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妻主你去哪儿了?”
帐幔曳地,风将屋门窗扇吹的吱嘎直响。
桑岑闻见安神香的味道,恍恍惚惚的觉得身子一轻,出现在了屋外。
雨滴淅淅沥沥,溅湿台阶,灯笼坠着流苏摇晃不停,一道身影朦朦胧胧的站在廊檐下,天际闪过几道刺目的裂纹,照亮她的侧脸。
桑岑欢喜了下,赤着脚,踮着足,去到妻主身后,扑上去蒙住了妻主眼睛。
“都下雨了,妻主怎么不去屋里?妻主是怕吵着我吗?可是我想妻主陪着。”
桑岑侧脸贴着妻主的肩,眼睛弯起。
“我好想与妻主有个孩子,不,很多很多孩子,这样……妻主就算很生我的气,也会因为孩子,不会不理我,不会不要我。”
桑岑仰起头,眼神里满是依恋与憧憬,“女孩可以继承上官家,男孩可以承欢膝下,到时候,妻主就会有许许多多的功夫只陪着我。”
桑岑笑起来,“我也想随妻主一道出门远行,赏尽名山大川,与妻主去看不曾看过的风景,看妻主惩奸除恶,英姿飒爽的带我骑马!我还想与妻主一起喝酒,坐在屋檐上,看天上的月亮,醉醺醺的靠着妻主的肩,笑着睡过去,等第二日醒来,妻主会抱着我,坐在马车里,哄我喝醒酒汤,喂我吃早膳,还给我念话本听,好像天地间,再没有比陪着我更重要的事。”
桑岑踮着脚,来到妻主身前,松开了蒙着妻主眼睛的手,抱住妻主的腰,扬着笑脸。
“我好想好想这样,妻主,哪怕只是几个月,或是几天,只要与妻主一起做过这些事,我就……”
“桑岑。”
桑岑的话被打断,手腕被妻主握住,拉离了她的腰间。
“妻主?”
桑岑看了眼妻主的动作,不知所措的抬起眸。
妻主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眼神淡淡的低眸望着他。
桑岑的心顷刻蒙上一层阴影,指尖微微蜷起,“我错了,妻主,我不该提这些的。”
可是妻主好像没听进去,只是问他,“桑岑,你喜欢我吗?”
桑岑微微瞪大眼睛,“我最喜欢妻主了。”
仿佛觉得这样一句还不够,桑岑踮脚,去亲妻主的唇。
妻主却直起身,偏开脸,避开了。
“妻主?”
桑岑很委屈。
妻主就这样握着他的手,又回眸看他,“可我何德何能配的上你这样的喜欢?”
妻主的神情一下变冷,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负在身后。
“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桑岑。”
“没有!”
桑岑摇头,靠近妻主,想去扯她的袖摆。
却被妻主拂袖挥开。
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冷冽,是那样的高不可攀,只是看一眼,桑岑便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分泥淖,离她越来越远。
“我被你这幅样子骗了那么久,你一定很得意吧。”
桑岑眼睛红了,拼命摇头。
“没有没有,没有!”
“就连你嫁入上官家,都是一场筹谋,一场算计,一场交易罢了,你能有什么真心?”
妻主唇齿开阖,变成了无数把剑,穿过桑岑的心。
桑岑的泪就像下着的雨,越滴越快,“有的,我有的!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有了……我只喜欢妻主。”
“可我要不起,也当不起你这份相待。”
妻主却移开了目光,看向屋檐外的雨。
“以后,我不会再见你。”
桑岑大颗的泪落下,心口的绞痛,如此清晰,瘫软的跪坐在地上,抓住妻主的衣摆,泪眼婆娑的仰头。
“从始至终,我没想过伤害妻主,更没想过要利用妻主……如果早知道是你,我不会答应叶宿缈,来上官家,我怎么可能明知一切,去借妻主母亲的手做这样的事!可是……可是阴差阳错,我起了贪念,心存侥幸,我回不了头了,我也不想回头……妻主,不要这样对我,你不知道我是……”
纵然想要提及曾经过往。
然而,妻主犹似早已知道所有,前所未有的冷漠。
“在你看来,也许你是没错,可是我做不到容忍这些。”
妻主的视线穿过雨幕,似乎在看着什么。
桑岑只听见一句到此为止,便见到妻主抬步冒雨走向一个人。
那人握着刀,眉宇正气浩然,似骄阳,似烈火,天生就是耀眼的瞩目,得上天宠爱,有爱他护他的家人,根本无需做什么,就已经拥有了一切。
桑岑不想在意,更不想嫉妒,可是为什么偏偏这样的人,一旦有机可乘,便要出现在他的妻主眼前!
桑岑哭的力竭,万念俱灰下,手里握上一支簪子。
他的眼神开始失去焦距,跌跌撞撞的站起,冲进了雨里。
簪子刺入血肉。
桑岑看见妻主难以置信的眼睛,与叶宿白失态的叫喊。
“不要!”
