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麻料子多是寻常百姓购买,每年卖得不算多。大部分百姓家中会自己织布做衣裳,极少外购。像万方或通织这样的作坊一年卖出四五百匹都算强的。
做纺织业生意,还得做丝料,赚贵人的钱。贵人丝衣既换得勤又买得起,寻常百姓家一件衣裳缝缝补补穿了三年又三年。
“新服官选定大商户,就是为了保证他们能有多余的钱弥补亏空,兜着底呢。”乔息道:“仔细算一下吧。”
郑会寻和柳未际纷纷精神一震,扯来算盘和纸张。
未际道:“通织百锦两家织娘都不多,全部加起来大概在一百零五位,一人一天织一匹,一个月下来也只有三千多匹,再加上库存,不够的,他们一定需要向外买。外面能买多少,最终还是要到我们这里买。”
“我们抬价不能太早。”乔息道:“他们会调动全部织娘织布,丝料就没人织了,我们趁这个时候向他们买丝料,囤一些。”
未际和会寻都点头。
乔息边想边说:“棉麻织娘一天织一匹,压得狠点一天织两匹,但他们亏空得厉害,可能不会给织娘涨月俸。这段时日估计有不少织娘离开他们作坊,我们可以收编。”
未际笑道:“如果涨月俸的话,他们会亏得更厉害。或者我们主动招揽?”
“不要吧。”会寻道。
“不用。事情不用做太绝。”乔息道:“除非主动投入门下的,否则我们不主动招揽,让他们自家织娘去织。”
乔息在纸上多划出一笔收入,“这一个月,我们一半的织娘和织机可以租给他们,月俸由他们出,织机如果在他们手中损坏就照价赔偿。”
未际道可:“他们租织机的话,要事先交东西抵押才行。”
“如果我们的织娘不满意他们给的月俸,我们就不租了。”乔息补充。
会寻立刻开始算,“那织娘就有一百五十人了......这样算下来可能还是不够,除非一天织一匹半至两匹。”
未际吃惊道:“那得一整天不吃不喝地织了,夜里都要织的话,蜡烛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没有织娘愿意这样织的,眼睛熬坏了,出再高的月俸都得不偿失。”
“随他们怎么织,反正只要我们的织娘不乐意了就让她们回来。”乔息道:“我们的织娘去到他们作坊,两边一对账,他们的织娘要是发现给我们干更划算,说不定不少人离开他们作坊到我们这边来。”
“也是。”未际道。片刻又想到,“那万一我们的织娘发现给他们干更划算呢?”
乔息也是停顿想了想,道:“那就给她们涨月俸。”不过应当不会出现这种事。培养一位织娘绣娘不容易,乔息自认薪俸一事上她是极其慷慨的雇主。
会寻手上不停地算,道:“三倍还是太高了,他们可能宁愿毁约也不会找我们买。”
乔息改口:“那就两倍。分几次抬价,到期限最后一天再抬到两倍。”
未际道:“还有城外仓库。伺机借服官这事小偷小摸的人绝对不少,这一个月内肯定会发生偷盗。不知道服官会不会派人看守,不派的话,通织百锦还要在看守仓库上花一笔钱。”
“这笔钱让他们花,我们不插手。”乔息道。
未际看着算下来的账面,笑道:“这次估计能赚不少,庙会还是可以办的。那些小商户之后估计不会再卖这四种布料了,我们这时候囤的丝和剩余棉麻可以在庙会上租给其他商户,帮我们卖出去,我们收佣金。”
“可以啊,不为那个姓韦的操办,我们争取拿到庙会许可。”会寻跃跃欲试。
乔息也点头,“可以办,不过估计会针对租赁华光林的收入提高赋税,官府不会白看着我们赚钱。”
“税赋倒是好说。”会寻看着乔息道:“韦庄那边呢?怎么样?”
乔息把刚才韦庄说的一番话转述给她们听。会寻和未际听得一言难尽。
未际颇为不满地拍案,嘲讽道:“我算是知道在他身上花钱他咋那么开心了,供他吃供他喝供他嫖赌,这都是他在长安享受不到的待遇啊!毛头小子见世面了吧!”
