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时维十月下旬,地点中原高曲西林御苑,以“秋狩人猎”为名行国宴之礼。
醜国的宾位距离主座很近,礼案上摆鎏金酒樽,玉质食器,站着的侍卫一身融入黑夜装扮,醜国代表都如出一辙的阴沉和寡言。
只是今年,能出席现场,便是个奇异的景象。
那些隐晦好奇的目光落在你的脸上,又不过片刻离去。
出了国土,男人越发沉默寡言,不乏有试图攀附他的宾客,却始终未得到回应。
就算真的开口,那也一定充满嘲讽和挑衅意味,把宴席氛围搅得奇怪又诡异。
他没有搭理外界目光,将筷中食物一点点地投喂给你。
你坐在剪墓身旁,戴着他本人的白金面具,桂花糕入口,不似醜国那般甜腻。
席间雅乐奏响,林中响起猛兽的嚎叫。
宴席过后,便是真正的狩猎时刻。
你打算在林中逃跑,这里不是醜国,剪墓人生地不熟,他没有那么大势力抓捕你。
树叶转黄,秋风萧瑟,成片的密林展现在眼前,上马的男性身穿黑衣黑篷,衬得身形越发修长高冷,他朝你伸手,示意你上马。
你望着高过你头顶的马匹,有些犹豫,却不敢耽误,一上马就抓住了前鞍桥。
此刻还有不少人没进去,因为剪墓的举动,格外引入瞩目。
他将你揽进怀中,勾住你的腰,低声说道:
“没骑过马?”
见你点头,他低声从鼻腔中发出笑声:
“有我,怕什么?”
那只勾住你腰的手,力道不重,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只要走在路上,它就牢牢地把你定固在那狭窄的空间里,他凑你很近,平静得让你头皮发麻的呼吸声再度从耳边响起。
弓弩射出,箭矢所及,倒下猎物,血色斑驳。
他抬起你的手,教你如何狩猎。
沉重的弓弩大部分撑在他手里,握着你的手拉动弦,嗖的一声簌簌声响,穿过层层林叶,正中野狼眉心。
途中遇到其他国家的宾客,却只是点头之交。
你抬起眸,看见一直跟着你们的手下过去捡猎物,逃跑计划还未实施,身体先一步发抖,被身后的剪墓察觉。
“在怕什么?”他低语道,阴沉至极。
“不怕。”你声音怯弱。
“阿柳腿疼,想下来走走……”
你回头看他,眼睛祈求,眼泪附着在睫毛上,颇为可怜。
一说起腿疼,他便回想起昨夜缠绵的一夜,那握在手中勒出白肉的腿,剪墓的手指微动,搂住你的腰磨蹭着,却久久不语,沉默思考着什么。
你紧张起来,握着马鬃的力道加重,扯痛了马,受惊的它鼻子里喷出气,猛地迈开腿朝深林跑去。
你惊呼一声,身后剪墓却格外镇定,甚至呼吸都没乱,等握紧缰绳控制住发疯的白马时,已经闯入了一片新的林地。
他翻身下马,声音冷道:
“下来吧。”
下地时,看见这片密林颜色五彩缤纷,静谧得呼吸可闻,只有孤男寡女,让你内心不禁微动,看着他回头牵马那刻,扭头就跑。
有所察觉的剪墓回头。
“阿、柳!”他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给我站住!”
那女性跟没听见他的警告一样,闷头认着一个方向跑,这些时日的乖巧在此刻猛地被撕开。
他直接丢下了马,身形快速如闪电,顷刻间脚步逼近,扯住你的手臂将你拉倒在地,身体覆盖而上,揪住你的头发,盯着你疼痛的脸看。
“还想跑!?”
“怎么就那么不死心?”
“以为我在中原就没法压住你了吗?”
你哭出了含泪,颤抖着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明明柔弱胆小,却总是知错不改,拿着这三字敷衍搪塞他,他已经听得厌烦这三字了。
突然,他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在自己腰间摸索寻找。
——他在找刀。
而这把匕首不知何时被你摸了过去,藏在了你裙下,紧贴着亵裤,你的手还意图去拿它。
看见此景,他突然发笑。
肩膀颤抖着,喉咙间发出破碎而咬牙切齿的笑声,那是发怒前的征兆。
“很聪明,但没用。”
你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反驳。
“你……你怎么知道没用!”