桑岑额上冷汗密布的醒来,惊魂未定的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绵软,白嫩细腻,没有血迹,更没有簪子。
“是梦……”
桑岑手捂上心口,那种惊悸的感觉如影随形,令他惶恐不安,他掀开衾被,想要下榻。
脚上金铃一响,他才想起自己被妻主关起来,不能离榻的事。
桑岑怔怔的坐在榻沿,看着脚踝上的金环,“妻主,是在意我的,她不会像梦里那样。”
桑岑的手紧紧攥着衾被,抬起眼,看着屋里微暗的烛火,不知眼下什么时辰,而书案那儿,也没有妻主执笔的身影。
闷雷轰隆隆的响着,沉闷的敲在人的心头。
桑岑恍惚觉得屋子静的可怕,没有妻主的气息,更没有妻主留下的只字片语,安神香的香气,此刻竟令他有些作呕。
桑岑不想回忆有关梦境里的事,金铃脆响,跑去开了窗扇。
风吹进来,有一些些的湿气。
温热的身子,骤然受了凉风,桑岑忍不住捂唇又呛咳起来。
可是他不想回到榻上,去闻安神香的香气,于是抱了衾被到窗边,裹紧身子,缩在了窗下,抱膝等着妻主回来。
桑岑没有那么一刻像眼下一样,想看到妻主对自己的关怀,仿佛只有这样,心头隐隐的慌乱与恐惧才会永远消失。
“妻主咳咳咳咳……我好想你……”
桑岑埋首在膝上,渐渐阖上眼帘,朦胧的睡去。
私宅安静极了,柴房里,却灯火通明。
茯苓跪在地上,俯身,头抵着地,“上官大小姐明鉴,先主君在时多有教诲,小公子自小熟读诗书男戒,聪敏孝顺,便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非他所愿,奴侍敢发誓,小公子绝不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上官芸坐在椅上,不辨喜怒的抬手。
茯苓低垂着头,很快被带下去。
听雨快步进来,疾声禀报,“大小姐,郊外传讯烟火,警示卫队遇险!”
与此同时,郊外树林,暗箭不断从暗处射来。
叶宿白挥刀砍落,卫队先守,将所有人护在包围圈内。
俆彗背靠着树身,看向缩着身子发抖的赵兰庭,“你得罪了谁?竟然派了那么多人来要你的命。”
赵兰庭脸色惨白,已经擦干净的脸上表情扭曲。
“桑岑!是桑岑!”
俆彗嗤了一声,“桑岑一个世家正君,且不说出行皆是奴侍前呼后拥,便是再擅于掌家理事,这样奸滑的匪盗,他如何驾驭的了?”
俆彗觑一眼数不清的箭矢射在树身上的场面,眼底划过一丝凝重。
桑家主君一个男儿家,手无缚鸡之力,杀他,用得着这么多人手?
俆彗思忖着,冷不防一支冷箭擦耳而过,险些射中她。
俆彗整个身子彻底掩在树身后,低斥,“这都什么事!”
叶宿白挥落穿过卫队防卫的箭矢,余光注意到这一幕,立刻问,“表姐,你可有事?”
“无事!宿白,流矢无眼,你自己小心!”
俆彗高声回,一面又大声向卫队询问,“你们的人手何时能到?”
“快了!”
卫队中有人回。
俆彗放下心,又有些懊悔,出门之时,不该嫌麻烦,不叫卫队跟着,又忘了带上烟火讯,这回可算是吃够了教训。
只盼鸾玉的人手快些赶来,别真叫这些阴沟里的耗子得了手。
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一面射暗箭的悍匪们也心焦起来,神秘人可是命她们盯紧人,别叫任何人阻了叶少庄主离城。
偏偏临到头,出来个桑家主君坏事。
这交不了差事,自然得拿人交代,悍匪们虽穷凶极恶,却也讲些义气,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绝不牺牲自己人。
既要拿这半月一次的解药,自然得取了这个桑家主君的人头去复命。
谁想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再耗下去,让她们等来求援,她们就只能空手而归了!
于是,悍匪头子干脆放弃射冷箭,转头嘱咐身后一个个悍匪。
“咱们上去打,一会儿绝不能伤了叶少庄主,都听明白了吗?”
“是!”
悍匪们齐齐应声。
说罢,喊杀声震天。
一众悍匪一拥而上,从树林间现身,如同猛虎般扑来。
两方交手在一起。
只稍稍片刻,碍于人数之差,俆彗,叶宿白一行竟叫悍匪包围了。
卫队守在外围,却终是双拳敌不过四手,叫人突围进去,眼见,悍匪就要接近赵兰庭。
叶宿白闪身过去,挥开一人,又拿刀鞘去挡。
却叫赵兰庭抱住了腿,惊喊救命。
叶宿白行动受阻,悍匪见机,与同伴对视一眼,三人拖住叶宿白,一人举起兵刃就砍。
叶宿白额上青筋绷起,挡着刀剑攻势,一脚踢开赵兰庭,生生受了一刀。
鲜血染透腿上衣衫,悍匪也惊了一条,手中的兵器都掉在了地上,被叶宿白一刀抹了脖子。
其余悍匪见同伴死在叶宿白手中,满目怒意狰狞,可到底受着神秘人辖制,不敢杀上前去。
俆彗眼神微凝了下,转头命卫队将赵兰庭围在中间。
于是两方人手又再次陷入胶着。
直到无数马蹄踏地的震动声传来,悍匪们才狠狠瞪了俆彗,叶宿白一行,罢手离开。
俆彗挥袖扇风,将刀丢在地上,“这帮子人倒是聪明,还知道跑。”
卫队收兵刃回鞘,其中一人上前,将金疮药呈上。
“叶少庄主,先止血要紧。”
叶宿白手握着刀把,支着刀,坐在地上的树根上,正要接过。
一道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宿白。”
叶宿白一下抬眼,握紧刀把,想要支地站起。
被俆彗按住了肩。
“宿白,伤了腿,不可乱动。”
叶宿白卸了力气,乖乖坐回树根。
上官芸近前,凝了眼伤势,看向卫队,“去备马车。”
“是。”
卫队应声。
“不必麻烦,鸾玉姐姐,我可以骑马。”
叶宿白道。
上官芸视线移回,不容置疑,“坐马车,回俆府。”
“不成。”
俆彗反对,看着二人同时向自己看来,摊手,“不然俆府上上下下都得乱成一团,还不如去鸾玉你的私宅便宜。”
叶宿白手指微动了下,垂下了脸。
上官芸看了他一眼,颔了首。