“居然只是个门客啊。”会寻敛敛表情,咽下更难听的话。
长安的事消息闭塞,也是没办法。乔息安慰道:“咱们不要搞歧视,区区门客怎么了,世人无贵贱,英雄不问出处,谁发家前不是草根。”
这种东西,她有心砸钱,买多少都可以。可能买到的没什么份量。这韦庄顶多就是公主府门客里位置重要一点的罢了。
乔息道:“而且,他至少到了能够受太子之命下到地方督理事宜的位置,也算门客里面不错的了。”
“抚安送给他都穿不了,衣裳上绣着茱萸纹呢,他绝不敢穿着抚安在公主和太子跟前晃悠。白瞎了那么贵重一件衣裳。”未际不屑地碎碎念念。
“说不定会送给太子呢。”会寻跟着起哄。
“送给太子,太子恐怕觉得衣裳上的二十一坊标识掉份吧,不承他的情。”
会寻想起来了,“不对,他送不出手,就算长安没有二十一坊,太子都不可能给私营作坊打招牌,那衣裳算烂在他手里了。”
“就是!太子要是登基了就更加不可能穿了。”
越说越不开心,未际气得叉腰。
乔息道:“如今太子监国,老皇帝肯定病重,应该快死了,的确用不了多久就会登基。”
太子即将登基是她的猜测,和韦庄谈话时诈了他一下,看他反应是猜对了。
“你决心在皇帝死前上京吗?”会寻问道:“你要用韦庄说的法子吗?”
乔息沉默,还没做出决定。
“话说回来,一个公主,为什么喜欢尺腰素?”未际提出疑惑。
会寻耸肩,“我也没想到,尺腰素那东西,也就比我们做的月事带长点。”
“二尺二......”未际若有所思,向乔息道:“之前看你穿过一次,如果有女孩支着这么细个腰到我面前说要做条腰带,我都得少收几个钱,但如果是公主就不用少收钱了吧。”
乔息道:“你们觉得他们要彩萤布用来干嘛?”
未际摇头,“不知道,猜不出来。”
“只能问韦庄了。”会寻道:“你想资助他吗?跟他换取情报?”
“不缺钱我当然不介意多资助一个人,我也得挑一挑......”乔息沉思。
“这人行事不端,品行不太好。”会寻不认可此人,“光是他偷偷放虫子这件事。”
乔息不意外他需要资助。看韦庄之前那身穿着就知道他不算富裕,任何一个受贫所困的男人向她讨要资助,乔息都不意外。
未际换个话头,欣喜道:“好消息是,这件事之后,齐地首富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未际大声感叹:“时也运也,大楚就此诞生了未满二十岁的一方首富,私营首富。”
“说得没错。”会寻同样振奋,“接下来就是四方首富、八方首富和万方首富!”
“万方首富。”乔息苦笑,“也得出得去才行啊。”
天色已晚,事情议定,乔息叫临书暗中留意韦庄动静,另外再给淄山里那批猎户续雇半月。
为了取得她的资助,韦庄不惜以太子和公主的目的为诱饵,行事原则以利为先,谁能给他想要的,他随时见风使舵。
韦庄这人不值得信任。但是可以利用,或者短期合作。
她考虑着韦庄的话,晚些时候乔禾来了二十一坊。
“姐!我看服官告示了!”
乔禾扒着她,愁起来,“怎么办?要和娘说吗?我马上写信给她。”
“先不说。”乔息道:“我想想办法。娘亲还在路上,送信也收不到。”
“她还没走远,我们叫快马追上去。”
乔息敲了妹妹一脑壳,“一出事就想着找娘亲,我们先自己想办法,而且这事就算告诉娘亲,她能怎么办。”
禾禾揉脑壳。乔息将白日里韦庄的话又说了一遍。
“公主府......”禾禾道:“那还是不要和娘说了,要是让她知道有人想拿你的腰做文章,她肯定生气。”
乔禾愤愤道:“原来韦庄这人有求于你,干嘛那么坏。”
乔息不和妹妹说这些,叫稻华收拾出一张床铺,问道:“这么晚过来是要在繁忙阁留宿吗?我明日一早去找顾祉,今夜不和你睡了。”
“不行,要一起睡。”禾禾抱住她。
被禾禾敦实的身体一冲,乔息差点没站稳,就这么被黏着进了屋。
沐浴后,乔禾团进棉被里,抓着被沿露出半张脸道:“娘亲出发前和我交代了一些事情。”
“叮嘱我饮食作息?”乔息不在意道,最后确认一遍今日的账面,准备熄烛。
“不止。”禾禾留意着她的神色道:“娘亲说,如果我们能够上京,她会在渭桥安排人手接应我们,也准备了住处,要我们出发前一定写信告诉她。”
乔息翻到了最后一页,闻言放下手里的账册,看过去,目光沉静地望着乔禾。
禾禾将被子往上拉点,半挡着她姐审视的眼神,“她知道你不想拖了,如果服官这单子到最后不能上京,你就会不择手段,她知道你是一定要在今年去长安的。”
起身,乔息走过去,站在床边俯视被窝里的乔禾,慢慢道:“原来娘已经掌握了长安的动向,她不是和我说她在长安的眼线还没有建立起来吗?”
