到江如干瘪的身材，萧白的眸光微敛，她端着手里的泡面回了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