话落,你猛地抬脚踹向他的脆弱地方,趁着他身体僵住时,抬手将地上的土沙丢在他脸上,愤恨地推开他,把刀夺过来抵着他的脖颈。
从未做过这般出格的举动,你内心惶恐,一不小心给他划破了条细口。
见流出的血顺着脖颈流到锁骨处,你忍住恐惧哭道:
“放我走!否则我现在,现在就杀,杀了你!”
他还未开口,手下闻声赶来,见到此景猛地抬起弓弩对准你的眉心。
你吓惨了,稍微离开他一点的匕首再度贴近他的肌肤。
“让他走!让他走!”
你的声音尖锐地破了音。
你踢的力道并不轻,覆在黑布下的脸庞都渗出了薄汗,能维持不狼狈的姿态,便已经是思绪的极限,他缓了片刻,才抬手示意手下离开。
手下把弓弩放在地上后,一步步后退,退到了十米开外,脸庞仍旧盯着你,紧盯猎物般,你稍有放松,就会被撕碎。
你咬紧牙关,恨手中的匕首不是把枪,一步步凑近弓弩,想捡起来的那刻,剪墓冷不丁开口:
“八公斤的弓弩,你想带着那么重的东西逃跑?”
弓弩确实很重,这拥有凶悍的远程杀伤力的武器对没有经过长期训练的人来说,毫无用处,甚至是负担和累赘。
你惊恐地盯着他,却发现他已经站起来了,身形摇晃着靠近你,双手抬起。
他要掐你。
恐惧先一步攫取你的意识,你将手中匕首朝他丢过去,四肢并用地爬起来飞奔。
他微侧头,躲过匕首后,弯腰捡起地上的弓弩,朝逃跑的女性腿部对准。
冷声警告:
“三秒之内没停下,腿就给你废掉。”
一、二、三!
沉重的弩身发力,箭矢如利电般骤然划破空气直直朝还在逃跑的你射去。
“呃……”
你倒在地上发出低吟,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剧烈的痛苦,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紧接着,他缓慢走过来,揪住你的头发,凝视那张熟悉的白金面具。
“戴着我的面具想跑去哪里?只有一出去,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剪墓的女人。”
“痛、剪先生、我的腿好痛……”
“求求你治治它吧!我不想残废!!”
你大声哭泣着,颤抖着躲进他的怀里呜咽着,那点微弱的心机只能求得面前的男性能够网开一面,对你手下留情。
他低声叹息,双手温柔地抚摸你的黑发。
“给过你机会了,阿柳。不听话的后果,得自己承担。”
一听,绝望浮现上来,你苍白了脸色,在巨大的冲击下直接昏倒过去。
浑浑噩噩中苏醒,看见古色古香的房间。
御医正垂头开着药,他上了年纪,撇头看了眼床上呆愣的姑娘,声音平静而温和。
“姑娘,这几天莫要碰水,避免感染,药已经让人去熬了。伤口不是很深,如果恢复得好,也能保住。”
你的浑噩思绪凝聚了下:
“我的腿,还能保住吗?”
他收拾着药箱:
“能。剪先生没有下死手。”
你闭上眼,猛烈侵袭上身的安全感让你眼角通红。
半晌,房间没了动静,御医已经离开了。
一只冰冷的手摸上你的眼角。
“失而复得的感觉如何?”他阴冷的声音入耳。
你啜泣着,眼泪洗涮着眼睛,面前瘦削高挑的人形模糊,看不清具体,只有黑黝黝的脸庞,格外醒目而可怖。
“再跑,我真的会杀了你。”
“或者砍断你的四肢,割掉你的舌头,每日囚在房间。”
他语气平淡无波,却裹着刺骨的寒意威胁,每一个字都冻得你四肢冰冷。
“别觉得我做不出来。”
根本逃不走的,他简直是可怕至极。
9.
嗓子干哑,你半夜惊醒,咳嗽着想撑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臂没有反应,垂头看去,自己四肢部位空荡荡的,只有躯干。
房间里骤然响起尖锐的叫声,你发出气音,疯了似的去碰、去摸,嘴里舌头也没有了知觉,你僵躺着,感受着绝望的空洞。
被砍断了……被割掉了……
他明明说过会放过你的!
茶几上的蜡烛在燃烧着,灯火摇曳,房门被无声开启,浑身黝黑的男性走到你的面前,声音阴森。
“只有这样,才会断了你的心思。”
不要、不要啊!你真的错了!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错了!