乔禾一张脸缩进被子里,不敢动,小声道:“去年夏天就建得差不多了,是靠她的镖局。你还记得娘亲身边那个镖夫吗?哦你肯定记得,就是他的镖局,为娘亲押送货物的同时,手下耳目连通了京畿一带各郡县。更远的地方娘亲没有和我说。”
乔息垂眸,眼神微敛,“那应该不是去年夏天,可能更早。”
所以这次服官下到临淄这事她没能提前知道,服官的需求也不清楚,一万匹布的确切数目和用途更没听闻,什么都不知道,以至于她还得腆着韦庄。
卫文郦在陈留的活动不侧重产业经营,主要在做以长安为中心建立各地通讯,以及为乔息提供白钱的多方渠道和培育织绣娘和制衣匠人,再尝试借各地察举制资助官员。今年各地上京的部分察举人员将是她们母女手下的第一批。
久没动静,乔禾悄悄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瞥了她姐一眼,见还被那双眼睛盯着,立马缩回去。
“为什么?”乔息道。
为什么瞒着她。
乔禾蠕动一下,闷闷地出声:“娘亲觉得你想做的事太危险,她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并不希望你去长安。”
乔息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坨被子,面无表情,语气不解道:“危险怎么说?至今出过什么事吗?”
尾音下沉透出一丝微凛,乔禾拉出眼睛,一对视,登时当先嗔道:“你凶我。”
乔息眨了下眼,“我怎么凶你了?”
“你用眼睛凶我了。”乔禾拍掉被子,哼道:“坏姐姐。”
乔息不说话,盯着乔禾。
禾禾在榻上跪起来,拉高气势,与乔息平视,指头连连戳她姐的肩膀,“娘亲还和我说了,她对你很不满呢,叫我多看着你一点。”
乔禾被戳得轻晃,移开视线道:“她不满什么?”
“你才被那晚的虫子吓到,还没缓过来就要赶她走,她不放心呢。但是她怕不听你的安排,你会更难好了。娘亲是不得已才按你安排走的,走之前跟我说了这些,我也是才知道的。”乔禾叉腰借卫文郦狐假虎威。
这一点上乔息没话反驳。
乔禾继续假威道:“只是初步有个规模,还不成熟,娘亲就没有告诉你。她建立的通讯中心枢纽不在陈留,在长安。而且,娘亲目前手下的都是小人物,郡官府或朝廷的动向基本不知道,只在坊间打听风闻,就缺个人在长安调度坐镇。娘亲虽然没和你说,也不希望你去长安,但已为你铺好了许多事情。”
话都让她们说完了,乔息道:“她还不满呢,明明是她先有意瞒我。再有下次,你要记得说我这不是‘赶’,你也应该在她出发前告诉我,瞒着我的不止她一个,想想你是站在谁这边的。”
禾禾哼道:“我站我自己这边。”
禾禾躺回被子里,下令道:“不许凶了。睡觉。”
熄了烛,乔息爬进被窝,睁着眼不睡。
禾禾翻身背对她,几息后扭头看她一眼,拽住她的手臂往自己身上一揽,乔息就从后面抱住了乔禾。
晚饭吃得少,乔息睡不着。
在禾禾呼吸逐渐均匀长缓的黑暗中,乔息想起去年开春时和娘亲有过一次不算争吵的谈话。
她这几年秘密与益州郡往来信件,没有被家里人发现过,直到去年,卫文郦发现了她几乎每月一次的陌生来信。
“你在与谁通信?你怎么和蜀郡、益州郡那边有联系?”
卫文郦脸上的不安让乔息知道,娘亲不仅拦截了信件,还看过了信中内容。
“有故人在那边,定期写信慰问一番,没什么事情,你放心吧。”乔息回答。
益州郡位于大楚西南边境,与异族白牢接壤。乔息十岁时遭歹人拐走,就是被拐去了白牢国的深山。
“是谁?你在那边哪来的故人?我不许你再和那边往来,你难道还想再去那种鬼地方?”
乔息沉默不说话,不愿透露和益州郡往来的原因,却也不想欺骗娘亲。
“的确有位故人,名叫唐镇山。当时我能逃出来多亏了镇山帮我。”
这么说才让娘亲不再追究。
之后乔息与益州郡的通信越发躲着娘亲,娘亲的担忧恐怕也是那时生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