你痛哭着,哀求着他还给你,剪墓纹丝不动。
直到脸庞被人轻轻拍打,你从魔怔的状态里苏醒,怔然地撞进一片平静淡漠的青色眼睛里,噩梦里的男性正坐在面前,静静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你连忙低头,慌乱地检查自己的双手双脚。
它们还在。
太好了、太好了……
你喉咙间发出压抑的哭腔。
“吓迷糊了?”他的声音凉透了。
你咬紧牙,抱紧他的手臂,把脸埋进他的手心无声地抽噎着。
温热的泪珠滴在手心,明明温度不高却烫人,毛茸茸的黑发温顺地垂落在床榻上,像极了一枝被娇养的黑色玫瑰。
这般委屈……
剪墓指尖一动,心间如同被羽毛轻扫过般,痒意难止,将你揽进怀里,抬起另一只手顺着你的背。
你被吓惨了,随着哭泣,肩膀和身体一颤一颤,打着嗝。
“以后听话吗?”
“听话,我听话,不要杀我……”
闻言,剪墓终于勾起心满意足的笑容,可惜无人能窥见,他慢条斯理地纠缠着女人的黑色头发,那抹熟悉而迷人的芳香再度侵占他的思绪,令他有片刻的沉迷。
自此,你和剪墓形影不离,白天陪着他狩猎,晚上便成为他的身下囚。
直到回醜国,你也仍旧安分,不敢生出逃跑的心思。
剪墓远不及表面那般镇定,他的内心关押着一个名为虐待的猛兽,之前未得情事欢愉,总以殴打作为娱乐,自从贪得爱恋后,便把重心落在你的身上,减少了发病的频率。
你身上披着剪墓的羊毛大氅,面前食案上的水果被推翻在地。
无论你内心怎么抗拒,你的身体已经臣服于男人。
“剪先生、慢点……”
“要坏掉了呜呜……肚子……”
刚回到醜国,你先是觉得身体不适,这种内部席卷上来的奇怪感觉令你皱眉。
仔细想想,你来这个世界已经超过半年了。
阿柳姑娘毫无征兆地在某天早晨昏倒,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严重大病。
“剪先生,阿柳姑娘身体并无大病诱因……”
“也许是心病。”
“心病?”
剪墓发出笑声:“不见得。”
一群庸医。
原本被喂的有些圆润的脸庞迅速消瘦,清院每日御医来来回回地走动,始终不见床榻的女孩转醒,甚至有再也不醒的征兆,整个院落都笼罩着一层低压可怕的情绪。
朦朦胧胧中,你好像听见妈妈的声音。
“乖宝,怎么又睡了那么久,快起来吃饭了。”
“好不容易工作放假,你就让她睡吧。”
“又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总是管着她。”
“她自己醒了知道吃。”
是爸爸的声音。
“哎,好吧。”
你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可是好想被爸爸妈妈管啊,如果那天晚上没有熬夜,就不会穿越,碰到那个可怕的男人了。
“在喊谁?”冰冷的、熟悉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
你慢慢睁开眼,蒙着黑布的男性垂头看你,他的手中,是捏碎的手机。
“没有谁……”
你吸了吸鼻子,起身时发现自己身体虚弱的可怕,手指也瘦得见骨,好似很多天没有进食了。
他站在原地未动,只有你在小心翼翼地靠近他,把脸埋进他的腹部,抱紧他的大腿,如他身上的挂件那般亲昵,如果忽略发抖的身体的话,就像一只粘腻主人的宠物。
终于,他软下态度,俯身和你齐平,掐了掐你的脸,让雪白的肌肤落红才低声道:
“饿了么?我叫人布菜。”
你已经将近十天没吃东西了。
“嗯……”
可是吃到一半,你又开始吐,又一次的御医检查,御医穿着白袍,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叫着惊喜:
“阿柳姑娘,这是有喜了!”
你不禁摸上自己的肚子,脸色霎那苍白,视线的对面,是那张深幽黑暗的脸庞,他盯着你未发一语。
他对这个来的孩子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你的脸上,观察着你的表情。
你蜷缩起来呜咽着,却又像是认命了般,垂下头,露出那苍白柔弱的脖颈。
终于,他笑了。
既然如此,那便再无纠纷。
活在他身边,才是最聪明的决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